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戰前夕

齊清偶爾做夢，夢裡始終有一層化不開的濃霧。濃霧裡一直有人在追趕她。有些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有些是她已經忘記的面孔，有些是曾死在她手裡的慘白麵孔。他們厲鬼般追逐她，不給她一絲喘息餘地。她只能拼了命地奔跑，跑進濃霧，跑進更黑暗的深處。

她從沒和任何人提起她的過去。她從魔法世界逃跑的那一天就發誓要將自已的過去全部埋葬，可她知道，她無法拋棄自已的出身，就像她不會停止使用魔法。

之前她在墓地又遇見了他們，就像青天白日活見鬼。她知道她再也沒辦法擺脫他們。他們就站在那裡等她回來。她本以為她跑了很遠很遠，一低頭卻發現命運的鎖鏈還一直掛在腳踝裡。她怎麼奔跑也無濟於事。現在命運的力量正在將她拉回深淵。

她從沒告訴過任何人她有家族遺傳精神病史。有時候她會頭痛，痛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因為這藥石無醫的家族遺傳病。她爺爺五十多歲的時候錯手殺了自已的妻子，後來在父親面前自殺。他父親三十多歲發病，終日渾渾噩噩，最後走失在山林裡至今生死不明。而她什麼時候也會被求追不捨的家族遺傳病抓住？殺死自已的愛人，或是迷失在漫無邊際的陌生叢林？

她不知道。

有些時候，她只是盯著一塊玻璃發呆，心會猛地跳空一下，一種漫無邊際的恐懼瞬間攫緊身心，像是從家族墓地爬出來的陰森寒氣靜靜纏繞住她。她變得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心臟缺了一塊似的空空蕩蕩，隱隱作痛。

她會思考自已的死亡。她絕望地發現自已很怕死。儘管她會比其他人更早死。或許是明天，或許是後天……

永家的豪華莊園坐落在翡翠湖東岸一個隱蔽山谷深處，只有一條穿過白樺林的柏油馬路可以到達。一路上監控嚴密，攝像頭和枝頭的鳥巢一樣多。

齊清坐在豪華轎車後座，看著山林間瀰漫流散的清晨薄霧，雙手緊張地絞緊又鬆開。她特地提前整理了一下儀容儀表，洗了把臉，將被血染透的長袍撕去一半，只留下稍微乾淨的部分纏住受傷手臂。

轎車停到莊園門口。車輪碾過灰白色砂石。

一名頭髮花白、西裝革履的老人從莊園大門旁邊的小門走出來，遠遠站著畢恭畢敬地向她鞠躬。

齊清走下轎車，跟著老人一起走過莊園小門，看見莊園正中央一大片碧綠草坪。

“夫人和少爺已經在正門等著您。請您自已走過去吧。”老人原來只是個看門的門衛，揚手遙遙指向草坪後巍峨壯觀的高大城堡，輕聲道。

齊清點頭，深吸一口氣，湧進胸口的山間清風將她一身疲憊捲走，帶來靈魂深處更尖銳的疼痛。

她沿著草坪邊的石子小路，握緊雙拳，盡力維持表面的平靜，昂首挺胸徑直走向城堡正面的門廊。

兩名男僕早就等在門廊前，其中一名約莫十七八歲的男僕屏氣凝神打量了她一眼，看見她慘白的臉色和潦倒的穿著，臉色微變，壯著膽子走上前，低聲道：“安全起見，請接受安檢。”

齊清從善如流地張開雙臂，全身上下除了傷口和鮮血，沒有任何危險管制刀具，連手環都沒有。

大部分流於表面的安檢對魔法師毫無意義。因為魔法本身就足夠危險。

經過兩次安檢，齊清總算走進城堡主廳，看見站在主廳壁爐前的林慧。

林慧換了件柔軟舒適的淡黃色絲綢長袍，身上依然不戴任何珠寶，站在堂皇精緻的一整面大理石雕花牆壁前，安靜如一株黃水仙。

“你說你找到了答案。”

“是。”齊清深吸一口氣，手臂痛得發麻，單刀直入地說：“你必須先答應我一件事。”

“你覺得可能嗎？”林慧目光深邃地凝視她，語氣冰冷。

齊清聳肩：“我不是來求得你的原諒，那是以後的事情。我要你立刻幫我聯絡周章。而且鼓動新科技會加入我的計劃。”

林慧皺眉：“什麼計劃？”

“平等教派今晚會襲擊全城。我們要趕在明天的太陽昇起之前終結他們的陰謀。”

“你不就是他們的一份子嗎？”

“你可以這麼說，但我只是為了讓他們相信我，套出他們的全部計劃。”

齊清話音未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壁爐後走出來，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大衣，輕鬆地聳肩道：“我就知道是這麼回事。”

“萬錦風？”齊清驚訝地看向對方，凝視萬錦風佈滿血絲的疲倦眼睛，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是城主星群警衛隊隊長，對整座城市和城主負有責任。儘管只是個普通人，但他一直在追趕這場快速發生的風暴。

