“從今天起,我要想辦法找到江無覓的屍骨,然後完成他生前未完成的事,找到當年的兇手,證明他的清白!”
蘇輕芒說的飛快,但是語氣中全是不可撼動的堅決。
歪爺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輕芒揚起嘴角:“可這是我想做的事,江無覓當年行俠仗義,從未求過回報,在他死後,卻也沒有人能站出來為他出頭,而我與那些人不一樣,我立志要做江無覓那樣的人,即便天下無人信他,我都一定會信!”
他的話音剛落,歪爺剛要說話,卻突然面上一滯,迅速伸出左手,將地上那一堆骸骨用衣服兜起,右手抓住蘇輕芒的腰間,一把將他拽到不遠處另外一座孤墳背後。
“哎你幹嘛!”蘇輕芒剛要出聲,便被歪爺捂住了嘴。
“別出聲,有人來了。”歪爺壓低了聲音,語調中全是警覺。
蘇輕芒剛要說沒感覺到有什麼人,忽然平地起了一陣寒風,直直地吹到了他的後頸。
直到那寒風停下,才隱約傳來了人聲——
“就在這附近,快找!”
“是!”
腳步聲有些凌亂,但都很輕,至少來了三五人。
蘇輕芒驚得瞪大了雙眼。
他都沒有發覺有人來,這個歪爺,倒很是警覺,好耳力!
腳步聲漸漸靠近,只要那人轉過這座孤墳,一定能發現他們!
歪爺神色凝重,衝著蘇輕芒比劃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忽然抬起手,將指尖的一個東西彈射出去。
眨眼間,一丈外的一棵老樹上的枝丫顫了顫,緊跟著,樹枝上的積雪便簌簌地落了下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詭譎。
“誰?”
“爺!在那邊!”
“追!”
幾道身影縱躍而去,快得猶如鬼魅。
“哎,他們……”蘇輕芒剛要問什麼,就感覺自已被人揪著領子,快速地朝著反方向狂奔而去。
蘇輕芒幾乎只是本能地腳尖不停地借力點地,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不知道行了多久,二人才終於在一處院落中停了下來。
驚魂未定的蘇輕芒一邊喘了幾口氣,一邊打量了周圍。
低矮的泥牆,圍著三間小屋,院中滿是乾淨的積雪,應該是沒有人進出過。
附近幾乎都是類似的房屋,而放眼望去,前面隱約有一片輝煌的燈火。
這裡應該是外城一隅,想來不是什麼繁華的地界。
“好了,這裡還算安全,一般不會有人來找。”歪爺看見他在四處打量,便懶懶地解釋:“那些人是來找你的,那麼多人,打是打不過的,所以就只能帶你跑了。”
雖然蘇輕芒不知道對方為什麼要找自已,但是言語中明顯能感受的到,對方找他,一定不是想要請他喝茶吃飯的。
於是,看在歪爺讓自已倖免於難的面子上,蘇輕芒恭恭敬敬地衝著歪爺作揖道:“多謝這位……大、爺?”
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叫他大哥吧,他都已經是中年模樣,比自已的兄弟可老多了,大家都叫他歪爺吧,自已大字都已經叫出口了,於是猶豫了一下,才說出來這麼一個別扭的稱呼。
歪爺白了他一眼,“我有那麼老?”說完又伸出手:“大恩不言謝,錢謝即可!”
蘇輕芒一怔:“什麼?”
歪爺狡黠笑道:“現在有人要抓你,在你確定是否危險之前可以先躲在這裡,房錢嘛,便宜,一晚一兩!”
“你搶錢啊?”蘇輕芒瞪大雙眼:“我住客棧上等房間才一兩,你這破草房也要一兩?”
歪爺斜了他一眼,無所謂道:“你今天踹死了大雪堂的堂主胡奇,他手下忠心耿耿者不止百人,顧逢春不追究你的麻煩,不代表大雪堂不追究,若是你尋求斷波軒幫忙,想必你的江湖路至此走完。若不想求助家裡,那就要想想怎麼才能躲開大雪堂的尋仇,自證清白。收你一兩銀子,有地方住,管飯,管打聽訊息,還管助你逃命,這樣划算的買賣,你真不考慮?”
