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王主簿無需多慮。”

張銘見狀,不由笑道:

“昨日所言某絕不反悔,只要商議的物資全部送到,我便立刻帶流民們啟程。”

王主簿這才放下心來,假假笑道:

“百戶乃信人,自不待言。然則有些物事,一時難以籌集,畢竟縣裡也沒有多餘的,還需往別處購買。”

他這意思,是請求寬限些時間了。

張銘遂問了是哪些東西,王主簿連忙老實告知。

有些不是特別急需的,張銘便不再緊著追討,顯得頗為大度。

王主簿見營地裡雖然窩棚亂搭亂建,但無人喧譁吵鬧,不由暗自佩服。

能這麼快便讓流寇們老實聽話,這位張百戶果然有本事。

王主簿離開之後,張銘便回到帳中,拿起流民冊子,繼續翻看。

他看的很仔細,不時拿根指頭粗細的木炭條,在冊子上做標記,或是寫幾個簡短的註釋。

這是昨日胡松泉等人統計出來的冊子,全都是年齡在十六到三十多的青壯。

除了姓名,籍貫,年齒,是否之外,還有之前的戶籍職業。

比如現在看到的這人,姓賈名煒,字光耀,安陽人氏,年二十七歲,醫戶。

張銘便用木炭在其後塗抹了個三角形,寫了個詳查。

至於詳查內容,一般而言是指其家庭情況,父母是否還在,是否婚配,有無子女,具體到這位賈醫生,是醫哪一科等等。

透過這份名冊,張銘就能對青壯流民的地域來源,職業等,有更詳細深入的瞭解。

張銘時而在白棉紙上塗塗寫寫,時候皺眉凝思。

帳子的門簾是掀起來的,正午的陽光照射進來,落在他的身上,臉上。

倘若現在有面鏡子,張銘便能看到自己寬而飽滿的額頭,兩道濃眉下,明亮而又凝重的雙眼,骨稜稜的臉龐上筆挺的鼻樑,在消瘦的臉頰上投出一片陰影,嘴唇周圍淡淡的絨毛,以及因瘦而顯得略尖的下巴。

以後世的審美而言,他的臉龐線條顯得過於生硬,尤其是下顎,至於五官單獨來看,似乎也只是普通。

但結合在一起後,這張臉龐便有種寧折不彎的凜然之氣,尤其是眼睛在凝視時,彷彿有著某種沉靜的,極其巨大的力量。

前來彙報接收物資情況的胡松泉,見狀不敢貿然闖入,靜靜的候在帳外。

“怎地不進來?”

張銘很快注意到他,便抬頭招呼道,態度顯得非常隨便。

胡松泉便連忙跨入帳內。

“百戶大人,這是方才王主簿送來物資清單。”

他一邊雙手呈上幾頁紙來,一邊接著說道:

“學生擬了幾條建議,是否可行,還請百戶大人定奪。”

張銘便接過來認真看過,然後還給他道:

“照此辦理即可。”

胡松泉因建議被採納,心中湧起被信任的感動,躬身行禮之後,便幹勁十足的去了。

晌午過後,陸續又有幾車物資送到營中,胡松泉跑前跑後的親自驗看登記,生怕辜負了張銘的信任。

到了傍晚時分,該分發下去的被褥等,也已發放完畢,流民們對張銘感恩戴德,許多原本還猶豫著是否離開的人,不覺便改變了想法。

或許跟著這位百戶大人,真的能有條活路呢?

讓張銘沒想到的是,接連兩天,營地裡的流民不少反增。

卻是之前有許多四下逃散的流寇,並沒有跑的太遠,偷偷溜回來打探訊息,卻發現營中已換了模樣,便主動求著投降。

除此之外,還有些本地人,也請求加入,大都是窮困已極之人,想要謀個活路。

於是營中又多了四百餘人,多數還都是青壯。

張銘自然很高興,一方面是增強了自己的力量,另一方面,也能給地方上減少許多隱患。

這幾日城內計程車紳們,卻是憂喜參半。

喜的是流寇之患已除,憂的是不知流民何日離開。

有些膽子大的年輕人也曾來營中,藉著拜會張銘的由頭,暗中觀察過。

他們得出的結論倒是頗為一致,對張銘將流民管束的井井有條很是佩服。

得知流民們如今都很老實,城裡計程車紳富戶這才放下心來。

這天清晨,張銘下令拆毀營寨,整裝出發。

陳宗楷帶著士紳們前來送行,李縣丞也早早趕到。

說是送行,其實大部分人都是要親眼看著流民離開,心裡方才踏實。

四千多流民肩挑背扛,踏上開荒之路。

從城北出發,先是沿著往郴州城的官道走,晌午過後,轉向西行。

這裡的山路便狹窄了許多,崎嶇不平。

大部分物資因走水路,並未同行。

一天時間才走了三十多里地,當晚露宿山中,次日天矇矇亮便又出發。

到了晌午時分,才終於走到沿河村。

而此時運送物資的船隊,已先一步到了,丁春山等人,正指揮著流民中的青壯將物資搬運下船。

沿河村原有的房屋,多半已經坍塌成廢墟。

張銘之前路過時,還曾在此歇腳,此時再來到此地,看向周圍的一切,心情已是大不相同。

如今已是入冬時節,寒風蕭瑟,舉目望去,到處是荒蕪殘破景象。

張銘讓流民們集中起來,自己找了半截牆頭站了上去。

他沉靜有力的目光,從站在前排的流民們臉龐上快速掃過,然後目光稍抬,看向後面的人群。

流民們漸漸安靜下來,不知道這位年輕的百戶大人要說些什麼。

“從今日起,這裡就是大夥兒的家了!”

張銘定了定神,反手握著腰刀的刀柄,目光落在黑壓壓的人群之上,鏗鏘有力的說道:

“不錯!這裡是窮鄉僻壤,山多地少,原先的田地都已拋荒。”

“但是隻要大夥兒肯幹,開墾出來的田都是自己的!”

“三年之內無須交稅,也不會有徭役攤派!”

“過冬的口糧大夥兒不必擔心,便是明年開春後所需的種子,都已經備下!”

張銘的發言很簡短,雖然這些事多數流民都已知曉,但是現在張銘這麼一說,大部分人心裡才真正踏實下來。

許多人忍不住向周圍張望,哪裡將會是分給自己的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