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黑騎管理局裡還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樣子。楚子奇看著手環裡遲遲得不到迴音的訊息,一根手指不安地敲著手背。

突然,門外傳來很大的吵嚷聲。半個管理局的黑騎起身跑向門口,他也連忙衝過去。

姚真剛好一臉凝重地從門口走回來,一把攔住“萬里雲”,神色凝重地勸道:“你別去!這和你沒關係!”

他話音未落,管理局喇叭裡傳來一陣刺耳電流聲。

楚子奇推開姚真,加快腳步走向管理局大門口,看見一輛黑色摩托車赫然停在門口。

齊清上身半趴在摩托上,扭頭看向他。頭盔後深邃銳利的眸光像懸在樹葉間的一柄利刃,風一動,樹葉沙沙作響,鋒芒畢露。

“萬錦風在我手上,不想他死就和我來。”

喇叭裡的話很簡短,快的如同一劍封喉。摩托剎那飛上高空,轉頭朝郊區飛馳。

姚真一隻手死死拽著“萬里雲”手臂,苦口婆心地勸道:“這是陷阱!你不能去。先別衝動!”

楚子奇當然知道這是個陷阱。齊清和他來明的,而他不得不踏入這個陷阱。

大主教告訴過他要將齊清活捉。

“我必須去!”他索性徹底放棄偽裝,二話不說甩開姚真手臂,臉色陰沉地衝出黑騎管理局大門口。

手腕上的手環紅燈閃爍,突然轉藍,具有自動駕駛功能的摩托車立刻開出管理局門口的停車場來到他的面前。

周章雙手抱臂看著從外面回收回來的行動式魔法抑制裝置,低頭看了眼明天的天氣預報。

一場初春罕見的雷暴正在城市東南面的群山中醞釀,明早就會乘風而來。

傍晚的城市天際線多了幾抹詭譎神秘的淺紫色霓霞。陰沉天穹籠罩遼闊大地,龐大雲團宛如連綿群山黑壓壓一片囤積在高樓大廈身後。

齊清身後墜著亮藍色火焰飛速穿過繁華都市,沿著開闊平坦的城內第二大河翡翠河駛向河流盡頭的一片浩瀚湖泊-翡翠河。翡翠河位於桃郊與櫻郊交界處,湖水浩湯,鱗波盪漾。

此時此刻,黃昏落日,湖面裡的每道波浪都折射著漫天霞光。從高空往下望,廣袤無垠的平靜湖面宛如一大塊深綠色翡翠,凝結了千百年的歲月,湖底深不可測。

湖上風大。齊清壓低身體,雙手緊攥住摩托把手,耳邊獵獵風聲不止。

楚子奇將油門開到最大,雙眼盯著齊清摩托車的尾燈,整個人超乎預料地冷靜。

雖然誘捕齊清的計劃可能失敗,但他們對齊清的猜測沒有出錯。萬里雲是她的軟肋。

魔法師之間的爭鬥非常殘忍。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地鬥到對方完全喪失任何反擊能力,陷入徹底的精神崩潰,甚至是死亡。為達到這樣極致的最終目的,利用並傷害魔法師的軟肋最為有效。

翡翠湖後是桃郊和櫻郊綿延幾百公里的交界地帶。這裡林立著一些低矮的倉儲型建築。建築裡都是些見不得人的灰產。

楚子奇自然認識這個地方。

他從一開始就猜到齊清會帶他來到這裡。他甚至先於齊清轉彎,繞進一條更接近賭場的小路。

當他將車停在賭場三樓頂樓,齊清已丟車跳下頂樓。

他剛想追上去,隨身攜帶的耳麥裡傳來蔣重信嚴厲的呵斥:“你瘋了嗎?衝什麼衝!她是危險分子!我們必須先搞清楚她想幹什麼?”

“閉嘴吧你!”