歪爺說得一臉正義凜然,彷彿蘇輕芒不稀罕便是腦子出了問題。
蘇輕芒發現自已確實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於是咬咬牙,又給了一錠銀子。
“嘿嘿,這就對了嘛!”歪爺喜滋滋地接過,“識時務者為俊傑!小兄弟前途不可限量啊!”
蘇輕芒白了他一臉,懶得答話,他這純純的就是趁火打劫,還要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歪爺引著蘇輕芒往東邊的小屋走去,二人剛走了兩步,便聽得正屋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兒啊,是你回來了麼?”
老婦人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像是常年有病的樣子。
歪爺衝著蘇輕芒使了個眼色,將手中包著那堆骸骨的衣服遞給他,意思是讓他自已進去,自已則走向了正屋。
“娘,我剛回來,您快休息吧!”歪爺規規矩矩地垂手站在門邊候著,一副十足大孝子的模樣。
“嗯,你也累了,早些睡吧……”老婦人的聲音安心了不少,聲量也漸漸地低了下去。
聽到屋內沒了別的聲響,歪爺這才朝著自已的房間走去。
一進門,便看見蘇輕芒冷著臉站在他那窄小的床鋪旁邊,原本兜在衣服中的骸骨被他鋪撒了一地。
“喲!怎麼著,它也想佔個床位啊?”
蘇輕芒的臉色不太好看,皺皺鼻子,有些尷尬:“你這……”
太簡陋了!
幾塊磚上搭了一塊板子,板子上的被褥雖然沒什麼異味,但看起來一點也不暖和。
“嗨,公子哥兒,你以為你還在家呢?”歪爺一邊笑著,一邊將身上髒兮兮的外衫脫下,又從旁邊老舊的櫥子裡拿了一件乾淨的套上:“湊合一下吧!都跑江湖了,還講究什麼?”
說著,他將屋裡的火盆重新燃起,漸漸地,屋內才有了點熱乎氣兒。
蘇輕芒脫了厚重的狐裘,“可是,這怎麼睡啊。”
歪爺:“你睡外邊兒,挨著火盆,我睡裡邊兒。”
“什麼?”蘇輕芒的眼睛瞪得老大,他長這麼大都沒有跟一個陌生的男人同床共寢過!
“怎麼?你想睡裡面?”歪爺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外邊兒多暖和啊!我這一片好心……”
蘇輕芒只覺得自已此次江湖之行不能說是出師不利吧,只能說是倒黴透頂。
陷入誤殺風波不說,現在還跟一個莽漢共處一室。
反正他是不想跟歪爺同塌而眠的,於是只得硬著頭皮說:“我不困,你先睡吧,我再看看這些骨頭。”
他蹲在骨頭旁邊,摸著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喃喃自語道:“怎麼會是個女的呢?而且,頭去哪兒了?”
歪爺也探頭看了看:“你在那坑裡沒看到嗎?”
蘇輕芒:“確實沒有頭骨,我還找了半天,那墳中沒有棺槨,只有這些。”
“哎……這是什麼?”說著話,蘇輕芒突然指著頸骨一處問道。
歪爺一愣:“什麼?”
他湊近後看到,那頸骨上端果然有一些痕跡。
於是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指尖所觸部位,是幾道細微的痕跡——很明顯,是被利器砍的,說明很有可能這個女人的頭顱是被砍掉的。
也就是說很可能是兇殺,而不是死後丟了頭骨。
歪爺抿緊嘴唇,一絲不苟地檢視起每一塊骨頭。
全部看完,他微微地嘆了口氣。
“怎麼樣?”蘇輕芒十分期待地望著他。
歪爺搖搖頭:“你看這骨頭如此乾淨,上面一絲皮肉的痕跡都沒有,只有些泥土,如果這具屍體一直就是埋在這裡的,那就說明,這人至少死了七八年了,才能完全成為一具骨架。”
“那如果不是一直埋在這裡的呢?”
