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說著當真要下跪,驚得王惠貞趕緊上前拉住她。
兩天後,馬蘭住進了養老院,她自己戴上了齋姑娘的首巾,說自己叫“馬蘭貞”,可人們還是習慣叫她“馬蘭”,或叫她“馬主任”。
她身體不錯,養老院裡有重活累活,她都積極地去做,常掛在嘴邊的兩句話是“我得對得起王惠貞,對得起佛祖菩薩.”
齋姑娘們一開始都有些排斥馬蘭,王惠貞也對其他齋姑娘說,佛以慈悲為懷,放下屠刀還能立地成佛,何況馬蘭沒拿過屠刀。
漸漸地,馬蘭融入了齋姑娘集體,學會了跟著大家唸經。
養老院的齋姑娘們每年都要在院內搞學經、誦經、講經、辯經活動,春夏秋冬一季搞一次活動。
除了院內的齋姑娘,還邀請其他沒進養老院的齋姑娘,除了齋姑娘,還邀請正式寺院裡的高僧或比丘尼。
每次活動,雲空寺的靈徹大師和齋男方濟士都會來參加,他們兩人的佛學學問都讓齋姑娘們佩服。
門衛張道松雖然不懂佛經,可他也每次活動都到現場提著他的“步槍柺杖”維持秩序。
一年後的農曆七月,王惠貞和林芳貞正在養老院辦公室裡商議事情,桌上的電話響了,王惠貞一聽,裡面一男人的聲音帶著口腔:“王大孃,我是劉山,我爸——我爸想見見你.”
王惠貞心中一驚,忙問:“小山,你爸他怎麼了?”
劉山說:“我患了肝癌,他——”劉山在那頭已經泣不成聲。
王惠貞大聲說:“告訴你爸,我馬上就動身去看他.”
王惠貞掛了電話,林芳貞問:“是劉德文劉大哥?”
王惠貞眼裡閃著淚光:“這個好人,這個好人恐怕要走了,我得去看望他,養老院這裡你多費心.”
林芳貞:“你也是快八十的人了,去四川那邊要坐十多個小時的火車,你受得了不?要不要我陪你去.”
王惠貞站起身說:“不用你陪,我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叫上侄孫女陪著我就行.”
她恨不得馬上就飛到劉德文家。
在侄孫女的陪同下,王惠貞坐上了去四川的列車,看著窗外飛馳向後退去的鐵道旁的樹木,她感覺這就象過往的歲月,這一晃,離她當奴隸的時候都過去了五六十年,眼看跟著跟著自己也快要去見佛祖了。
當列車經過一片山鄉時,侄孫女指著地圖對王惠貞說:“姑老爺,這片地方不遠處應該就是你當年當奴隸的那片大山.”
“是嗎?是這裡嗎,真是這裡嗎?”
王惠貞看著四窗外那片緩緩移動的大山,彷彿又看到了當年身為奴隸的她;看到了跟他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的劉德文;看到了挺著假大肚子的自己;看到了一前一後在山林中逃跑的她和劉德文。
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間,她已老淚縱橫。
侄孫女用紙替她擦淚,她抓住侄孫女的手,感嘆道:“多好啊!你們現在過的日子,多好啊!”
王惠貞第一眼見到躺在家裡床上的劉德文時,差點沒認出他,劉德文已經瘦得不成樣子。
自從與劉德文合作種植血蘭草後這十多年,開頭幾年他們每年也能見上一兩次,五年前,他的那位當年奴隸主配給他的妻子已經病故。
後來這幾年,他們雖說不常見面,時不時也會通電話,在王惠貞的心目中,他除了在老家有弟妹,在四川這邊還有一位哥,一位親大哥。
劉德文家也成了先富起來的一撥人,從那漂亮的小洋樓就看得出他家在村裡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沒想到條件這麼好了,他卻得了這樣一個絕症。
王惠貞看著劉德文,眼裡浸滿淚水,傷感地說:“劉大哥,你怎麼成了這樣?菩薩眼睛被矇住了啊.”
劉德文卻笑了:“哪裡喲,是菩薩眼睛亮,看上我了,要招我去當童子了。
你是齋姑娘,你說我去菩薩那兒當個什麼童子好?觀音菩薩跟前已經有了善財童子,你幫我求求別的菩薩,讓我去當個熬藥的童子吧,你是齋姑娘,菩薩們都會給你面子的,哈哈哈——”
劉德文大聲地笑起來,笑得眼淚長淌。
“阿彌陀佛!”
王惠貞笑不出來,現在也不是哭的時候,她看著劉德文,施了個佛禮說:“劉大哥這樣的好人,哪個菩薩都會給你面子的.”
“妹子.”
劉德文收起笑容,用手背擦起眼窩裡的淚水,看著王惠貞說:“說正經的,勞煩你這麼遠的跑來,是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我有樣東西要給你,不,是還給你.”
劉德文對小兒子劉山說:“去把我那個箱子拿來.”
劉山應著轉身去了,王惠貞心中奇怪,還給我?他借過我東西嗎?還是偷過我東西?
很快,劉山拿來一個小木箱,一看就是個很舊的木箱,劉德文把木箱放在自己大腿上的被蓋上,接過兒子遞上的鑰匙,雙手顫抖地去開上面的鎖,彷彿在開啟一個塵封的寶盒。
當劉德文把木箱裡的東西拿出來雙手遞向王惠貞時,王惠貞一下子驚得站起身來,兩眼直直地盯著那東西,一股羞澀之意如暗泉湧上地面般湧上她的臉頰,在她蒼老的臉上洋溢位一片紅雲。
這是一個兜肚,是那個當年她跟他作假夫妻時,她假裝懷孕用來假裝大肚子的裡面塞著破布的兜肚。
當年臨逃跑的那夜,她取下它,說要扔了它,劉德文說留著它氣死女主子。
王惠貞雙手捧過這個假大肚,撫摸著它,是的,就是這塊布,只是原來是兩條布帶子,現在這個是牛皮帶子。
她腦中又浮現出當年她戴著它挺著“大肚子”的樣子,想起她曾經有幾次撫摸著這假大肚子,想像著,希望著它是真的大肚子。
她沒想到他竟然把它帶回了家,還保留到現在,還把它還給了她。
她看著他,心中五味雜存,淚水潸然而下道:“你——又何必這樣呢?”
“嘿嘿!”
劉德文又笑了,“不瞞你說,我也戴過它呢?”
“什麼,你——戴過這假肚子?!”
王惠貞驚訝地看著他,他這一定是開玩笑逗她開心,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