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之頂的房舍內，一身白衣的玉漣心手持紅櫻，如一尊凋塑，一動不動。
在她的面前，是前來複仇的樂尋歡，還有一個女人，叫做鳳牡丹，是一個樂姬。
鳳牡丹對玉漣心說道：“你是個偉大的帝王，可你，也摧毀了我的家，我恨你。”
玉漣心道：“我不在乎有多少人恨我，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所有人都會皆大歡喜。”
“可就那樣讓你死去，太便宜你了。”
鳳牡丹的目光停留在躍動著火苗蠟燭上。
這個屋子太亮了，對樂尋歡來說，敵人的優勢太大。
需要把敵人拖到和他一樣的境地才行。
玉漣心看到了她的眼睛，握刀的手更加用力了。
蒼白的手，鮮紅的刀。
鳳牡丹動了，她衝了那個燭臺，勐吸了一口氣，對著燭臺吹去，與此同時，玉漣心揮刀斬了出去。
鳳牡丹的一口氣，吹滅了蠟燭，讓屋子裡變得漆黑一片，而玉漣心的紅櫻刀，攔腰將鳳牡丹斬成兩段。
撲通撲通兩聲，樂尋歡一瞬間從剛才的從容變得驚恐起來，說道：“牡丹姑娘，牡丹姑娘？你發生了什麼？”
鳳牡丹掙扎著說出最後一句話來：“一定要，報仇啊，”而後便氣絕身亡。玉漣心毫無憐憫之心，她用刀紮起鳳牡丹，一下將她挑起來扔上了房梁，從斷面流出來的血液不斷地滴落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干擾著樂尋歡的聽覺。
“可惡，這種聲音，很令人不安啊，玉漣心，為了贏我，竟然用這種手段了嗎？”
此時，玉漣心的白色袍子因為沾染了鳳牡丹的血，一大半都變成了鮮紅色。
玉漣心藉助一點微弱的月光看見了自己的袍子，她想起了那個夢，夢裡的自己便是穿著一身紅衣，而後，一個怪人提劍來殺他。
原來，那個人就是樂尋歡嗎？
玉漣心澹然一笑，說道：“夢，都是反夢！”
樂尋歡聽到了玉漣心說話的聲音，一劍刺了過去，那一劍極其兇險，擦著玉漣心的咽喉過去的，把她頸部的面板都劃破了，如果再往右一寸，玉漣心肯定就死了，而玉漣心在這種漆黑的環境裡，顯得笨手笨腳的。她老了，太老了，以至於聽力都衰退了，而且，她也沒有練過聽聲辨位，冷不防地陷入這種環境，她還難以適應，而這時候樂尋歡趁機補出了第二劍，正中玉漣心的心窩。
但是玉漣心有墨玉流光甲護身，即便是那種鋒利的寶劍，也只是讓玉漣心感受到一絲疼痛而已。
雖然兩劍都沒有對玉漣心造成多大的傷害，但是，樂尋歡已經向玉漣心展示出了他的劍術現在是有多麼的精妙。
“這個小子，果然是習武的天才，竟然在看不見我的情況下，差一點就殺了我，還好我有甲護著，看樣子，我不得不小心了，”玉漣心在心裡暗暗說道，現在自己身處於黑暗之中，這地方對於玉漣心來說，是一個陌生的戰場，對於樂尋歡來說，卻是最佳主場。
黑暗之中，玉漣心憑藉著一點點微弱的月光看到樂尋歡的身影，而後屏息凝神，揮出極快的一刀，但是被樂尋歡抬劍給擋了下來。
“竟然擋住了？”
玉漣心詫異樂尋歡反應快的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出手慢了。她一刀撥開樂尋歡刺來的劍，而後一個撤步，撞倒了屏風，回到自己吃飯時坐著的地方，把自己帶來的另一把刀拔出來，以雙刀來對戰樂尋歡的盲劍。
那一把刀，正是當初爾朱懼的佩刀，風雪歸心。
樂尋歡跨步刺劍而來，玉漣心左手揮動風雪歸心磕開樂尋歡的劍，右手使了一招海底撈月，從下往上那麼一抄，要把樂尋歡斜著給砍成兩半，樂尋歡反應過來了，立馬後跳躲過，同時左手由打身後一摸，三把飛刀在手，他一把擲出，三把飛刀呈一個扇形面射了出去，玉漣心沒有躲開，靠著裡面穿著的墨玉流光甲硬接下這一飛刀。
“呼……呼，”玉漣心不得不大口喘息著，她感到了疲累，感到胸口上不來氣，她的體力竟然已經衰減到了這個地步。
遙想當年，她可是在敵陣裡殺了七進七出都不覺得累啊。
樂尋歡聽著玉漣心沉重的喘氣聲，笑道：“怎麼，才這樣的程度就不行了嗎？”
玉漣心不答話，提刀殺上來，左右兩把刀交替進攻，但是，此時她用出來的星月同輝遠沒有慕容凝雪的有壓制力，樂尋歡輕鬆擋下，同時連連刺劍反攻，玉漣心來不及格擋，被他刺中三劍，所幸沒有被刺入，只是劇痛而已。
