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建柏稍微聳了聳肩,輕聲解釋道:“我的目的只是想盡我所能提供幫助而已。”他體貼地補充說,“我明白二位時間寶貴,不願再過多打擾。”隨後,他將咖啡杯輕輕置於桌上,準備離開。
“請留步!”閆承宣出聲挽留,“你既已在此,不妨談談你的見解。”他轉向殷鴻文,繼續說道,“別忘了,兩年前浩宕城警局在調查那起‘情侶謀殺案’時,正是武建柏教授提供了專業諮詢。”
武建柏回應道:“我確實參與過不少案件的顧問工作。在那件案子中,我們協助警方對兇手的人格進行了分析,可惜我們的結論與事實大相徑庭,警方迅速自行找到了真兇。”
閆承宣點頭承認道:“是的,但您撰寫的關於連環殺手的研究著作讓我們十分欽佩。殷鴻文和我都很期待能聽到您對當前案件的分析。”說著,他走到一面長黑板前,那黑板上覆著一層棕色包裝紙。閆承宣揭開紙張,露出密密麻麻寫滿人名與時間的黑板內容。“這裡面的一些人物,您或許有所耳聞。”
武建柏表示:“的確,我對其中一部分有所瞭解。浩宕城的媒體對竹思楠、那個小女孩及其祖父表現出極大的關注。”
“是的。”閆承宣確認道,手指輕敲女孩名字旁,字句清晰,“席惜珊,十歲,正就讀四年級。昨日我有幸見過她的相片,頗為可人,遠比案卷中那些冰冷的現場照生動得多。”他略作停頓,手撫臉頰,似在整理思緒。武建柏則悠閒地啜飲著咖啡,靜候治安官的下文。
治安官閆承宣指向街道佈局圖,繼續說道:“目前確認的兇案現場共有四處:一樁發生在興慶街上,另一樁位於不遠處的古炮臺碼頭,三名受害者則倒於顧樂蓉宅邸……”他指了指地圖上標記三個叉的小方塊,“最後,在宇寰旅館,發現了四具屍體。”
武建柏追問:“這些案件之間存在關聯嗎?”
閆承宣嘆了口氣,道出了癥結所在:“正是此點讓人困惑——表面上看似乎有所聯絡,實則難以捉摸,你理解我的意思吧?”他示意看向受害者名單,“比如唐斌蔚先生,他在老城區度過了二十六載春秋,既是攝影師也是商人,卻無辜命喪興慶街。而據我們推測,殺害他的兇手,正是後來在此遇害的……”
“覃華清。”武建柏念出了那人的名字。
殷鴻文補充說明:“即失蹤的顧樂蓉夫人家中的僕人。”
“沒錯。”閆承宣點頭,透露新資訊,“雖然其駕照上的名字為覃華清,但國際刑警組織今日傳來訊息,指紋匹配結果顯示,此人真名為雷宏盛,原是晨濡國的一名慣偷,專在旅館行竊。1953年,他在振宇城神秘消失。”
精神科醫生聞言低語:“天哪,他們竟然保留了一個小偷的指紋記錄這麼久。”
“雷宏盛的身份遠不止小偷那麼簡單。”殷鴻文插嘴道,“事實上,他是1953年一樁駭人兇殺案的主要嫌疑物件。案件中,一位同方國的巨賈在享受溫泉時遭遇殘忍殺害,而雷宏盛隨後便人間蒸發。當時,晨濡國警方推測他可能已喪生於景天洲犯罪團伙之手。”
“我猜他們的判斷有誤。”閆承宣治安官提出異議。
武建柏質疑道:“你憑什麼懷疑國際刑警的結論?”
