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本目前在為楊佑琪巡演作詞作曲閉關緊要關頭,我就沒過多叨擾,回到屋裡米彩已經把香氣四溢的酸菜魚端上桌。
儘管過程有我指導,並在剛才親自嘗過,但米彩仍舊俏臉緊繃盯著板爹,希望能從他這位在廚藝上遙遙領先的前輩口中得到認可。
片刻沉默後板爹終於中意點頭,他性格本就古板,講不來太多辭藻華麗的評價,可僅是兩個味道不錯便足以令米彩寬心。
我暗自發笑,估摸著板爹心思大概認為米彩作為自已最喜歡的兒媳,即便是碗平淡無奇的白粥他都要發自內心表達感想。
要知道自打米彩從美國回來,二老的喜悅就溢於言表,小區里老輩人有時聚在一起嘮嗑聊起兒媳婦話題,無一不是誇讚米彩不光長的俊還如此賢惠。
個別年輕時多念過幾年學的老先生更是直言米彩這般奇女子只應天上有。
羨慕歸羨慕,倒也沒人不滿自家兒媳,比如李小允的婆婆就時常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又怕化了,其溺愛程度連王政都拍馬不及。
扯得有點遠了,但也可見米彩在小區裡是多麼受人歡喜。
餐桌上,蘇墨作為她的頭號粉絲當即豎起拇指為偶像打氣,直言不諱比我做的飯要好吃數倍。
我聳聳肩不作反駁,知道她在拿上次的米粥添油加醋,這丫頭嘴上吐槽的厲害,但那天就數她喝的最多。
二老心情格外不錯,板爹更是破天荒開啟自已珍藏多年的陳酒想要喝上幾杯。其實他不是個嗜酒如命的人,加上近些年上了年紀被老媽明令禁止下滴酒不碰,此刻倒也沾了米彩的光。
佳餚為主,美酒為輔。
家人圍坐在古樸圓桌前是多少老人的心願,蘇墨跟著我們談笑風生,但卻只顧喝酒鮮少吃魚,隨後她笑著揚起修長脖頸悄悄抹去眼角淚滴。
這丫頭隱藏的很好,除我之外幾乎無人發覺這個看似淡然的女人在剛剛經歷了一陣悲慼。
我沒有噓寒問暖,只是好奇她是否在酒杯倒映中望見了被她視作唯一避風港的父親。
“老闆,別發愣啊!米彩姐專門為了你學的做飯,你可要多吃點。”蘇墨雙目殘留少許溼潤,儘管如此仍然若無其事招呼我。
我沉默點頭,舉起酒杯和她碰了碰。
早在蘇墨剛來咖啡館的夜裡短暫交流中,我便知道她心結很重,總是若有若無與人保持著距離,看似有時會恬不知恥闖入別人的視野,卻從沒有做出過任何過激行為。
最為重要的是這丫頭那雙杏仁眼裡並無絲毫對生的渴望,如同鮮活軀體下包裹著朽敗的靈魂在腐爛發臭。
我搖搖頭不作思考,午宴在歡聲笑語中度過,米彩要幫板爹洗碗,於是將蘇墨送回宿舍的任務便交給了我。
她微醺落後我半個身位,來到樓下,興許是被風吹去散了酒精,蘇墨抬頭依依不捨看向樓上闔家團圓的屋子,輕聲道:“老闆,回去吧,家裡還有人等你呢。”
不等我回答,她邁著踉蹌的步伐向外面走去,險些被路邊石頭絆倒也倔強揮手道:“我沒事......真的沒事。”
語氣透出哭腔,單薄大衣隨風揚起,我微微搖頭跟在她後面,蘇墨走的很慢,慢到蹣跚學步的嬰兒都能越過她。
行至偏僻巷子裡,她蹲坐下來掏出手機陣陣失神,片刻後掩面痛哭。
聲若蚊蠅,淚水打溼了微微顫抖的手臂。
“有心事可以跟我和小諾、秦巖這些同事聊聊,再不濟你還有米彩姐,不用忍著。”我緩緩蹲在她旁邊悠然道。
蘇墨被我嚇了一跳,止住哭聲怒目道:“老闆,我要報警告你尾隨花季少女!”