“怎麼辦……我應該怎麼辦……師父，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辦？”感到自己力不從心的玉漣心在恍忽之間想起了自己的師父叱雲明月，她的精神在那一瞬間再次錯亂起來。
當時的那個夢境，又出現了。
在那個夢境裡，有一個怪人，那個人提著一把劍，緩緩地推開了雲鶴宗的大門，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著。
那個人一直走到雲鶴宗的正殿，白髮如雪，眼神恐怖的女人披著一身紅衣，坐在殿中，殿裡都是死去的人，遍地都是血，怪人衝上來，一劍貫穿了女人的胸膛，女人痛苦地大叫著，身體燃起火焰，化成了一隻業火焚燒的仙鶴，從雲鶴宗的大殿裡衝破了屋頂，飛上天空。
但是，玉漣心這一次看清了那個怪人的臉，那個怪人並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那兩個都是自己。
那個紅衣服的，是怯懦不敢面對現實的自己。
她不敢面對自己的老去，不敢面對自己的孤獨，不敢去承受那些罪名。
她太膽小了，因為她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那個值得她依靠的人已經早早的離開了她。
樂尋歡沒有聽到玉漣心的下一個動作，於是警惕了起來，不敢貿然出手。
玉漣心在他對面，表情猙獰，不過樂尋歡並不知道。
那幻像只是一閃而過，玉漣心在這一瞬間冷靜了下來，她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長嘯，讓全神貫注的樂尋歡驚了一下，與此同時，玉漣心勐衝過來，一刀噼了下來，逼迫樂尋歡舉劍格擋，而就在樂尋歡舉劍擋住的一瞬間，玉漣心又是從下往上一個撩刀，樂尋歡故技重施，後跳躲開，哪知玉漣心一個向上的側踢，把樂尋歡直接踢出了門外，凌空兩丈來高，玉漣心回憶著剛出武陽崖時，叱雲明月在苦海鎮與那馬三刀交手時的場景，一把將風雪歸心和紅櫻全部擲出，風雪歸心刀刃向上斜插在地上，樂尋歡落下來時，正好會踩在那刀刃之上。而紅櫻則是直接射向樂尋歡的身體。
樂尋歡感知到正面飛來的一刀，強行在空中揮劍打掉了射過來的紅櫻刀，但也因此，他沒有顧到地面上的風雪歸心，一腳踩了上去，半個腳掌被瞬間切了下去。
“啊！”樂尋歡發出一聲慘叫，他的腳汩汩流血，劇痛無比，他只能單腿站立著，難以再有行動，這一刻，恐懼環繞在他的心頭，那是一種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他不知道玉漣心會以何種方式再對他進行攻擊。
“等一下……”樂尋歡冷靜下來，“地上一把刀，飛來一把刀，玉漣心就這兩把刀，那麼，她現在應該兩手空空了，哼，我就不信她能做到空手接白刃，我的劍，夠快，她空手接不住的！”
樂尋歡聽到了腳步聲，那是玉漣心的腳步聲，他絕不會聽錯，那個女人總是喜歡穿著細跟的高跟鞋，那種鞋子踩在地磚上的聲音格外的響。
“來了，她來了，她朝我走過來了，哼，玉漣心，來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他聽到腳步越來越近，在感知到腳步離自己僅有四尺時，他出手了，一劍穿喉，那一劍，快過電光。
樂尋歡聽到了劍刃刺入肉體的聲音，他笑著，將劍拔出。
“撲通”一聲，他聽見了撲通一聲，那是一個人倒地的聲音。
“我報仇了，我報仇了？我報仇了！我殺了玉漣心！”
在庭院裡廝殺著的風臨晚聽到這句話，嚇得趕忙回頭來看，但見到倒地的人時，卻長舒一口氣，說道：“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方才倒地的人，在那一瞬間跳起來，只見她手裡握著一個琵琶，勐地砸在了樂尋歡的頭上，砸得他頭暈目眩，一個踉蹌，往後倒下。
玉漣心手裡握著已經碎掉的琵琶，長出一口氣，說道：“樂尋歡，你以為剛才刺中的是我嗎？”
“什麼！”
玉漣心道：“我剛才，把鳳牡丹的另一半舉在身前，你刺中的，是她的大腿。”
“你卑鄙！玉漣心，你怎麼如此的卑鄙無恥，不講武德！”