“純屬直覺使然。”閆承宣回答,目光轉向黑板,“不管此人是被稱為覃華清還是雷宏盛,他的生命終結於碼頭已是不爭的事實。若血案到此為止,我們或許還能揣測其作案動機,比如盜船……值得注意的是,射入雷宏盛頭部的子彈出自一名巡邏保安的手槍。但問題在於,除了身中兩彈,雷宏盛還全身傷痕累累。他的衣物上殘留了三種不同的血液痕跡——其中兩種並非他本人的。此外,他指甲下發現的面板與皮下組織樣本屬於唐斌蔚先生,這直接指向了他對唐先生的襲擊行為。”
武建柏顯得困惑:“我越來越糊塗了。”
“更令人費解的還在後面。”閆承宣用指節輕敲黑板上其他三位受害者的姓名:梁樂珍、席長嶽、席惜珊。“教授,您對這位女士有印象嗎?”
武建柏搖頭:“梁樂珍?沒有,我只是在報紙上見過這個名字。”
“嗯……我敢打賭你猜不出她的身份——她是竹思楠的旅伴。我推測,從浩宕城來確認屍體的人可能會稱她為竹思楠的‘行政助手’。這位女士大約三十五歲,面板略顯黝黑,體格較為健壯。”
“我對她沒有印象。”武建柏回應道,“在竹思楠接受治療時,她並未陪同。或許在我初次與竹思楠會面時,她也在場聽講,但我並未留意到她。”
“席先生用左輪手槍指向了梁樂珍,但驗屍結果非常明確,她並非死於槍擊。實際上,她在顧樂蓉家中從樓梯摔落,導致頸部骨折。雖然急救人員到達時她尚有生命跡象,但在被送抵急診室前就不幸離世,腦電波已無法檢測。
“更為離奇的是,現場調查揭示,席先生實際上並未向梁樂珍開槍。他的遺體是在這裡被發現的——”閆承宣輕敲黑板示意,“正是在顧樂蓉家的走廊中。而他的左輪手槍,則出現在了竹思楠下榻的宇寰旅館房間地板上。總結而言,共有八名受害者——如果算上虞元基則是九人——以及五件兇器……”
“五件兇器?”武建柏插問,“抱歉,治安官,無意打斷您。”
“沒關係。我們確證了五件兇器:虞元基所使用的古董左輪手槍,席長嶽的左輪手槍,刺入雷宏盛身上的匕首,以及梁樂珍用來殺害小女孩的撥火棍……”
“梁樂珍殺害了小女孩?”
‘嗯,至少那根撥火棍上佈滿了她的指紋,並且女孩的血液濺得梁樂珍滿身都是。’
‘你剛才只提到了四種武器。’
‘對…哦,還有我們在碼頭後門發現的一根木柺杖,上面同樣沾有血跡。’
武建柏搖了搖頭,目光轉向殷鴻文。聯邦調查局的探員抱著雙臂,凝視著黑板,顯得異常疲憊且憤慨。
‘簡直就是一團亂麻,教授,您說呢?’ 閆承宣總結道,邊走回自已的座位邊嘆息,隨後癱坐其中。他倚靠在椅背上,從大咖啡杯中飲了一口已涼的咖啡,問道:‘您的見解如何?’
武建柏沮喪地搖搖頭。他的視線停留在黑板上,似乎在努力銘記每一處細節。片刻之後,他撓了撓鬍子,輕聲說道:‘恐怕我也沒什麼獨到見解,但我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想要提出。’
‘什麼問題?’