歪爺忽然笑了,“問的好!如果不是一直埋在這裡的,那麼,她是從哪裡來的?”歪爺終於從那堆骨頭面前站起來,在椅子上坐下,還在火盆上方架起了一個小爐子。
“那裡是一片亂葬崗,一般有點家底兒的人都不會埋在那裡,所以,沒有棺槨的屍首也很常見。只是她的頭哪裡去了?”
歪爺不慌不忙地將這些話說完後,已經在小爐子上煮了一壺茶。
他問蘇輕芒:“你還要查嗎?”
蘇輕芒回過神,伸出手去在火盆旁邊烤了一下,真是暖和。
“當然要查了,如果這個女人和江無覓的佩劍有關係的話,那我們就有必要找到她的頭顱,確定她的死因……”
他越說,底氣越弱,天下之大,上哪兒去找一個丟失了的無名頭顱呢。
歪爺點點頭:“那等天亮了,我們去一下葉老闆的典當行,既然無極劍出現在那裡,多少也應該有一些線索。”
天色很快大亮,歪爺站起身就往外走,蘇輕芒連忙叫住他:“哎,你幹什麼去?”
“做飯啊,難道你不吃飯?”
聽他這樣說,蘇輕芒一愣,他平時在家,從來都是有下人將一日三餐送準備好再來請他的,以至於他從來也沒關注過做飯這件事。
“啊,哦,那你去吧。”
很快,外面就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不僅僅是來自於歪爺的,還來自於左鄰右舍,不僅有劈柴聲,還有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蘇輕芒忍不住站起身來,將門推開一道縫,撲面而來的,是市井的煙火氣息。
周圍的幾戶,煙囪中已經冒出青煙,有些彪悍的婦人已經在高聲呵斥孩子,還有男人們的大笑,以及孩子委屈的哭聲,期間夾雜著幾聲狗叫,很快便與天邊的紅霞混成一片。
蘇輕芒很少見過這樣的場面,即便是在家族中的後院,也很少聽到這樣的聲音,下人們總是很懂規矩,不做任何可能讓主子心煩的事情來。
清晨的寒氣中夾雜著些許食物的香氣,蘇輕芒忍不住狠狠地吸了一口,頓時感覺心情都好了許多。
他在這處小小的院落閒逛了起來,廚房就在小院門口,正巧能看到歪爺在裡面忙碌的身影。
就在蘇輕芒準備開門去看看的時候,忽然,歪爺母親的那間房內忽然傳出一聲巨響,緊跟著便傳來了老婦人的低聲叫喊。
蘇輕芒立刻飛奔上前,一把將門開啟了。
只是這門開啟之後,蘇輕芒有點驚異。
他原本以為,這間小院中的房子應該都像是歪爺的那一間一樣狹小逼仄,卻不曾想,這一間房十分寬敞明亮,還十分暖和,只是,有一股明顯的中藥味。
未及仔細觀看,蘇輕芒便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約莫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躺在地上,正不住地呻吟著。
“大娘,您怎麼了?摔到哪裡了?”蘇輕芒上前,想要將老婦人扶起來。
“你是誰?”老婦不答反問,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口吻中盡是警惕與戒備。
“我、我是……”蘇輕芒原本想要解釋一下自已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是忽然發現,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娘!他是我一個朋友,在咱家借住兩天!”歪爺的聲音適時響起,高大的身形也出現在門口。
他快步走進門,將手中的碗筷放在桌上,然後蹲下身去,仔細地摸了摸老婦身上的骨頭,這才小心翼翼地將老婦人抱了起來,放回到床上,扶她在床頭靠好。
“娘,您有什麼事叫我就好,何必自已起來?”歪爺聲音溫柔謙和,完全沒有了之前那種無賴之氣。
蘇輕芒驚訝地盯著歪爺輕手輕腳地端起碗來,一勺一勺地開始給老婦人餵飯。
這跟之前自已認識的那個歪爺,簡直是判若兩人!
