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打什麼鬼主意,我既然能來到這裡,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手指緩緩用力,扣住草人的脖頸,一邊漫不經心朝董老闆走過去。
“我不在乎你們用草人的目的是什麼,但你敢用渡陽氣的手段,就是傷天害理,必然不會有好結果。”
“不關我們的事,是大師教我的,而且……而且我一開始也不知道,這個術法會變成這樣!”
董老闆嘴裡懇求著,腳下卻絲毫不亂,摟著已然徹底昏迷的張淚淚一點點朝門口退過去。
“哼。”
我嘴裡輕哼,絲毫不把他那點小動作放在眼裡——
不過是一尊小小的草人像,即便被他們用邪術渡了陽氣,有了靈,想要佔活人的身體,在我這裡也不過就是個不入流的小邪靈罷了,外公教我的咒言裡至少有十幾種壓制它的法子。
“你會不知道?渡陽氣,是把活人的氣暫寄在草人身上,強行續命的法子。你們私自用它來改命、養紅氣,害了多少人,你心裡沒數?”
我掐住草人的脖頸,卻始終沒有真正下狠手,腳下卻是一點點逼近董老闆兩人。
“呵。”
突然,董老闆冷笑一聲,一拳砸碎身側的花瓶,露出裡面一個四四方方的木柄。
“既然你這麼厲害,什麼都知道,那想來對付幾個草人應該不成問題。”
不好!我心裡閃過不祥的預感,立刻上前兩步想要抓住董老闆,卻還是晚了一步,只見董老闆狠狠推開那個木柄,緊接著我眼前一花,董老闆兩人瞬間就從地板下的暗格落了下去,消失在我眼前。
嘩啦——
同一時間,四周帷布落下,露出此前隱藏在黑暗裡的無數個玻璃藏櫃,每個櫃子裡都有數不清的線條在蠕動。
是草人!
我心裡猛地一縮,環顧一週,發現這些玻璃藏櫃裡,竟然每一個都塞滿了草人!
他們倆到底請了多少尊草人,剝了多少人的氣運?
看著四周密密麻麻的草人,我手心不禁沁出一層汗。指尖的草人似乎也感受到我心神不穩,開始蠢蠢欲動,再次掙扎起來。而隨著它的動作,周圍所有的草人都開始緩緩蠕動,彷彿下一刻就要從玻璃藏櫃裡衝出來。
“大道洞明,相天萬物,長清四方,神我合一……”
我不敢有半點遲疑,立刻穩住心神開始默唸外公曾教我的“明心咒”,護住自已的神魂。
這些草人應該是被渡過太多陽氣,不知不覺中沾了人魂,有了靈,所以才會發生此前企圖鑽進張淚淚身體裡奪舍的事。
此時此刻,但凡我心念有一絲一毫的動搖,都有可能被草人趁虛而入,而我體質異於常人,在它們眼裡不亞於一塊鮮美肥肉,只要有一隻嚐到了滋味,其餘一定會一擁而上,瞬間將我的神魂吞噬個乾淨。
“塵垢不沾,俗相不染,渾然無物,地變不經!”
我緊閉雙眼,不斷回憶外公教我的指法,單手捏訣,口中默唸,不敢有半點錯漏,但僅僅是一瞬的功夫,手腕、脖頸間,甚至鼻子下面,都傳來了酥麻的觸感——
無數稻草已然爬到了我身上!
只差分毫,它們就會鑽進我的身體,吞掉我的神魂,把我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傀物!
怎麼辦,怎麼辦……
我內心急切,卻半點法子都沒有。
之前我太過自負,只覺得憑我的本事,破掉區區一個草人渡陽氣的邪術,根本沒什麼難度。可沒想到這裡竟然會有這麼多草人,而且還都有了靈性!
我毫無章法地變幻指訣,草人卻還是源源不斷湧過來,只片刻功夫,就有無數稻草對準了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宛如一條條毒蛇,仰著頭,死死盯著我。
此時如果有人剛巧透過窗戶往裡看,一定能看到這樣詭異一幕——
我一手抓著一隻草人,跪臥在地下室中間,四周原本空空蕩蕩的牆面、地板,此時都被橫七豎八的稻草填滿,它們像蛛網一樣互相穿插,把整座地下室都連成一張巨大的脈絡。
而一切的匯聚點,就在我面前幾公分之處——我就像一隻落入了蛛網的甲蟲,拼命掙扎卻於事無補,只能等著死亡時刻的到來。
現在我真是腸子都悔青了,外公曾告誡過我無數次,玄術的事水深得很,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輕敵妄為,可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今天竟然就這樣孤身涉險,不光沒有半點準備,甚至連後路都沒留一條……活該要死在這了。
噗——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根稻草終於找到了契機,猛地插入我的心口,狠狠朝裡鑽去,一驚之下,我忍不住吐出一口血,盡數噴到了左手掌心之中。
“不知其名,萬變無果……”
我疼得在地上打滾,卻還是不肯輕易放棄,一手死死拽住心口的稻草拼命往外拽,另一隻沾了舌尖血的手則快速捏訣,拼了命地把我能想到的咒言都喊了出來。
可我越是慌張,越會露出破綻,只一瞬就有無數稻草發了瘋一樣往我面板下鑽,我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而在徹底失去知覺前,我似乎聽到自已大吼了一聲,掌心火燒一樣灼熱,渾渾噩噩間一起打了出去,然後四周便突然安靜了下來。
後來回想,那句咒言我從未曾學過,卻竟莫名熟悉——
“以我代行,陽陰神鬼,天官賜名。”
不知過了多久,等我渾身痠痛,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已經是三天後的早上。
清晨的陽光透過擦得一塵不染的窗玻璃,照到我眼睛上,我感覺自已像重生了一樣,美好到不真切——我想,任何一個在平凡日子裡長大的普通人,如果也經歷了同樣的事情,最後發現自已竟然還活著,應該都是這樣的心情吧。
“嗯,對……似乎是天官印。”
“不,沒人提過……我問過寧老,沒有給過。”
“行,見面說。”
突然,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從房間另一側傳來,我循聲望去,隱約看到是田叔正在小聲打電話。
“田叔。”
我費力喊了一聲,這才發現自已嗓子乾啞,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老闆,你醒了。”
田叔聽見,趕緊掛了電話快步走過來,同時手下不停,倒了杯水遞到我手裡,整個過程利落、疏離又極有分寸。
“田叔你剛才跟誰在打電話,我怎麼在這裡,草人怎麼樣了?”
我心裡有太多疑問,顧不上喝水,連聲追問,田叔沒有回答,只略微思考了一下,留下一張有些陳舊的名片,指尖輕輕敲了敲,說了句“晚上見”就退了出去。
房裡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此時窗外也開始出現人聲,像是整座醫院突然熱鬧了起來,而我卻聽不見其它,眼裡只有那張名片上醒目的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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