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一個夏日裡,李一青回了蘭縣。

他少時喪父,由母親拉扯長大,母親常年多病,做刺繡賺的錢只夠勉強度日。

李一青幼時就聰明,在私塾裡讀書時也常受夫子的誇讚。

只是他家窮,即使再聰明,交不起學費,也上不了學。

李一青很孝順,他並沒有哭鬧,後來他跟著同村的一個武夫練武去了,有時就在街上給人表演,賺點錢補貼家用。

在李一青十三歲時,蘭縣來了個江湖中的人。

他一身江湖打扮,手中還拎著把劍,他在街上看到了正在表演的李一青的師傅和李一青。

李一青拿著碗上去討賞錢時,那人在碗裡放了好大一錠銀子。

李一青哪見過這麼大一筆錢,叫來了自已的師傅,師傅也沒見過這麼大一筆錢,但師傅知道,他的武功並不算好,而且這人給了賞錢沒有走,那他就要失去點東西了。

果然,這人開口:“你這徒弟,天賦異稟,不知道肯不肯給我?”

師傅知道李一青的天賦好,但李一青家裡窮,即使再好的天賦又怎麼樣,只要沒錢,找不到途徑,都是要埋沒的,但現在不一樣,有個人,有個貴人,賞識了李一青,那李一青就有機會了。

師傅聽到這樣的話,自然是高興,但他也不敢輕信了這人,於是他問:“你是何人?”

只見這人拿出了一個令牌。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此人竟然是蒼生閣的。

師傅曾混過江湖,自然知道蒼生閣的名號,他撲通一聲,拉著李一青跪下。

“只要貴人肯好好帶著這孩子,我又有什麼願不願意一說?”

後來師傅與李一青的娘說好了,將李一青送到蒼生閣中去了。因為李一青的家境不好,所以這個貴人約定好,每月會發錢給李一青補貼家用。

這個人就是——蒼生閣的楚飛揚。

楚閒的父親。

李一青被帶到了蒼生閣,學了兩年功夫,在他十五歲時,他被帶到了一個小孩面前。

這個小孩就是當時比他小一歲的楚閒。

其實說是讓他們師兄弟互相照顧,實際上李一青就是楚閒的跟班,他還要保證楚閒的安全。

楚閒年少時調皮受了傷,捱罵的總是李一青。

他並不喜歡楚閒,因為他驕傲自大,目中無人。

他家境不好,所以格外努力,他在蒼生閣裡拿到的錢,他都在每年兩次的歸家中送給他的母親。

很快,他的武功,藥理知識都在各位師兄弟之上,包括楚閒。

他在一場比試中戰勝了楚閒,拿到了那場比試中的彩頭——一根銀簪子。

他很開心,要帶回去給母親。

但他那個月的月錢卻沒給他。

他去找賬房管賬的。

賬房管賬的“嗤”了一聲:“你不是有那根簪子嗎?”

後來,他才打聽到,楚閒輸了的那天,回去哭了很久,楚閒的母親知道了,故意要報復李一青,將他的月錢斷了。

他還遭到了同門的欺負。

他知道,這是他師母授意的。

儘管是楚閒幫他解了圍,但他還是不喜歡楚閒。

後來,直到他在一次比試中故意輸給了楚閒,他的月錢才按時發放,欺負也才停止。

於是,李一青就成了萬年老二。

這一當就是好多年。

在李一青二十一歲時,他回蘭縣,進城買藥時,他遇到了回外婆家過幾天的馬蘭玉。

馬蘭玉是個很美的姑娘,比李一青見過的許多姑娘都要美。

他撿到了馬蘭玉的帕子,那是用上好的金線織的。

他抬眼,就見到了一個如古畫里美人兒般的姑娘,她衝他笑:“這是我的帕子。”

馬蘭玉說要感謝他,二人便到酒館裡吃飯。

李一青為了省錢,所以他在蘭縣,穿的也是蒼生閣的弟子服。

馬蘭玉常聽說書,認得他身上這雲紋的衣服,於是她很激動。

她竟然遇到了個江湖話本子裡的大俠。

她低聲問他:“你是蒼生閣的吧?”

李一青看到她指著自已的衣服,低頭看了看,明白了一切。

她原來是以為自已是蒼生閣的人,才來搭話的。

她問他:“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馬蘭玉。”

李一青剛要開口:“我叫……”

她又很興奮地開口:“我聽說蒼生閣的人都很有錢,你怎麼會來到我們這個地方的?”