而老婦人也十分溫順地一邊吃,一邊笑盈盈地應和:“我就是睡得久了,腰疼,想起來走走,沒想到……”
“娘,這一次的藥再吃十幾副,您就能好了。”
“哎,傻孩子,娘都知道,娘這個病啊,是好不了啦……你別往我身上花錢了,攢點錢,給自已娶個媳婦吧。”老婦人語氣輕快,沒有一絲為難,反倒像是看透了生死一般。
“娘,我不娶媳婦,我還要好好孝敬您呢!”歪爺聲音壓低了許多,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很明顯,老婦人聽到了。
她拍了拍歪爺的手,朝著蘇輕芒的方向看過來:“小兄弟,你要是我兒子的朋友啊,就勸勸他,我年紀這麼大了,本來也活不了幾年,可他還年輕,還是早點成家,別把錢浪費在我這把老骨頭身上!”
蘇輕芒不好意思地抬頭,對上了老婦人的眼睛,剛要說什麼,卻發現,她眼睛黯然無光,似乎,是瞎的。
就在蘇輕芒發愣的空檔,老婦人再次開口:“兒啊,我記得有一次,你睡著了,還喊了一個姑娘的名字,一定是你中意的姑娘吧?快點攢錢,去下聘吧,若是錯過了,要懊悔終身的。”
歪爺嘴角挑了挑,聲音有些生澀,似乎是不好意思:“娘,您快吃吧,哪有什麼姑娘。”說著,又是一勺湯餅,徑直將老婦人的嘴巴給堵住了。
很快,歪爺喂完了飯,又檢查了屋內的炭火,幫老婦人準備了茶水點心放在床頭,這才帶著蘇輕芒出門。
蘇輕芒站在門邊,抱臂看著他,似笑非笑:“我現在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視財如命了。”
歪爺從廚房端出來兩碗湯餅,一碗遞給他,自已也呼嚕呼嚕地大口吃了起來,像極了在碼頭等著搬貨的短工。
蘇輕芒接過湯餅,聞著倒是挺香,想著自已也奔波了許久,於是便也跟著大口吃了起來,只不過,他的吃相比起歪爺文雅了許多。
歪爺一碗湯餅下肚,口中撥出一團白氣,滿意地眯了眯眼睛,這才大大方方地回答了蘇輕芒的話:“是啊,我娘病重,眼睛看不見,腿腳也不好,我要攢錢給她買藥,現在天氣冷了,屋內不能斷了炭火,而且,只能買上好的炭火,不好的炭火嗆人,她吸了煙氣,會病得更嚴重。”
蘇輕芒聽完他的話,忽然沉默下來。
原本,他以為歪爺就是一個滿眼只有錢的市井無賴,但是今天看到他家的這個情況,反倒覺得,他想盡各種辦法到處撈錢,也有情可原。
畢竟,這世間最大的善,就是能念著父母的養育之恩,並且能一心一意為年老的父母收拾殘局,毫無怨言。
想到這裡,他不禁覺得,這看上去有些粗糙的漢子,也沒那麼討厭了。
二人吃過飯,便去了葉老闆的當鋪。
當鋪名為“永豐典當行”,在這洛陽城中小有名氣,葉老闆向來出手大方,口碑甚好。
二人剛剛走到永豐典當行的街口,便看見前面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許多人,像是在看什麼熱鬧,他們怎麼也擠不進去,路都被堵住了。
歪爺隨手拉住一個人問:“小哥,前面怎麼了?”
被拉住的人一臉驚駭,大驚小怪地叫道:“嗨,太嚇人了,永豐典當行的門口樑上,掛著一個死人,死透透的了!”
歪爺目光一沉:“是誰?”
那人著急要走,連忙將手從歪爺的手中抽出來:“那誰知道,真晦氣,這一大早的……”說完,罵罵咧咧地走了。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不由得均是一沉。
歪爺快步上前,伸手將人群扒拉出來一條縫隙,蘇輕芒便趕緊跟了上去。
永豐典當行的大門敞開著,門口的地上擺放著一具形狀奇怪的屍體,雙腳翹起,雙手背後,臉部朝下,體態僵硬,像是死去很久了。
屍體的下方是一片已經發黑的血跡。
但是屍體身邊已經佈滿了許多凌亂的腳印,看起來應該有很多人來過了。
“這人是誰?”
