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回靜鴻閣去看刺蝟,說是去看刺蝟,實際卻是一種憂慮中的徘徊。心一直忐忑不安,時刻等待著那個不好的訊息傳入我的耳中。然而,早膳,午膳都已用過,漣軒閣那邊沒有任何情況。獨孤翎準時來看了我的傷,我便故作隨意地問了他,牒雲芊洛是怎麼了?他說,尉遲德並未行診,因為牒雲芊洛說太累了,需要就寢,而之前的御醫則說了,她應是感上了風寒。
尉遲德既然沒有診到她,那麼也不會知曉她懷孕之事,而那名御醫想是她買通的那位。可是,這一次不行,那下一次她還會如何而做?況且,她應也知道就是自己病得很重,宇文邕對她,不過就是普通的問候而已。
但無論如何,心中懸著的石總算是放了下來。至於何時再次提起,我亦不知。無聊夾著隱隱的矛盾,我坐在高臺,撫琴輕撥,雖然沒有旋律,但帶著迴音的絃聲,亦能映出思緒的混亂。
“文侍中,文侍中……”
說是去御膳房的小嬋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淡紅的唇中斷斷續續地喊著我。
“小嬋怎麼啦?跑那麼快。”
“文侍中,皇上去漣軒閣了。”
宇文邕去漣軒閣了,我的手一掌落在了弦上,發出一聲音顫。
“你說什麼?皇上去牒雲芊洛那裡了?他怎麼突然去了牒雲芊洛那裡,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聽說皇上在奏摺中看到一張紙,龍顏大怒,隨即就帶了好多侍衛,好像還有太醫署的御醫跟著。”
“糟了!”
他一定是知道了牒雲芊洛懷孕之事。未等小嬋道完,我已飛奔出了靜鴻閣,朝著後宮之地而去。那次去漣軒閣純屬意外而入,出來的那刻,我是記得的,可是,此時的我又不太知曉那條路,幸而有個宮女將我引了過去。
長廊的那頭,我看到了曾經華燈而上的漣軒閣外,已站了兩排侍衛。白日裡的漣軒閣是座極美的樓閣,宛如清池中的一朵美蓮,藏於這後宮一隅。
我急急地跑到了漣軒閣前面的小徑,想要進入,卻被侍衛攔了下來。
“文侍中,皇上下旨,任何人不得入漣軒閣。”
我望了望攔住我的侍衛,耳畔卻依稀聽見裡面女子竭力的乞求聲。不行,若是進完了,聖旨一下,那牒雲芊洛的命。我答應過宇文直,無論如何都要保住牒雲芊洛的命。
“讓開!”
“文侍中,請您不要讓卑職為難。”
“我說讓開就讓開!皇上若是要怪罪,自然有我頂著,你怕什麼?”
“文侍中!”
我使勁地推開他們的阻攔。他們因怕傷到我——宇文邕的女人,自然也沒有用太多的力氣。見我使勁地推,便也只能落了下來。
“文侍中!——”
“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不讓我進去,小心我在皇上面前告你們。”
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很不妥,但是想要進屋,已沒有其他方法。侍衛們在面面相覷後,便只能微微福身,讓我進去。
推開漣軒閣的門,前面並無一人,而屏風之後,卻是他的厲聲:“朕絕對不會允許一個孽種生在後宮!”
“皇上,不要啊……求你啊……”
牒雲芊洛悽苦的叫聲,讓我焦灼的心猛然一顫,提著裙,我朝著屏風之後跑去。轉過屏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粉色霓裳的她被兩名侍衛押跪在地,雙臂反縛在身後,而一個宮女抖著手正端著一碗藥,朝著悽喊的牒雲芊洛而去。
墮胎藥?
“不可以。”
我,一個莫名闖入的人,在大家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衝到了那個本來就已顫抖的宮女面前,將著那碗可以扼殺無辜生命的藥拍在了地上。
隨著碗落青磚的聲,我亦跪在了牒雲芊洛的面前,將著身後的人擋在我並不堅實的身後。
“蘭兒,你……”
“皇上,求你放過牒雲上嬪和那個……”我的話並未說完,而他時才還是驚愕的眼眸,迅染上了一抹複雜的色彩,他俊美的唇邊淡揚著一個莫名的笑,隨即而出的便是那個令:“統統到門外候著!”
侍衛,宮人,連同角落邊跪著的御醫,很快起身退出了漣軒閣。屋內,落下了寂靜,只是身後被侍衛鬆開的那個女子,依舊哭泣不止。
“蘭兒,你知不知道這麼做,讓我有多失望!!”
“我。”
“昨晚,你催我過來,呵。”他接著的話語在一聲苦澀的笑中湮滅。只是從他淺褐雙眸與臉龐上的神色,我便知道他在我做出剛才舉動的時候已經知道了,我早已知曉牒雲上嬪懷孕之事。
“我……”
我想解釋,可卻又不知如何解釋,因為我,真的是這般做了。
“你到底把我放在了什麼位置?!蘭兒,你到底把我放在了什麼位置?!”他質問著我,那清冷的眼中是萬般的痛苦。從我答應牒雲芊洛的那一刻起,已經感到了隨時而來的此時。可是即便如此,心還是不由地顫動。
“孩子是無辜的。”
“那我呢?你既然知道這個賤人的計謀,居然還讓我來。你當我是什麼?!是一個可以隨意而給的物品嗎?!”
“我沒有,相信我。”
“你讓我如何相信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如何去挽回他的信任,只是繼續著自己的話語:“可我,知道一個孩子對母親有多重要?因為我失去過。…”
跪在磚上,我垂重的睫已封不住曾經的痛,與現在的苦,淚,驀然而下。
“蘭兒。”
“皇上,求你放過臣妾。”
“你給朕閉嘴!朕不想聽到你說一句話!”
短暫的對話,我身後的女子已然偃了聲。
“對不起。”我繼續著自己的道歉,也許這根本就是無濟於事,也許這不過是我減輕自己罪惡的一種方式。
“蘭兒。”
“因為我,失去了那個孩子。求你放過他們。”
“蘭兒,不要這樣。”身子靠在了我顫抖的軀上,吸入淡淡檀香的那刻,我感覺著他傳遞而來的溫情,背上手的輕撫寬慰著我。本來受傷的人,在安慰一個傷害他的人。
“蘭兒,不要再想了,好不好?”如風的細語拂動在我的耳畔。
“宇文。”
“我陪你回去。”
“不,宇文,求你放過她。”
“我先陪你回去。”
“宇文,求你答應我,答應我好不好。”我拽著他扶我而起的臂,求著他,迷濛中是他俊眉蹙起的面容。
他沒有放過牒雲芊洛,因為他讓侍衛將她押入了大司寇的天牢。可是他,卻又同意了我的乞求,因為他沒有再要打掉那個孩子。在漣軒閣,他對牒雲芊洛留下了唯一一句話:“記住,不是朕要放過你!”
回到寢宮,他小心地撫去了我的淚,可是我知道,他並未完全原諒我。因為在他望我的眼眸中隱隱地藏著心痛與傷苦。
“宇文,我……”
“我現在不想聽到任何解釋。這段日子我會離開長安去雲陽,你好好照顧自己。”
指穿過我的髮絲,唇邊道著他的安排。他要離開長安,他想離開長安是為了避開我嗎?他既不想聽我的解釋,更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他用自己的溫柔去撫慰我,可是他同樣用自己的溫柔新增著我對他的愧疚。
“宇文,別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