我嘴角一抽,罵道:“滾蛋,狗咬呂洞賓。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員工的份上,我才懶得理你。”
“你才滾呢,等過了元宵節我就辭職,誰稀罕你的破咖啡店!”蘇墨當仁不讓道。
我愣了愣,旋即牙疼道:“你TM面試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搞半天你在坑我?”
經過雙方几句髒話輸出後,蘇墨深吸一口氣,讓自已的情緒穩定下來,然後說道:“本來我就沒說要一直長幹,你自已理解錯了難不成還要怪我?再說了,我也從來沒有打算要工資,就那點仨瓜倆棗,本千金根本就瞧不上。免費給你打工,還不快謝謝我!”
我抹了一把臉,詫異地問道:“為什麼要等到元宵節過完才走?”
“因為過了節,你和米彩姐就會回到蘇州了,所以我打算乘坐高鐵跟在你們後面。”蘇墨理所當然道。
我不去繼續糾結這個問題,將目光投向了她的手機螢幕。那上面顯示著一張照片,照片中的男子面容滄桑,盡顯老態龍鍾之態。儘管他看上去只有四十多歲,但滿頭的白髮和黯淡瞳孔昭示了生活不算安然。
“這就是你父親?”我好奇道。
蘇墨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立刻將手機螢幕熄滅,臉上露出一絲幽怨之色,嘟囔道:“老闆,你尾隨單純少女就算了,怎麼還喜歡偷窺呢?我回去可要好好查查這些行為能判幾年才行。”
聊不下去,這丫頭貌似對我敵意很大,總能一句話噎死我。
確定她情緒已經好轉,我索性起身直接離開,快要走出巷口時回頭說道:”我們姑且稱得上朋友,有什麼困難可以袒露出來,我和你米彩姐很好說話的。”
“抱歉老闆,讓你產生這種毫無來由的誤會是我的錯,我對你絲毫不感興趣,更不可能成為朋友,所以還請不要做白日夢。”蘇墨堅定道。
我聞言腳下一滑差點摔倒,望著她宛如看傻子般的眼神無語到滿頭黑線。
誰知,背後又傳來她幽幽嘆道:“老闆,能被我稱之為關係密切的人,最後結果都被牽連致死了,雖然我們倆是情敵,但你作為米彩姐的丈夫,我不能拖累你們。”
......
後來我給米彩報備完自已的行蹤,與蘇墨迎著冷風又簡單溝通半晌,似乎因為喝酒的緣故,這丫頭嘴裡更加口無遮攔,倒豆子般喋喋不休。
蘇墨聊起在她幼年時期,自從她出生以來家族便不斷有人陸續離世,久而久之便預設她是個災厄,想要將她遺棄。
最為諷刺的地方在於,家族裡眾多不惑之年的長輩面對豆蒄之年的蘇墨,能想出的辦法竟然是賣掉。
她彷彿重回到那個時間,狀態萎靡繼續向我講述後續事情,我多數緘口不言甘願做個傾聽員工抱怨的老闆。
蘇墨眼神空洞道:“印象裡曾經高大偉岸的父親,跪倒在地上向坐在高堂之上的那些所謂的長輩們求助的畫面,至今我都歷歷在目。
可惜,得到的卻是冷眼旁觀和嗤之以鼻,爸爸百般無奈之下,只能再次懇求他們,希望能夠讓他帶著我離開那個充滿痛苦回憶的家,從此再不踏入家族半步。
九十年代末期,當時的法律沒有現在森嚴,何況那些長輩們餵了錢,所以爸爸一個小小的警察什麼也做不了。
於是,他們表面上答應了爸爸的請求,但就在我們搬家前夕,他們趁著爸爸到城裡辦手續,將我帶到人跡罕至的地方頭也不回離開了。”
聽到這裡,我困惑道:“那你怎麼會去的?”