蘇輕芒的聲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於是這一聲吸引了不少人回眸。
這時,門內一個年逾三十,身形纖瘦的中年女子,未施粉黛,斜挽著一個側髻,裹著一件青灰色大襖,冷著臉邁出門檻來,沉聲問道:“都聚在這裡做什麼?”
眾人看著女人冷峻的神色,不由得紛紛小聲議論起來,
那女子抬頭便看見了站在面前的蘇輕芒,少年人面容俊朗,很是惹眼,女人的眼神也不由得投射過來:“這位小公子是……”
蘇輕芒連忙開口:“啊,我是——”
“他是斷波軒蘇小公子,受八方盟顧盟主之託,來查明大雪堂堂主胡奇真實死因的,因為得知胡堂主生前與葉老闆見過面,故而有些事情要問,沒想到……”
歪爺搶在蘇輕芒開口前先高聲回答,言辭十分懇切。
那女子嘴角露出一個不屑的笑意,反問:“那你又是誰?”
歪爺一愣,市井無賴的神色便又浮上眉眼,笑嘻嘻地說:“我是蘇小公子的副手,幫小公子跑腿的!”說完,他立即畢恭畢敬地朝著蘇輕芒行了個禮:“蘇小公子,這位是永豐典當行的老闆娘,葉老闆的夫人。”
蘇輕芒只得擺出一副貴公子的派頭來,點頭行禮道:“葉夫人,叨擾了!我們想見見葉老闆。”
葉夫人的表情十分不好看:“今天恐怕是不行了,二位也瞧見了,家中出了這種事,已經不適合見客,江山閣洛陽分舵的人馬上會來檢查,諸位都早點回去吧。”
“江山閣?”蘇輕芒的臉上忽然充滿了崇拜之情:“江山閣的哪位前輩會來?”
葉夫人皺了皺眉頭:“不知道。但是,近幾年來,洛陽城的安定,基本上江山閣都會管的。”
蘇輕芒躍躍欲試:“葉夫人,我與江山閣大有淵源,現在也在查胡奇的死因,不如讓我留下來,一同破解疑案。”
葉夫人正要回絕,卻不曾想歪爺忽然回過身,大大咧咧地對著圍觀的眾人呵道:“都別看了別看了!趕緊各自家去!八方盟與江山閣都有疑案要查,不想被當做嫌犯的,趕緊早些散去,不然一同抓去問審,你們自已掂量!”
他的聲音本就低沉渾厚,加之又中氣十足,無賴的語調中還帶著些威脅的意味,且在這城中待的久了,很多人也知道歪爺的“歪”名。
於是幾乎是在瞬間,人們都在歪爺惡狠狠的眼神落荒而逃。
人群散去之後,歪爺的臉上又恢復了得意的笑容:“葉夫人,怎麼樣?這人都給您清走了,如今胡奇之死,八方盟也在等結果,那江山閣即便是要處理公事,想必與八方盟的事也不衝突吧?”
葉夫人深吸一口氣,估計大家都是忌憚這人平時惡名在外。
蘇輕芒瞧著人都走得一個不剩,便連忙搶先一步蹲下去檢視那躺在地上的屍體。
那人臉上一片烏青,眼睛瞪得老大,喉間一道傷口,儼然是切斷了氣管與頸間動脈。
“這是……”蘇輕芒沉聲說,“這是被活活給放血了呀。”
歪爺也低下頭來檢視,他嫻熟地摸了摸屍體的關節處,都已經完全僵硬,無法破壞,於是又俯下身子看了看屍體露在外面的面板,當即便開口:“死了應該有四五個時辰了。”
“但是……這裡不是殺人現場。”歪爺抬頭四處看了看,低聲道。
說著,他又翻了翻屍體的手腳,這個屍體的形狀太奇怪了,如果不是被捆綁了四肢,應該不會有這樣的姿勢。
“果然!”歪爺低聲叫道,蘇輕芒立即伸過頭去。
屍體的手腕與腳踝處,各自有一道烏黑的痕跡,一眼便能看出,這是被繩子之類的東西給捆綁過。
“啊,我知道了,這人應該是被人從後面綁起來了,有點像是殺豬那種……”蘇輕芒比劃了一下,歪爺看得明白,就是將四肢捆綁後串在一根棍子上的樣子。
“蘇小公子果然有點厲害。”葉夫人譏諷的聲音傳了過來,“猜對了,這不是,繩子還在這裡呢。”
蹲在地上的二人抬起頭,只見葉夫人眼神嫌棄地看著他倆,用手指著房簷上面。
上面還殘餘著半截麻繩,就是尋常百姓用來捆東西的繩子。
歪爺想起方才遇見那人說過的,永豐典當行房樑上掛著個死人,卻沒想到,這人竟然是這般姿勢被吊了起來。看現在的情況,應該是被葉家的家丁割斷了繩索給放到地上的。
歪爺盯著葉夫人問道:“不知道葉夫人可認識此人?”