玉漣心道：“你給我女兒下藥，就不卑鄙無恥了嗎？”
“是你害我全家在先！”
“是你全家欺壓百姓在先！”
“你這老不死的妖婦！我殺了你！”
樂尋歡僅憑一條腿就從地上蹦了起來，他單腿往前跳著，揮出一劍，這一劍可謂兇險無比，直接命中玉漣心的腹腔，他大吼一聲，把所有的力氣都用了上去，終於，無比堅韌的墨玉流光甲也被扎出來一個破口，隨後，被擴得越來越打，那一劍，刺了進去。
玉漣心立刻往後退步，將距離拉開，以脫離樂尋歡的攻擊範圍，她捂著傷口，暗自說道：“還好，傷口不深。”
樂尋歡單腿躍來，玉漣心則發揮出自己的優勢，快步拉開距離，樂尋歡行動遲緩，根本追不上，於是大喊道：“玉漣心，你怕了嗎！為什呢不和我過招！你就只會跑嗎！你傷了我一隻腳，仗著自己雙腿健全，就在那裡跑，戲耍於我？”
玉漣心道：“戲耍如何，正大光明又如何，反正都是死路一條，死人又何必在意死法呢？”
樂尋歡說道：“我不服！”
玉漣心道：“我看在你可憐的份上，我不殺你，你走吧。”
“走？你還沒有死，我往哪兒走？玉漣心，你不要以為你放過我，我就會感激你！告訴你，你不殺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你何必要為了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而把自己搭上呢？”
“父母之仇，弗與共天地！我的母親會淪落到那種地方，都是你害的！”
“你有沒有見過你的父親？”玉漣心說道。
“那種地方出生的小孩哪裡會有父親！”
“是嗎？”玉漣心說道：“我可聽說，那裡的女人，會吃一種東西，防止自己懷上孩子，你，是你母親親生的嗎？”
“你什麼意思？”
玉漣心道：“意思很簡單，你也許，不是你母親生的，只是你母親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撿來的孩子，然後，她把那個不屬於你的仇恨強加到你身上，讓你成為她報仇的工具。”
樂尋歡大吼道：“你胡扯，你休想離間我母親和我！玉漣心，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打不過我了，就拿這種程度的謊言來蒙我？我不上當！”
樂尋歡尋歡大吼一聲，那條左腿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讓他一躍兩丈遠，直接衝到玉漣心面前，一劍刺過來，玉漣心躲閃不及，又中一劍，這一下比剛才刺入得還要深。
樂尋歡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劍已經把玉漣心穿透了。
玉漣心發出“唔”的一聲，隨後就見樂尋歡一把將劍抽了出來，而後用手輕撫劍身，忽然驚詫地說道：“血呢？怎麼沒有沾上血！”
玉漣心道：“剛才你刺中的是我夾緊的腋窩，那個夾著劍的手感，和刺進人的軀體沒什麼差別吧？”
“你又在耍我！可惡至極！”樂尋歡暴怒了，可他那一跳已經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受傷的腳掌在流血，他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感到頭腦發昏。
玉漣心向後撤著步，說了一句：“我本來不想用這個東西的，可看這樣子，我不用不行了，老了啊，打不過這群小年輕了。”
玉漣心從後腰摸出來一支短銃，只有一拃長，她瞄準了樂尋歡，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這聲音太響了，驚住了庭院前廝殺中的人們。
樂尋歡中彈，帶著不甘倒下。
他還沒有死，但是也起不來了。
玉漣心悵然若失地把那火銃一扔，說道：“一切都結束了。”
是啊，一切都結束了。
玉漣心這一銃，不止打倒了樂尋歡，還打碎了這個武林。
當人們發現自己下足苦功練了十幾年，仍不如一顆銃子時，那個江湖夢就已經破碎了。
“我終歸，還是用上了這個東西啊……我以為自己用不上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