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眉看向她,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冷肅。
“放下”
他命令道。
白漾漾笑了一下,朝他翻了個白眼。
“白側妃,太放肆了,怎能對王爺這般無禮?還不快把你身上的罪人放下來?”
王妃從肅王身後站了出來,若是她不出聲,白漾漾都沒有注意到她。
“我要帶桃夭回去,我要找郎中給她治傷”
白漾漾沒有看王妃,她直直地看向肅王。
“她不叫桃夭,她是端王府的細作,叫薛露水”
肅王淡淡地,糾正她的錯誤。
到這一刻,肅王的心裡並沒有生氣,她重情,是好事,只是把情放在了錯誤的人身上。
沒關係,他會糾正她。
“不,在我心裡,她就是桃夭,她是我的親人,是比你,還重要的人”
肅王狹長的雙眸裡落下了雪,她知道她在說什麼嗎?
“她不過是一個奴才,如何與本王相提並論?”
肅王看了榮福一眼。
榮福立刻心領神會,帶著侍衛上前,就要搶奪桃夭的屍體。
“不,你們不許碰她!不要碰她!”
白漾漾劇烈掙扎起來。
但最終,侍衛勝。
“拖下去,白側妃瘋了”
王妃眼裡流露出厭惡,一個側妃,為了個奴婢,大庭廣眾之下,這樣不體面。
榮福看向肅王。
肅王看向她。
頭髮散亂,雙目赤紅,惡狠狠地瞪著他,說:
“李重元,我恨你!”
一把利劍,正中眉心。
肅王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大膽!敢直呼王爺名諱!榮福!還不將她拖下去!在這裡丟人現眼嗎?!”
榮福看了看王爺的臉色,低聲說:
“側妃,對不住了”
白漾漾被押了下去。
“白側妃這般不莊重,實在是難以勝任側妃的位置”
王妃在一旁說道。
肅王慢慢回神,瞥了她一眼:
“你呢?你就配坐這個王妃的位置嗎?”
王妃驚得手帕掉落在地上。
肅王甩手,回了正院。
王妃跟在他身後,戰戰兢兢。
回到正院,王妃更加恐懼,因為堂中央跪著一人,赤著上身,五花大綁。
那人抬起頭來,王妃心中一涼,是屠況一。
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才道:
“王爺,此人是?”
“此人是誰王妃應當比孤更清楚”
肅王坐於上堂,目光冷冷。
“王爺……”
莫雲身子一軟,倒在地上,道:
“這都是妾身的過錯,與他無關,求王爺饒他一命吧”
“是嗎?據暗衛稟報,是此人頻繁出入王妃閨房之中,他並不如王妃所說的那樣清白”
“王爺,放過他吧,賜妾身毒酒還是白綾,妾身都情願赴死,只求王爺能饒他一命”
莫雲的額頭重重地磕在木板上,一刻也不敢停,很快,額頭上就出現了斑斑血跡。
“不王爺,是屬下引誘的王妃,是屬下的過錯,王爺要罰,就罰屬下!與王妃無關!”
屠況一見莫雲滿臉鮮血,心中難過,大聲向肅王求情。
肅王冷眼看著,冷笑了一聲。
“王妃,孤平日,還是小看你了”
“王爺的眼裡何時有過妾身?自白側妃出現後,更是沒有了”
莫雲笑容悽苦,臉上蘭花因為淚水而斑駁了,露出來可怖的傷痕。
“王妃,念在多年情誼,孤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殺了他,你禁足正院,不得見外人,二是你自戕,孤趕他出府,留他一條活口”
“我選二”
莫雲沒有絲毫猶豫。
“好”
肅王也沒有絲毫猶豫。
“你有什麼遺言,就此說了吧”
“妾身死不足惜,所念唯有二事,一是華年,妾身死後她無人照拂,趙庶妃膝下無子無女,又對華年疼愛異常,求王爺,讓她撫養華年長大”
“準”
“二是屠郎”
莫雲含情脈脈地看向身邊的男人。
“屠郎,是你讓我懂得了被人真心喜愛的滋味,我不後悔那晚引誘了你,你別恨我,你本來……會有更光明的前程……”
“雲兒,我當然不恨你,你別走”
屠況一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屠郎,你要好好活著,替我活下去”
兩人深情對望,肅王就在堂上坐著看。
“說完了嗎?”