葉夫人聳肩:“不認識。”
歪爺嘴角一挑,鳳眸又眯起來:“葉夫人,您可想清楚再說,不管這件事是江山閣來管,還是八方盟來問,終歸是要問出個真相來的,你現在瞞我,之後再被江山閣問出什麼來,反倒有隱瞞之嫌了。”
葉夫人倒是沒想到他會這樣,臉色頓時不好看了:“你這無賴,瞎說什麼?”
歪爺站起身來,裝模作樣地撣了撣身上的雪沫:“我說什麼,葉夫人很清楚。如果,葉夫人想要鬧得人盡皆知的話……”
葉夫人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她癟了癟嘴,往門外左右瞧了瞧,這才沒好氣地低聲說:“進來說話!”
蘇輕芒還愣著,歪爺就一把拽著他往裡走,經過大門的時候,蘇輕芒低了聲音問:“你跟她說的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忽然就同意我們進門了呢?”
歪爺反問:“方才那地上的屍體手上,有什麼奇怪之處?”
蘇輕芒擰眉想了想,除了姿勢奇怪……對了,還有手掌心上有一層紅色!那顯然不是血跡,也不是屍斑。
血跡顏色不會那麼鮮紅,而他掌心朝上,就算是屍斑也應該在手背上。
所以,很有可能是顏料?
看著蘇輕芒若有所思的神色,歪爺用氣音提醒:“印油。”
這二字一出,蘇輕芒頓時茅塞頓開。
這人手上的紅色是新鮮印油,就算是清洗過,也不可能一兩次就洗乾淨,顯然就是最近一兩天剛印上的,而一整個手掌都有印油,那多半是簽訂契約時會用到,而這當鋪,恰巧在寫當票的時候,就需要印掌印,所以,這人多半就是昨日剛剛光顧過永豐典當行的人!葉夫人說不認識他,一定是在撒謊!
蘇輕芒這樣想著,便已經跟著進入了二進院子,歪爺正在東張西望,盯著西廂房時,低低“咦”了一聲。
蘇輕芒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之間角落一間房的窗戶紙上隱隱地有些奇怪的紋路。
他還沒來得及看仔細,葉夫人便催促起來:“別亂看,趕緊走!”
於是兩人便跟著進了後院會客廳。
那葉夫人便屏退了左右,冷著臉坐在主位上,咬牙切齒地盯著他們倆說:“說吧!”
歪爺大搖大擺地給他和蘇輕芒各自拽了一把椅子坐下,咧嘴一笑,露出整齊的白牙:“蘇小公子聽聞江無覓的無極劍在永豐典當行,特地來見識一下。”
葉夫人眉頭緊鎖,神色十分不自然:“……什麼無極劍?”
歪爺狡黠一笑:“夫人何必裝傻呢,無極劍出現在永豐典當行,這訊息昨夜就已經傳出去了。而且,葉夫人明明是認得那人的,不是嗎?”
葉夫人臉色發白,咬著牙說:“你都知道些什麼?”
歪爺神色怡然自得:“我知道,你們不僅是認識,還熟悉的很,對嗎?”
