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西風,一輛馬車,緩緩地走著。

趕車的是鬢髮皆白的玄藏,車廂裡面,躺著玉漣心。

玉漣心枕著自己的雙手,對玄藏說:“我好像,真的不行了。”

“是嗎?那你有什麼遺願可得趕緊告訴我,我命硬。”

“討厭,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玄藏開啟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趕著車繼續走在馳道上。

蒼涼的西風,吹拂著他零碎的頭髮和花白的鬍子。

玉漣心累了,當她站在那已經堆滿落花的墓碑前時,她已經很難再穿著心愛的細跟靴子走路。

“師父,我想,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玉漣心倒下了。

她的眉間終於多了些許疲態。

“人間五十年,如夢似幻,鏡中繁花,水中皓月。青史幾行人名姓,是萬民枯墳立荒丘。朝間紅顏,暮化枯骨。君不見齊武皇,揮鞭向九州,九州未定已白頭,君不見魏武烈,巾幗不讓偉男子,北邙黃土掩風流。”

玉漣心在泛黃的白紙上,提筆寫下了這些詩句。

沒有人去跟她咬文嚼字,跟她談韻腳的事,因為她早沒精力去在乎這些,她只想把心裡想的寫出來,僅此而已。

玄藏鋪開一張白紙,提筆勾勒起一個絕世美人的線條來。

許多年後,有人問即將圓寂的玄藏道:“法師,畫中人的頭髮,為何不施墨?”

玄藏道:“她頭髮雪白時,才是最美啊。”

玉漣心嘴角留出血來,她倒在一場繁花飄落的春雨裡。

這一段傳奇終於劃上了句號,她一生征戰,以武立國,其後更是打下了一個空前遼闊的龐大帝國,這些豐功偉績,讓她得到了“神武”的諡號。

雲朝神武帝玉漣心。

當玉清童跪在櫻海水榭的病榻前,把這個諡號告訴給垂危的玉漣心時,她只是笑了笑,說道:“我奮武的理想,已經留在了初雲元年的洛京城頭上。”

只有老人才知道她這句話的含義。

但是老人們已經走得所剩無幾了。

敦煌城外的莫高窟上,數以百計的工匠正在開鑿石窟,他們花費了兩年的時間,開鑿出一個宏偉的洞窟來,而後用調和好的泥均勻地抹平石壁,把石壁抹得平坦如紙。畫師們開始了夜以繼日的工作,無數的硃砂,石青,貝粉,藍寶石,以及黃金,被一車一車地運來,匠人將那些色彩鮮豔的礦石碾碎,磨成粉末,再用篩子過濾,而後再研磨,直到磨得沒有一點點的大顆粒,然後才用煉好的膠把這些粉末調成粘稠的膏,由畫師們把它們一筆一筆地塗在勾勒好的線條裡。

在這之前,玉清童曾經想過要在北邙山修建一座空前宏偉的墓,用來讓偉大的神武帝安息,可神武帝玉漣心卻說:“算了,在武陽崖下的櫻海里找一個地兒把我埋了就好。不要陪葬品,也不要任何形式的殉葬,簡簡單單的,挺好。”

最終,玉清童還是違背了神武帝的意願,她在西域的莫高窟開鑿石窟,募集天下畫師來繪製長篇史詩壁畫《雲朝神武帝紀》,從玉漣心初下武陽崖開始,包含了她參與北固城之戰,誅殺石信報仇,一人一劍殺爾朱懼,與爾朱雲烈並肩作戰,重回東齊,陣前斬將,執掌千鶴軍,池家客棧之戰,獲封雲國公,討伐新羅,救師父,封狼居胥,進爵雲王,逐鹿中原,大破諸侯,一統天下,征伐吐蕃,打通河西,奪回西域,西征外夷,退位隱居,重開山門,這一鴻篇鉅製,花費了上百位畫師三年的時間,才得以完成。