“王爺等等,妾身還有話,要對王爺說”
“說”
對將死之人,肅王向來很有耐心。
“王爺,你根本不會愛人”
“你不愛我”
“也不愛白側妃”
“你對白側妃好,不過是因為她年輕,漂亮,聽話,還有愚蠢”
“你以為白漾漾她真的愛你?在她心裡,你還沒有一個婢女重要!”
“你太傲慢了,王爺”
“你會遭報應的”
莫雲的嘴角浮現出笑容,像天邊的雲一樣淡。
肅王的臉色沒有變化。
“榮福,賜酒”
說完,肅王就走了,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榮福將酒擺在了莫雲面前,屠況一被帶走了,堂內只剩她和榮福。
“娘娘,請吧”
莫雲慢慢站起身,說:
“我要換件衣裳,榮公公”
“這……”
“不會耽誤很久的”
“……娘娘去吧,只是要快些”
莫雲含著一抹笑,俯身向榮福行了極標準的一禮。
她本是高門貴女,形容舉止樣樣出挑,即使零落,也是從容的。
莫雲回了房間,這次身邊,既沒有晚冬,也沒有屠況一,只有她自已,細細梳妝。
她捻起一根螺子黛,畫著眉毛。
鏡中人已是妝容暗淡,容顏殘損,透過銅鏡,她想到自已出嫁的那天,是何等的珠光寶氣,容光煥發。
那時她珠翠滿頭,眉毛高聳,輕輕一笑,都是高不可攀、貴氣逼人的模樣。
一入王府,就主持中饋,治家嚴謹,京城女眷,無不豔羨。
她以為她會這樣過一輩子。
和王爺相敬如賓,生下幾個孩子,延續榮華。
她第一次栽跟頭就是生孩子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她身為王妃,想要嫡子,想要嫡長子,這樣的執念,讓她害了許多人。
午夜夢迴的時候,她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後悔。有嬰兒的啼哭時不時響徹在她耳邊。
她有時望向自已的雙手,都覺得上面有洗不乾淨的血跡。
秦筱雲,她的好姐妹,親手被她逼上絕路。
她站在王府高門的陰影裡,望著閃著幽光的綠琉璃瓦,她的慾望無限蔓延,如陰暗處的苔蘚,不斷滋生,最後到了害人害已的地步。
蕭美玉給她的一擊,讓她痛,卻也讓她如夢初醒。
溼毛巾輕輕擦過臉,莫雲拭去了剛剛畫好的眉毛,讓猙獰的,蜈蚣似的傷疤完全露了出來。
有了這道疤,她便是殘損的人,無處遁形。
她都見不得人,還爭什麼?
宗室僕婦的豔羨、讚美,她都聽不到了,她只能躲起來。
可就在面容盡毀的時候,她卻得到了一個男人,得到了一個禮物。
他告訴她,她很美。
他陪伴她,照顧她,讓她感受到了真正做女人的滋味。
和屠郎廝混的幾個月,是她進王府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和他待在一起,她不是王妃,不是英國公嫡女,不需要為了嫡子殫精竭慮,她只是莫雲,她只是她自已。
就算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她也覺得值了。
最終,莫雲的臉上什麼也沒有化。
她挑了一件純白衣裙換上,頭髮也披散下來,什麼也不戴,那些金銀珠翠,雖然華麗,但也讓人頭疼。
她就這樣,一身乾淨地,走到堂前,端起那柄等候已久的金壺,自斟了一杯,含笑飲下。
莫雲倒在了錦繡牡丹的地毯上,一身白衣,和奼紫嫣紅形成鮮明對比,她慢慢閉上眼睛,鮮血從嘴角緩緩流下。
還好,她死得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