李一青被閃了一下。

不知是被她的話,還是被她頭上燦燦的金簪子。

於是他說了謊,但他還不知道。

一個謊,是要用幾百個謊言去圓的。

“楚閒。”

“你姓楚?那不就是蒼生閣的本家姓了?”

馬蘭玉很開心,她認識了一個江湖中人,還是蒼生閣的本家人,那她是不是也有機會去蒼生閣看看,去江湖裡轉轉。

後來二人約定好,每年的七月,十二月,李一青都要來蘭縣。

至於其他時候,二人便用信件交流。

二人曾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馬玉蘭為他做過許多的鞋子和衣裳,他也省曾下錢買東西討馬蘭玉歡心。

二人甚至也曾情不自禁,偷嚐禁果。

那兩年的七月和十二月,都是李一青最快樂時光。

直到今年,他跟著楚閒,路過春暉鎮,入住一家客棧。

他知道馬蘭玉家是開客棧的,但並不知道是在春暉鎮。

因為他們交流的信,馬蘭玉怕被自已爹發現,都是寄到隔壁鎮子上。

每個月,她都約著徐妙妙,去一趟隔壁鎮子上,說是要去買胭脂水粉,實際上是去拿信。

他在客棧遇到了馬蘭玉。

她看到他,眼睛晶晶亮亮的。

李一青卻假裝不認識她。

她也不怪,知道李一青是不想讓自已的師兄弟知道。

當天晚上,馬蘭玉便去找了他,她問自已客棧裡的小二。

“那個姓楚的公子,住在哪間房?”

小二指了楚閒那間房。

她晚上寫了張字條,趁著上去給盧照水送飯的空檔,將它塞在楚閒門底下。

只是她要下樓時,碰到了李一青。

“我剛要去找你呢!”

她指了指,那是楚閒的房間。

李一青怕事情敗露,便將她帶到外面。

“到夏蟲林裡去吧,那裡我很熟!”

二人坐在夏蟲林的大石頭上。

“我和妙妙常在這裡說小話,講的就是我和你的事。”

馬蘭玉將頭靠在李一青肩膀上,她輕輕地說:“我告訴你一個訊息。”

李一青輕嗅著她頭髮上的香味:

“什麼?”

馬蘭玉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馬蘭玉於是不笑了,她從袖子中取出一塊玉佩,“給你。”

李一青不要。

馬蘭玉就佯裝生氣,“你不要,我便不說了。”

李一青就只好收下。

他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她於是趴在他耳朵上說話:“我,好像,有喜了。”

李一青那是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手腳冰涼的感覺。

“怎麼?你不開心嗎?!”

馬蘭玉見他臉色不好,自已臉也拉了下來,她嬌嗔:“你可要娶我的!那玉佩就是我的嫁妝。”

這像是一個重擊,敲在了他的頭上。

馬蘭玉見他臉色還是不對,她站了起來,披帛落在石頭上,語氣也不好了,“你什麼意思?不想負責?”

李一青訥訥開口:“不是……”

馬蘭玉不理他,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我可告訴你,你要不想娶我,我明天就告訴你的師兄弟!我看你娶不娶我!”

李一青的腦子嗡嗡的。

他的腦海中閃過許多人的臉。

母親、楚飛揚、楚夫人、楚閒、師兄弟……

這些人的臉走馬燈似的從他腦海中經過。

耳邊是一句一句話:

“一青,這群弟子中我可最看好你,你可別讓我失望!”

“未婚先孕?這男的才該死!勾人家姑娘!要不是看他是楚家人,我可不是將他趕出蒼生閣這麼簡單了。”

“李一青?他就是楚閒的一條狗,沒有楚閒,哪來的他。”

最後這些話在他的腦中纏繞,纏繞,最後匯成一句話:

“不然,我就去蒼生閣!找你爹!讓他給我做主。”

李一青的手指彎了彎,卻勾到了馬蘭玉落下的披帛。

我不能被趕出蒼生閣……

我不能……

絕對不能……

等他意識恢復時,馬蘭玉已經沒了氣息。

他用披帛,勒死了馬蘭玉。

他抱著馬蘭玉哭了一會兒。

他也想過要去認罪伏誅,但他想到了自已的母親,自已的未完的事業。

他不能死,他還前途無量,還有母親要照顧。

他腦中響起今天小二的話:“你們晚上可別亂出去!最近這春暉鎮出了連環殺人案,雖說殺的都是女的,但沒準他就想殺個男的試試呢?聽說那些人,都是白衣上吊死的!死狀可怖啊!”

李一青將頭垂下:

“後來的事情,就如你所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