‘顧樂蓉夫人現在何處?慘案發生在她家中,而她卻下落不明。’
‘應該是顧樂蓉女士,’ 閆承宣糾正他道,‘鄰居告訴我們,她是帛弘城一位年長的未婚女性,按照帛弘城近兩百年的傳統,我們應當稱呼她為‘女士’。回到你的問題,目前的答案是:我們未能找到顧樂蓉。有人聲稱在竹思楠中槍後,在旅館樓上的走廊見到過一個身份不明的老婦人,但無法確認那就是顧樂蓉本人。我們已經向鄰近三個州發出了通緝令,不過至今沒有收到任何反饋資訊。’
“她可能就是那個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人物。”武建柏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嗯……或許確實如此。我們在古炮臺碼頭廁所後面找到了她被嚴重損壞的手提包,上面的血跡與覃華清彈簧刀上的血跡匹配無誤。”
“天哪。”精神科醫生驚歎道,“這簡直不可思議。”
一時間,眾人陷入了沉寂。隨後,殷鴻文站起身來,說道:“也許事實比我們預想的要直接得多。”他輕輕拉了拉袖口,“案發前一天,竹思楠拜訪了顧樂蓉。在房間內發現的竹思楠指紋證實了她的到訪,還有一位鄰居目擊她進入了顧樂蓉的住宅。而竹思楠不慎僱傭了梁樂珍作為助手,殊不知梁樂珍早有前科。”
“什麼前科?”武建柏追問。
“涉嫌賣淫和吸毒。”聯邦調查局探員回答,“梁樂珍與顧樂蓉家中的僕人覃華清串通一氣,對他們的僱主起了歹心。畢竟,據說竹思楠的房產價值高達兩百萬元,而顧樂蓉在帛弘城銀行裡存有一筆可觀的款項。”
“那麼,他們究竟是——”精神科醫生欲言又止。
'請允許我講完。接著,梁樂珍與覃華清,或者說雷宏盛,對顧樂蓉實施了謀殺並處理了她的遺體……此時,港口巡邏隊正在海灣區域進行搜尋工作。然而,顧樂蓉的一位鄰居,那個資深保安,無意中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他射殺了雷宏盛,隨後返回顧樂蓉的住所,恰好撞見了梁樂珍。那位保安的孫女在對面院子看到祖父便奔去,不幸與祖父一同遇害。虞元基作為共犯之一,在發現梁樂珍和雷宏盛未按計劃出現時,驚恐之下殺害了竹思楠,繼而逃逸並選擇了自盡。
閆承宣在椅中輕輕搖晃,雙手交疊置於腹部,面帶微笑地詢問:“那麼,關於攝影師唐斌蔚的死因,你作何解釋?”
“正如您所推測,他純屬無辜捲入。”殷鴻文回應,“或許他目擊了雷宏盛處理屍體的過程,因此遭其毒手。我們從唐斌蔚指甲下發現的面板與皮下組織樣本,與雷宏盛面部的抓傷痕跡完全匹配。”
“嗯,那他的眼睛呢?”閆承宣追問道。
“他的眼睛?誰的眼睛?”精神科醫生一時疑惑,視線在治安官與聯邦調查局探員之間遊移。
“雷宏盛的。”閆承宣明確回答,“他的雙眼失蹤,左眼更是被某種尖銳物刺穿。”
殷鴻文攤了攤手,表示:“儘管駭人,這卻是最合理的解釋:兩名慣犯受僱於兩位富有老婦,原計劃或是綁架或為謀財害命,卻事態失控,最終演變成一系列的兇殺案件。”
“是的,這種可能性確實存在。”閆承宣認同道。
眾人重歸沉默,武建柏的耳畔隱約傳來縣政府大樓其他辦公室的笑聲,以及遠處街道上警車的鳴笛聲。然而,這樣的背景音很快又被房間內的靜謐所取代。
“教授,您的見解如何?是否有不同的解釋?”閆承宣發問。
武建柏緩緩搖搖頭,表示困惑:“我同樣感到費解。”
“那按照您書中的理論,‘暴力共鳴’能否為此提供解釋呢?”閆承宣繼續探詢。
武建柏沉吟片刻,“嗯……此處的情況與我構想中的‘暴力共鳴’有所偏差。儘管表面上看似是一系列暴力事件的連鎖反應,但我未能找到觸發這一切的關鍵因素。”
“關鍵因素?”殷鴻文重複著,顯然對此概念不解。
閆承宣悠閒地將腳搭在桌上,取出一塊紅色印花手帕擦拭頸部。“武博士在其著作中探討的是促使人們實施暴力乃至殺戮的特定條件環境。”
“我還是不明白。”殷鴻文直言不諱,“莫非是陳詞濫調,強調貧窮和社會地位低下是犯罪的溫床?”他的語氣透露出聯邦調查局探員對這一傳統觀點的不以為然。
“並非如此。”武建柏澄清道,“我的書中提出了一種假設,認為某些特定的環境、情境、機制或個體,可能激發他人的應激狀態,進而導致暴力行為甚至殺人。但這些因素與暴力行為之間的聯絡並非直接的因果關係。”
聯邦調查局探員皺著眉頭,表示困惑:“我依舊未能理解。”
“殷鴻文,你參觀過我們的監獄嗎?沒有?那你臨行前真該去看看。去年八月,我們把監獄塗成了粉色,戲謔地稱之為‘粉色旅館’。出乎意料的是,這一舉措使獄內暴力事件減少了大約百分之六十。當然,這與我們當前討論的主題似乎背道而馳,對不對,教授?”