楚子奇拽掉耳麥,衝著耳麥那頭不滿地怒吼一聲,緊接著轉身跳下頂樓,動作輕巧地落到二樓東面唯一一個陽臺裡。

這裡是賭場真正大老闆的辦公室。而他就是這家賭場的大老闆。

他先看了一圈辦公室裡的佈置,發現沒有任何挪動過的可疑痕跡,立刻快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辦公室大門。

此刻,賭場二樓裡安靜極了,空氣裡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他繞過走廊,看見劉芳辦公室大門敞開,走廊和門後的辦公室裡躺著一些黑衣人的屍體。

他們身上的衣物被鮮血浸透,溼乎乎地站在身上,鮮血從手腕和脖頸間流出來,向四周流淌。

楚子奇還記得自已以前叫劉芳找人修補一下走廊裡一個不起眼的凹坑。結果現在,凹坑成了血窪。

他跨過血窪,走向走廊另一頭,腳步在門前停了一瞬。門後沒有任何魔法波動。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皺眉,猶豫片刻,抬手將門開啟。一團朦朧雨霧立刻從門後撲面而來。

與此同時,一直對齊清窮追不捨的黑騎警車也來到這附近。叫個不停的警笛聲吵得他腦仁發麻。他們很快就能發現停在賭場頂樓的兩輛摩托車。

“出來!”楚子奇一手掐訣,衝著滿房間的雨霧大叫一聲。萬里雲硬朗端正的五官漸漸消失,恢復成一張嵌著一雙圓溜溜大眼睛的瓜子臉。

雨霧將空氣中微弱的魔法擾動全部抹去。

突然,一道黑影從雨霧裡快速閃過。

楚子奇立刻出手,焚身訣的紅光撕扯開潮溼雨霧追著對方的後背,一下子砸在地板。

他一步踏入雨霧,剛想對著黑影補上一手,背後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他慌忙轉身,雙手掐訣,保護罩出現在眼前。

齊清手捏著一管“心想事成”精準無誤地紮上楚子奇肩膀。淡粉色液體注入肌肉。

楚子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手掐訣,焚身訣閃爍著致命的紅光從下而上射向齊清胸口。

一道藍色屏障頃刻擋住焚身訣。

藍琳從霧裡走出來,手中夾著一枚黃符。

“風火雷電,焚山!”

充斥硫磺的黃色霧氣瞬間佔滿整個房間。

楚子奇轉身想要逃走,但身體根本不聽使喚,不可避免地向下栽倒。刺激的硫磺味徘徊鼻尖,讓他頭暈目眩。

齊清一手從肋下抱住他,一手掐訣指向腳邊。一道傳送陣霎時亮起。

傳送陣的光一閃而過。藍琳將萬錦風和萬里雲送出二樓窗戶,回頭看了眼霧氣中橫屍遍地的房間,轉身跳下窗戶,腰間掛著的細線牽動掛在房樑上的手槍。

槍聲一響,整個賭場二樓發生巨大爆炸。

一瞬間,整條街道的地板都在顫抖。

姚真晚了一步趕過來,只能看見火海中燃燒倒塌的賭場。他隨便抓住一名正在現場積極滅火的消防員,問:

“有人逃出來嗎?”

他的一名同事立馬接話:“萬里雲和萬錦風都逃出來了。剛剛被救護車接走。”

“他們怎麼樣?”

“萬里雲昏過去了,萬錦風還行。”

“你說什麼?”

姚真不可思議地盯著同事看了一眼,喃喃自語,“這是不是搞反了?”

萬里雲從中心醫院的病房醒來,外面正在下百年難遇的大暴雨。一束束炸雷像綻放在厚重雲翳間的煙花,震耳欲聾的雷聲如同碾過每個人頭頂的隆隆車輪。

他一醒來渾身就痛得要命,連最簡單的呼吸都變成折磨。

他剛喘了幾口氣,腦門上就出了一層汗,床邊的監測系統也開始報警。

他的母親-萬佳良連忙握住他的手,輕聲細語地安慰他。溫柔的話語像溫暖的泉水滲進萬里雲撕裂的骨肉彌合深處的傷痛。

“媽?你怎麼在這裡?”萬里雲微微抽氣,咬牙忍住全身一抽一抽的疼痛,看向床頭。

萬佳良是名普通的中年婦女,圓臉大眼睛,眼角堆著皺紋,顴骨高聳,毛躁的黑髮裡摻了些許白髮,五官溫和,目光良善,眼底閃著隱約的淚光,表情哀傷地凝視萬里雲,輕輕拍拍他的手背:

“我怎麼能不在這裡?你讓我擔心死了!你這孩子一遇事就知道自已悶頭幹。要不是你舅舅......”話還沒說完,臉色驟變,一隻手捂住嘴巴。

萬里雲追問:“我舅舅?他怎麼了?”

“不不!沒什麼。”萬佳良連忙擺擺手,神色慌張地否認。

萬里雲皺眉,身上尖銳又痠麻的疼痛又一次襲上腦海。記憶中破碎的殘片在狂風暴雨中投入更深邃的黑暗,轉瞬即逝。

他抬眸看向病房內雪白的牆壁,心頭悸動,忽然想起一個人影。

他想起自已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有人站在他身邊,低頭向他默唸咒語。

咒語一成,所有回憶悉數崩潰發白,變成抓也抓不住的指間流沙。

“媽,今天是幾號?”他嗓音沙啞地問。

萬佳良答:“三月底。今天是三月最後一天。”

“我為什麼在醫院?”

“這事說來話長,等你身體好些再說吧。乖啊。”

萬里雲閉上雙眼,從記憶深處找到的關於日期最新的記憶已經是一個多月前。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強硬地將腦海裡的人影抹除得一乾二淨。

“出什麼事了嗎?”

他低頭看著身上的病號服,看著毫無傷痕但陣陣刺痛的手臂,一些支離破碎的記憶在腦海裡翻滾,割裂他恍惚的意識。

“你舅舅讓你安心養傷。要是有什麼問題,等他來了再問。你領導也說了不用著急歸隊。”

萬佳良心碎欲裂地看著兒子痛苦茫然的眼睛,儘可能溫柔地安慰道。

然而萬里雲只是盯著天花板發呆,知道自已一定忘記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楚子奇半跪在地上,仰頭看向齊清,咬牙切齒地問:“你想幹嗎?”

齊清冷臉俯視他:“這話不該問你們嗎?”腳邊的傳送陣漸漸變成一大片黑色的燒焦痕跡。

楚子奇臉色微變,雙手攥拳,一陣“心想事成”引起的眩暈又讓他身形虛晃。

他勉強咬牙穩住身子,毅然決然地怒道:“你要殺我就趕快動手,反正我已經完成了大主教的任務。”

齊清冷笑:“是嗎?大主教應該告訴過你要抓住我吧?”

“......”

楚子奇沉默了。他們的陷阱已經失敗,而他還被活捉。他現在怎麼敢想這件事?

齊清緩緩蹲下身子,平視楚子奇,發現對方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表情堅毅的彷彿即將英勇就義的戰士。

她噗嗤一下笑出聲,捏捏楚子奇的肩膀:“放輕鬆。沒那麼誇張。我不會殺你,事情還沒結束呢。你的大主教大費周章要抓我,我怎麼敢讓他失望?”

齊清頓了一下,神情嚴肅,不容抗拒地命令道:“帶我去見他。”

“你說什麼?”楚子奇難以置信地問。

齊清冷笑,促狹地說:“我正好有事要問他。你既完成了自已的任務,又將我帶到大主教面前。兩個任務都完成了,大主教一定會對你刮目相看。怎麼樣?考慮一下?”

“你有什麼陰謀?”楚子奇咬牙問。

他看著齊清閃爍著狡黠光芒的眼睛,怎麼也不相信這樣一個奸詐狡猾的人會心甘情願去見大主教。除非她另有所圖。

齊清看出他眼底的憂慮,微微一笑,站起身:“我確實另有所圖。但請放心,我也中毒了。”伸手從領口抽出守護吊墜,一把拽斷了長繩扔在地上。

吊墜裡的魔法石依然散發著溫和柔軟的黃色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