“別打斷我說話!”蘇墨瞪著我繼續說道:
“那時我大概八歲左右,當意識到自已被拋棄時,肯定免不了彷徨失措號啕大哭。然而都於事無補。老闆,你嘗試過從家狗嘴裡搶東西吃嗎?我就試過。儘管那隻狗體型不大,而且被拴住,但還是被咬了好幾口。現在回憶起來,傷口仍隱隱作痛。
幸運的是,第二天爸爸找到了我。直到後來,我才得知那天晚上爸爸獨自提著刀,徹夜未眠,逐個敲響長輩們的家門。
當時的老婆子,暫且稱她為祖奶奶吧。她是舊時代的殘黨,思想接近於解放初期,封建且迂腐。就在爸爸快要暴怒動手時,祖奶奶才惶恐地將我被遺棄的地點告訴他。當時爸爸剛從城裡回來,然後馬不停蹄找到我,連家都沒回就走了。”
她說話期間,我掏出手機讓小諾在宿舍無事的時候能稍微安慰下蘇墨,這丫頭的經歷比我以往猜測的更為離譜,也更加多舛。
也讓我篤定了,蘇墨靠近米彩的確沒有其他心思,就是個單純想要在偶像面前尋求慰藉的可憐女人。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蘇墨已經徹底醒酒,想要隨便找個理由把我打發,但此刻她近乎萬念俱灰的樣子實在令人擔憂,所以我只好繼續充當聽客。
畢竟,既然答應了米彩要送她回宿舍,還是言而有信比較好。天曉得等會兒我不在的時候,蘇墨有沒有可能出什麼事情。
用溼巾把淚痕擦乾,見轟不走我只好就此作罷的蘇墨沉默片刻開口問道:“老闆,我好想追趕上米彩姐的腳步,做個像她那樣成功的女人,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知曉她苦難的我抹把臉扯了扯嘴角,語重心長道:“與其天天抱著幻想,不如把我安排的工作完成,萬一秦巖繼承家產了,你就有做店長的可能,米彩量級太大,你沒機會的。”
蘇墨鄙夷道:“少給我畫大餅!爸爸留下的繼續省點花夠我躺平一整年,我要在這段時間裡靠著在金融領域的天賦找到比咖啡師更好的出路。”
我點點頭贊同道:“要去哪裡是你的自由,不過要是想回來了,無論咖啡店還是酷路都值得你加入。以你的專業即便路酷應該也能勝任,裡面剛好有個大爺也是金融、投資方面的佼佼者,或許會給你不少啟發。”
蘇墨怪異盯著我,譏笑道:“老闆,路酷還是個養老院嗎?怎麼連老人都要,你也太飢渴了吧。”
“只要是人才我都來者不拒,人家還沒到退休年齡,沒理由拒之門外。”我面無表情平靜道。
“那人家大爺肯定要有所求吧?不在家養老反倒給你當牛馬,路酷當真是臥龍鳳雛聚集地。”
我搖頭嘆息道:“都有自已的難處罷了,我招人只看才能和人品,其他一概不管。”
事實上,大爺會加入路酷確實有有著他自已的原因,但我並無探究別人隱私的癖好。
人生這東西,往前面是未來,退後是回憶,從中擷取一段就叫做故事,我們現在的時光不過是它的冰山一角
這些經歷並非需要讓旁人知曉,他們既然能為公司帶來收益,我又何必要多此一舉。
“走吧,送你到宿舍樓下我就離開,也好回去跟米彩交代,她讓我做的事情,要盡善盡美才行。”
我踏著西斜陽光走在前面,也不顧蘇墨是否追了上來。
宿舍樓下,蘇墨指著米彩所在的方向說道:”回去吧,別讓米彩姐等太久,莫回頭,往前走,那是你應該去的地方,目的地是你的歸宿,有最好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