“雖然我還不夠了解你，雖然你的過往資料大多缺失，雖然你身上還掛著通緝令，但我知道你會拼盡全力阻止這場風暴。”

齊清冷笑，身體上強烈的不適感讓她很難說出什麼好聽的話，冷聲道：“別太高看了我。”

萬錦風微笑，轉頭看了眼林慧：“你來這裡是為了聯合夢盒集團和新科技會的力量。另一面，你還要聯合魔法協會和黑騎的力量，我說的對嗎？你已經準備好了。在我看來這些準備很充分，只有一點不足。”

“什麼？”

“你沒有給自已留退路。”

齊清微怔，苦笑：“他們早就準備魚死網破，我還心有顧忌就一定會輸。”

“可是如果沒有退路，一旦失敗就再無彌補的機會。”

“所以我們不能輸。”

萬錦風不置可否地揚眉，伸手，看向林慧，微笑道：“林夫人和我已經達成一致。只要你能說服我們，新科技會一定會站在你這一邊。城主大人也會給你最大的權力。”

魔法協會位於榮城西北角，黑河上游，佔地不大，主體建築是一棟五十開間重簷歇山頂的七層木樓。

木樓巍峨古樸，全松木結構精巧嚴密，屋簷下巧奪天工的榫卯結構層疊如波浪，赤金彩畫鮮豔眩目。

魔法協會大樓附近全是些百年松樹，松樹上掛著魔法世界常見的祈禱風鈴，風鈴下掛著長長的平安符篆。鮮黃色符篆上寫著保佑平安、讚美女神的舊文字，隨風飄動，掀起一層細密的風打紙片聲。

此時此刻，藍琳坐在魔法協會主樓第三層的大會議室裡，一會兒轉頭看看會議室門口，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掃視會議室裡正襟危坐的一大群人。

不太露面的魔法協會會長--陳賢坐在楓木桌主座，低頭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中一本華麗精緻的精裝魔法書，神情閒適。

身邊依次坐著秘書長和三名部長。

金娜娜換了件繡滿紅色山茶花的魔法長袍，臉色陰鬱地凝視前方，雙臂抱胸，手指焦躁地敲擊手臂。

在她對面，榮城三名警局大隊長、白騎、藍騎、黑騎一字排開。其中黑騎大隊長謝勇低頭看了眼手環裡的時間，眉頭緊鎖，催道：

“時間到了。齊清人呢？”

藍琳也低頭看了眼手環，一條短訊正好跳了出來。她立馬點開短訊，看過以後，臉色微微發白，咬牙站起身，說：

“她暫時來不了了，就由我來告訴大家接下來的計劃。”

謝勇不滿地冷哼一聲：“她找了我們來，自已又不來。什麼道理？”

金娜娜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藍琳抿唇，臉色難看地答：“別管這些了。我們不能幹等著。”

“虧你還知道。”謝勇板起面孔，黑白分明的丹鳳眼促狹地眯了眯。

他早對齊清不滿，兒子謝蘭就是跟著齊清和藍琳漸漸變得乖僻叛逆，膽大包天。他也從電視新聞裡得知了齊清謀殺新科技會會長的事情，更加看不上對方。

藍琳自然明白他如此針鋒相對的原因，冷冷瞥他一眼，走到會議桌中心的電子沙盤前，在黑河下游的明月湖裡標記了一個紅點。

“我們已經知道平等教派的水下基地在哪裡？這裡曾經是夢盒集團的秘密實驗室，後來被平等教派徵用。周圍沒有任何出入口，只用傳送陣連線外界。剛剛，魔法協會派人嘗試穿過傳送陣但全都失敗了。”她頓了一下，將明月湖底部的空間拉大，畫出一個長方形空間。

“他們將傳送陣都轉移到了硫酸池。整個基地已經封閉。即使還有可用的傳送陣，肯定藏在我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的地方。他們已經發現計劃暴露，一定會抓緊時間實施計劃，很有可能就是今晚。大規模恐怖襲擊需要大量人手。所以留在水下基地的魔法師一定不多。他們會更偏向用各種自動的殺戮法陣進行防禦。我們第一批進入水下基地的人必須能夠阻擋可能存在的大量殺戮法陣。”

陳賢欣然點頭，沉吟一聲：“需要一名精通防禦魔法的人。我們這裡正好有一位合適人選。”

“只有一位嗎？”藍琳皺眉。

金娜娜神情嚴肅，語氣篤定地沉聲道：“只她一位就夠了。”

“......”藍琳愣了一下，不好再說什麼，聳聳肩：“但願吧。”

另一名魔法部長擔憂地說：“水下基地傳送陣全部失效。如果使用經緯跳躍強行進入，魔法師在落地剎那沒有任何防禦力。這太危險了。”

藍琳看向陳賢，斬釘截鐵道：“不是經緯跳躍。”