葉夫人臉上忽明忽暗,但是已經很明顯地心虛了:“你如何得知?”
歪爺說“熟悉”其實只是在試探,見她這反應,他笑笑:“這種小事,機智的蘇小少爺一眼便知。既然夫人不否認,那麼,咱們繼續說說。”
“此人便是帶著無極劍來當的人。當時夥計並未認出這是無極劍,所以,便很順利地當了,然而,無極劍畢竟是把名劍,自然有的是人認得,而這當鋪人來人往,昨日便剛好有人在當鋪認出此劍。”
葉夫人嘆了口氣:“原來,這劍就是傳說中的無極劍啊……”
蘇輕芒立即趁熱打鐵:“那麼,劍從何而來,現在何處?”
葉夫人左右看了看兩人,幽幽地嘆了口氣:“既然你們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瞞了,你說的一點不錯,前兒我家掌櫃的吃多了酒,昨兒沒起來,所以是我在櫃上,我一個婦道人家,便也看不出什麼兵器好壞,只知道那劍很沉,材料應該很不錯,於是便收下了。”
蘇輕芒皺眉:“這麼巧?當這麼重要的劍,他居然不在?”
葉夫人攏了攏衣服:“小公子不知道,我家掌櫃的平時沒什麼愛好,就是喜歡喝點小酒,哎,就因為想提前買酒,上個月在杏花樓,我們還跟人打了一架呢。”
說到這裡,葉夫人不禁撇撇嘴,十分嫌棄的模樣,“所以啊,我家掌櫃的如此嗜酒,喝多了實在算不得什麼稀奇事。”
歪爺歪著頭仔細聽完,回頭看了看蘇輕芒一眼,對葉夫人說:“方才蘇小公子還問,無極劍現在何處?”
葉夫人的臉再一次垮下來:“哎呀可別提了,昨晚打烊之後,這當劍之人,又回來了,說是要將劍贖回。”
“他來贖的時候,說了那是無極劍嗎?”蘇輕芒好奇地問。
“沒有!”葉夫人搖搖頭:“只是他說不贖回會出人命,我家掌櫃很是好奇,於是便拿著當票去瞧,瞧完臉色十分不好,我原本不知道那劍到底怎麼了,但看他那樣子,多半事情有些嚴重。”
“那他將劍贖走了嗎?”歪爺趁機插話。
“沒有……”葉夫人搖搖頭,“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反正我家掌櫃的並未讓他把劍拿走,那人便只得空手而歸。”
“沒了?”蘇輕芒感覺好像這件事沒說完,但是葉夫人馬上點點頭,“是啊,就沒了,我家掌櫃的回來的時候,梆子剛響一聲,他翻來覆去好久都沒睡著,反正我是先睡了,之後就不知道了。”
歪爺撇撇嘴,回頭又瞧了瞧門口的方向,粗粗推算了一下,方才見到那屍體上的屍斑呈淺紅色,考慮到那人被放了血,那他死去的時間應該就在二更到三更之間。
他為什麼會死,是誰殺了他?
蘇輕芒像是看懂了歪爺的意思,便也跟著問道:“那葉老闆現在人呢,還沒起來嗎?”
葉夫人長嘆一口氣,眼圈一紅,眼淚差一點沒崩住:“不見了……”
“不見了?”蘇輕芒沒回過神來:“什麼叫不見了?”
“就是字面意思,今早起來,人就不見了。不在床上,也不在鋪子裡,你們知道的,我家這塊地,鋪子就在前面,後院是夥計和倉庫,最裡面這一進院兒才是我們住的地方,但是,你們也知道,昨晚下了雪,如果他是後半夜出去的,理應有腳印才對,但是……”
葉夫人一邊說著話,聲音一邊跟著顫了起來:“但是,什麼都沒有……雪地上什麼都沒有,而人……卻憑空不見了……”
“人不見了……那劍呢?”歪爺的神色也嚴肅下來。
“劍也一併不見了……”
三個人大眼瞪小眼,歪爺剛要說什麼,外頭忽然有夥計來報:“老闆娘,江山閣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