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三界之中屬他最囂張,天人鬼神都和他做買賣,小到投胎改命,大到瘟疫滅國,手底下百名死士聽他使喚,有時候連喪葬選墳的活也接,沒有他不幹的。

他要走,能去哪?

上天嗎?

幾日後,我依然在如意客棧聽曲,聽得正入迷時,忽然起風了。

這風來得很詭異,臺上的說書先生忽然不動了,我四下望去,所有人都不動了。

我對面出現了兩個紙人,它們身後是一頂懸空著的黑色轎子,紙人紮了兩個辮子,臉上都畫了腮紅。

這東西我在黃泉見過,現在出現在陽間為的什麼?

正疑惑時,轎簾拉開,走出來一個身著青衣,留著兩縷小鬍子的男鬼,他徑直走到我面前,對我揖了一揖。

“宋姐,以後你就是我們無生門的管事了。”

我眼皮跳了跳,反問,“什麼意思?”

“殿下昨日走了,走時將無生門留給您,以後無生門的數百名死士全部聽您使喚。”

男子說著遞來一本冊子,我拿茶杯的手陡然一抖,茶水濺在灰黃的宣紙上。

我半天沒反應過來。

“你剛說殿下走了是什麼意思?”

“入黃泉了。”

我愣住了,半晌才問,“他投胎去了?”

“是的。”

“為什麼?他如果不肯走十殿那邊也不敢強收啊。”

我轉過頭去,抿著嘴,眼角酸酸的。

小鬍子沒有正面回答,只重複。

“宋姐,以後無生門就是您掌事了。”

“客棧,錢,鬼都歸我?”

我難以置信,小鬍子淡然道,“對的。”

“殿下有情有義,走了還留這麼大一筆遺產給我。”

我故作輕鬆地打趣,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紅了。

那夜,我想起來了誤入黃泉時的場景。

七年前,人間鬧糧荒。

那時我還在山上做山賊頭子,擄了一位秀才做相公,生下一子已有一歲,小名大寶。

幾天前我從弟兄們口中得知,我那位秀才相公和山下的寡婦有染,在我眼皮底下偷情了數月,

臉面掃地的我氣得提刀準備下山捉姦。姦情沒撞見,秀才相公已經帶著小寡婦連夜跑路了。

我來晚了一步。

咽不下這口氣的我當晚帶著弟兄一路追去,多年來極少下山的我不出所料地迷路了。

我們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本以為就要餓死之時,忽然看到不遠處有座村莊,路兩邊竟有人家在做買賣。

“老大,前面有客棧。”

我眯著眼一看,果然看到不遠處屹立著一棟燈火璀璨的客棧,足有三層高,看上去很是豪華。

真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彼時天已經黑了,正是幹活的好時候。

秉承著劫富不劫窮,不劫是白痴的原則,我吞了吞口水,壓制住激動的心。

然後,我們一行人就被五花大綁捆了起來,身邊圍了群高矮胖瘦,看上去良莠不齊的漢子正將我上下打量著。

出師不利,這過程有點不堪,就不說了。

我旁邊的胖子盯著歪歪扭扭的牌匾,喃喃道。

“生人入黃泉,死豬進烤爐,橫比,有去無回。”

我踹了胖子一腳罵道,“蠢貨,那個字念批,你個文盲!”

胖子憋屈道,“老大,我要識字就不會做土匪了。”

我還想訓斥,忽然聽到一聲輕笑。順著聲音看去,只見客堂正中間帷幔後的躺椅上一個漫不經心的身影正把玩著琉璃手串。

“聽說有人來打劫客棧,是你?”

聲音有幾分磁性,又有氣定神閒的淡然。

我不禁一顫。

“是我。”

“敢做敢當,挺有膽識。”

話音剛落,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撥開帷幔,他的大拇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玉扳指。

一個姿容出挑,青絲如墨的男子出現在我眼前,他唇瓣含笑,周身有一股逼人的貴族氣息。

我沒忍住,又咽了咽口水。

當然,不是因為懼怕咽口水,而是姑娘我生在土匪窩,見的,接觸的幾乎都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這麼細皮嫩肉的貴公子還是頭一次見。

僅一眼就起了色心,全然將那位偷情的秀才拋之腦後。

歡喜得很。

咳咳……

男子悠悠哉地走到我面前,將我上下掃視一圈。

“你是他們老大?”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我,鄙夷地掃過我身後像破布一樣被隨意丟棄的弟兄們。

我不以為然道,“沒見過世面了吧,不知道女人也能當家吧?”

“今日算是開了眼,居然有人敢打劫到我頭上。”

“怎的,你是天皇老子嗎?”

“不,和你一樣,也是草寇。”

原來是同道中人,我一聽便放心了,福至心靈道。

“既是江湖中人,當今世道艱難,打家劫舍也是為了生計,就當誤會一場,公子叫什麼名字,我們交個朋友。”

“我叫桓荒。”

“本姑娘宋問。今日你放我們一馬,日後你走江湖報我名號。”

“姑娘何門何派?”

我語塞,我們做山賊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是因為沒有名號可改,思索了一會我給自已取了一個。

“姑娘我乃武林第一派。”

讀書少,能想到的就這個了。

男子假笑道,“我乃無生門老闆。”

“無生門啊,戾氣重了些。”

“那是因為我這全是死了幾百年的老鬼了。”

什麼?

下一秒,周圍傳來一陣陣詭異的怪笑聲。

我回身去看,只見四周圍著的全是直立的骷髏,身形縹緲,正張開獠牙對我咯咯地笑。

那是鬼啊……

我嚇得腿一軟,軟綿綿地跪了下去。

“公子,誤入寶地無心冒犯,你放我們走吧,我回去給你建個廟將供起來,保證日夜香火不斷。”

桓荒手一甩,我忽然感覺脖頸一涼,低頭一看。

一把明晃晃的長劍架在我的脖頸上,我險些嚇暈過去。

桓荒俯身捏住我的下巴將我仔細打量一番,眼底是居高臨下的漠然。

“八字夠硬。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你和這幾個廢物今晚全部死在這,要麼你留下,他們走。”

我哆哆嗦嗦地問,“我留下來,你有什麼條件?”

“我需要用你的命格為一人續命?”

“是個女子吧?”

桓荒握住劍柄的手緊了緊,鋒利的劍鋒劃破我的脖頸。

那時桓荒有個白月光,名曰徐星沐,是位名動四海的才女,多少文人墨客不遠千里只為見上一面。

可惜是個早夭的命格。

我想不到他一隻死了幾百年的老鬼竟也搞人鬼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