後者自然地接上話頭：“萬向法陣。”

這個世界上有三種瞬移魔法。其一是普通傳送陣；其二是經緯跳躍；其三是萬向法陣。難度依次上升。經緯跳躍已是個別鳳毛麟角的專屬，而萬向法陣不僅需要高階魔法師熟練使用特定的咒語，所需的各種儀式祭品更是極其珍貴稀少。

不過齊清確信，魔法協會大樓的某個地方里一定有一個萬向法陣。

萬向法陣不需要特定出入口，也不需要消耗大量魔力，只要知道具體地點就可以進行瞬移，兼具普通傳送陣和經緯跳躍的優點，一次性還能轉移七八十名魔法師。如此高效快捷，無孔不入的瞬移魔法，魔法協會絕無不提前準備的道理。

謝勇皺眉，聽著完全搞不懂的魔法詞彙，問：“進去以後呢？”

“他們既然已經有所防範，我們直接進入的風險就更大。水下基地是個封閉空間，牆外就是明月湖湖底。這無疑是一場困獸鬥。棋差一著，滿盤皆輸。”他不太樂觀地低聲提醒道。儘管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榮城能夠贏得這場迫在眉睫的決鬥，可他無法假裝他們的勝算很大。

平等教派在他們腳下苦心耕耘了好幾年，甚至擁有了控制魔法風暴的非凡能力。

他們要怎麼贏過這麼一群有備而來的瘋子？

金娜娜也不放心地說：“萬一我們剛進去，他們直接摧毀了水下基地。再厲害的魔法師也在劫難逃。”

藍琳面對幾人質疑的目光，低頭又看了眼齊清的短訊，定了定心神說：“他們不會這麼做的。水下基地裡的裝置一時半會兒根本移不走。他們會死守在那裡。所以我們一定要準備好在水下基地與他們決戰。”

白騎隊長問：“我們能做什麼？”

“宵禁。”齊清和萬錦風一起走進會議室大門，衝藍琳點點頭，說：“雖然宵禁不能阻止他們引爆整個城市，但至少能夠降低爆炸發生時的混亂。我已經和新科技會達成一致。他們會在城內重要地點部署最新的魔能監測裝置。一旦出現異常立馬報警。到時候就需要你們去排查危險源頭。這非常危險。因為他們都是瘋子。”

“至於黑騎，”她轉頭看向謝勇，後者雙眼死死盯著她：“和我們一起去水下基地。”

一名旁聽的高階魔法師駭然變色，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道：“他們去不是送死嗎？”話猶未了，驚恐地捂住嘴巴。

謝勇起身，聲如洪鐘地大聲道：“黑騎準備了這麼多年，不是為了站在魔法師背後任由你們擺佈，而是為了作為普通人和你們平起平坐！”

陳賢微微抬頭，讓意外失言的魔法師先出去，轉頭微笑道：“黑騎的意思，魔法協會早就充分了解過。只是，魔法師尚且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況且，魔法師互相廝殺起來，情況就會變得非常不可預料。”

“沒關係。”齊清轉動手腕上的新手環，一副黑騎專用的反魔法盔甲投影在半空中。盔甲肩膀上標明瞭最新的型號：ZX3。盔甲整體造型更加輕盈幹練，去掉了飛行裝置，轉而安裝了一套更大的噴霧系統，一條黑色樹脂管道綴在腰後，裡面看起來像是裝了什麼液體。盔甲後背有一排噴霧口。

“這是新科技會剛改出來的盔甲。現在已經送到門口。召集你的人換上新盔甲和我們走。”

“你改了什麼？”

“等列隊結束，我自然會告訴你。”

金娜娜皺眉，敲了敲木桌：“但是還有一個問題。萬向法陣雖然可以一次性傳送七十多人到任何地點。可是為了確保傳送地點準確，保險起見至少要有一名定位員。定位員會指引準確的傳送位置，控制整個傳送陣的開啟與執行。這名定位員必須是親自到過傳送地點的人。而現在，真的去過水下基地的人，只有你。”雙目平靜地凝視齊清。

後者點頭，胸有成竹道：“這就夠了。等我進入水下基地會和藍琳一起開啟一個普通傳送法陣。到時候你們都可以透過傳送陣進入水下基地。”

金娜娜沉吟一聲，意味深長地喃喃道：“換言之，如果你失敗了。接下來的一切計劃都是空談。”

“當然不會。”萬錦風立刻接過話頭，微微一笑，胸口的雙星徽章越發閃亮。“我們還有其他計劃。”

“什麼計劃？”金娜娜眸色微沉，不解地追問。

齊清搖頭，看向藍琳，眸光閃爍：“如果我失敗了，藍琳會知道的。到時候就由萬錦風控制這一切。”

白騎大隊長此時突然發問，一手摩挲著袖口的白騎徽記：“話又說回來，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萬錦風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信上有城主的親筆簽名。“城主大人的命令，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