在石窟的中間,工匠們遵照指示,搭建臺座,以木為骨,以泥為肉,塑出玉漣心的等身塑像,由玄藏親自塗色,在他的筆下,已經故去的玉漣心似乎又活了過來。

玉清童在位三十年後去世,皇位由她與趙昀的兒子玉臨風繼承,這位皇帝繼承了這個龐大的帝國,並勵精圖治,讓這個國家延續了八百年之久。而慕容凝雪也活了很久,但是,武林終歸還是沒落了,在雲朝初年短暫復興後又沒落了下去,那些火器讓人們習練的武藝淪為藝術表演和競技專案。

時代變了,大俠。

春天的雨,淅淅瀝瀝,粉白的花瓣在雨中飄搖著,隨後落下。

玉漣心就倚靠在窗邊,看著那落下的雨中花。

她披著一身紅衣,雪白的長髮隨意地披散下來,在她身後,是月兒和雲兒。

“月兒……雲兒……你們看窗外的花兒……多麼可憐啊。”

兩人一語不發。

“雲兒,你可以開心了,因為你的仇人就快不行了。”

玉漣心強撐著自己的身體,站了起來,她擺了下手,拒絕月兒的攙扶,隨後,把腳伸進了那雙細跟的高跟鞋裡,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用上些力氣,蹬住了鞋子,站穩身形,就像幾十年前一樣,保持著女王的雍容,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出了水榭,來到橋頭。

她低頭看了一眼湖水,笑道:“還是那樣,沒變。”

玉漣心一步一步地走過這道橋,走過這個滿是回憶的地方,她的腳步越來越沒有力量,可她還在堅持著,咬著牙堅持著,一直到叱雲明月的墓碑前。

她像是用盡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撲通一聲跪在墓前,人倚靠著墓碑,跪在那裡,嘴角流出了血。

緊接著,她劇烈地咳嗽了一聲。

一口鮮紅的血液噴在墓碑的邊緣。

“師父……師父……”

恍忽間,在一處開滿了火紅花朵的路上,一名身長九尺,體型豐腴,扎著高馬尾,穿著黑色緊身皮衣的美豔女子,向自己張開了手臂,白髮如雪的玉漣心跑了過去,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能跑起來。

玉漣心撲在那女人懷裡,女人的腿微屈著,好讓自己的視線和玉漣心齊平。她身手撫摸著玉漣心的臉頰,說道:“心兒,又吃胖了,最近的功課有沒有落下?”

玉漣心道:“師父,徒兒未曾有一刻懈怠。”

女人撫摸著玉漣心的頭,笑道:“好心兒,真是師父的好徒弟。”

女人笑著,笑得很溫柔。

那女人,正是叱雲明月。

叱雲明月拉起玉漣心的手,說道:“心兒的手,滄桑了許多啊……”

“師父……心兒,好想你。”

叱雲明月抱緊了玉漣心,說道:“師父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你太容易受傷了。”

“師父,這裡,好美啊。”

“師父,這裡的花,好美。”

那遍地的鮮紅花朵,一眼看不到盡頭。

叱雲明月道:“不要太留戀美的東西,越美的東西,越容易消散。”

風吹起,紅花搖曳。

叱雲明月拉過玉漣心的手,說道:“我們,慢慢走。”

“嗯。”

前方有路,路的盡頭,是櫻海水榭。

那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自然,也是一切結束的地方。

可是,玉漣心發現自己無論怎樣走,都走不到,水榭的輪廓,越來越模湖。

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遮蓋在玉漣心的身上,連成了一條花毯。

夢醒花猶存,紅顏已盡歿。

人間留不住,花辭枝頭,唯劍如故。

全本完。

【作者題外話】:《朱顏辭鏡劍如故》的故事完結了,這是我第一本書,只是一個開始,所以寫的並不好,題材也不討喜,感謝諸位讀者的支援與錯愛,謝謝大家。新書需要構思一段時間,江湖不散,我們明年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