武建柏輕輕調整了眼鏡的位置。他抬手的瞬間,閆承宣留意到他前臂上隱約有一串數字紋身。“確實不同,但原理相通。實驗已證明,色彩環境能顯著影響個體的情緒與行為模式。在特定色彩環境下,暴力行為的發生機率降低,其確切機制尚不明晰,不過如治安官所言,資料顯示兩者間存在著某種確定的相關性——改變色彩就能觸發特定的心理生理反應。我的理論是,某些難以捉摸的暴力行為,實則是由一系列複雜的刺激因素連鎖引發的。”
“這下麻煩了。”殷鴻文瞥了一眼手錶,隨後凝視著閆承宣。治安官悠閒地將腳搭在桌上,坐姿愜意。殷鴻文無意識地撫平了灰色褲腿上並不存在的褶皺。“恕我直言,武建柏博士,我看不出你的理論在此有何實際助益。閆承宣治安官面對的是赤裸裸的血腥謀殺案,而非實驗室裡可控的小白鼠實驗。”
武建柏輕輕點頭,肩膀微微上揚。“我碰巧也身在帛弘城,”他解釋道,“因此決定向治安官透露我與竹思楠的關係,並願意提供我能給予的一切幫助。我意識到這佔用了二位寶貴的時間,感謝您的咖啡,治安官。”
精神科醫生站起身,邁向門口。
“感謝您的協助,教授。”閆承宣道謝,邊說邊用紅色手帕輕拭鼻子,“對了,我還有一事相詢。”
武建柏的手已搭上門把,靜待治安官的提問。
“武建柏博士,您是否考慮過,這一系列謀殺案可能是由兩位老年女士——竹思楠與顧樂蓉之間的爭執所引發?她們會不會是幕後元兇?”閆承宣問道。
武建柏面容平靜,眨了眨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哀傷。“不無可能,但這似乎無法圓滿解釋宇寰旅館的案件,不是嗎?”他回應道。
“確實無法。”閆承宣同意,再次用手帕清理了一下鼻子,“那麼,就這樣吧。非常感激,教授,感謝您對我們工作的支援。如果您日後回憶起任何有關竹思楠的線索,能幫助我們解開謎團,請務必來電告知。”
“自然。”精神科醫生承諾著,“祝你們好運。”
隨著門緩緩合攏,殷鴻文發言:“我們或許應該對武建柏進行更深入的調查。”
手裡把玩著空蕩蕩的咖啡杯,閆承宣緩緩旋轉著它。“已經做過了,目前未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殷鴻文驚訝地眨了眨眼:“你在今天他來訪之前就已經開始調查他了?”
閆承宣露出一個露齒的笑容,隨即將咖啡杯輕輕放下。“在他昨日來電之後,我便著手進行了調查。若非心存疑慮,我斷不會主動聯絡浩宕城的。”
“我會安排局裡追蹤他的行動軌跡……”
“星期六晚上,他出席了運萊大學的一場講座。”閆承宣打斷道,“那是一系列關於街頭暴力的公共論壇中的一環。講座結束後,他還參加了招待會,直至十一點才落幕。我已經和系主任核實過了這一情況。”
“我打算查閱一下他的檔案記錄。”殷鴻文說,“他聲稱竹思楠找他進行精神治療,我個人對此表示懷疑。”
“很好。”閆承宣回應,“查清楚總是好的,殷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