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出了件大事,商家的大老爺要娶正妻了。

一家酒肆的一樓臺上,一個說書人剛繪聲繪色地講完一件最近發生的趣事。

“話說這商家大老爺啊都八十多歲了,人都快進土了,要是他死去的妻子知道他還能做出這麼荒唐的事,一定恨不得扒開棺材將他一起拉進去陪她。”說書人揶揄地評論道。

“哎,老趙哦,你這講了半天,也沒見你說出那個新娶的媳婦是誰家姑娘啊。”臺下捻著顆花生米的胖漢起鬨道。

老趙將驚堂木一拍,摸著早已過時的山羊鬍子,懶懶地靠在太師椅上,“這可不能說,這可不能說。”他搖著扇搖搖頭說道。

“嘿,這老頭……敢說這臨安城最大的地頭蛇卻不說他到底娶的是誰,難不成是什麼山精妖怪?”胖漢一口飲盡杯中的酒,訕然離去。

今早,夜等人一起來到酒肆找了個大圓桌坐下,正在此處聽著各種熱鬧的八卦。

子琅看著臺上悠閒的老人,心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話說一半是要噎死誰。

話說回來,今早本想靠引路蝶找到鉞的下落,誰想今日夜打定主意要來這家“清風酒肆”,像是得到私人情報一樣,正好聽到有關商家的訊息,而這也是他們來此處的目的之一。

此時的夜因為眼睛的特殊性,戴了個帷帽,她透過面紗看著臺上模糊的影子,他的聲音一如當年噁心刺耳,即使外表有些得體,但她覺得有些人的體面只是在畫一張完美的皮,而骨子裡卻是食人的怪物。

“今日你們先去商家打探訊息,我要在這裡坐會。”夜就這樣安排著大家,卻引來一個人的不滿。

“你當上指揮當上隱了嗎?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麼的。”青楓怒視著她。

“陶家和鉞的事情我自有主意,你若不想跟著我們,那就離開吧。”

“你!”一向從容隱忍的男人聽到這句話登時站起來,“你以為我不想離開嗎?要不是為了這印記,我根本不想來這裡。”

酒肆的熱鬧總會淹沒一些客人的隱私。

“那你就閉上你的嘴巴。”夜不客氣地說道。

眾人從今早就察覺到夜的脾氣尤為爆裂,只曉得她的眼睛底部是烏青色,而珦宴是從她房間出來的,卻也是一句話也不說地直接跟著一行人來到這裡。

陶村長因為身體不舒服留在了院中,大郎在照顧這位老人,而下人們井井有條地打理著院子,不敢吱聲。

待眾人離開,夜摘下帷帽抬眼望著臺上的老人,清冷的目光順著他的一舉一動而變得有些冷冽。

老趙此時正在講著四國的傳奇人物,正是精彩的時候就感到臺下有道目光直直地射向他。他眯著眼往臺下搜尋著,正巧在角落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道紅紫色的眸子,實屬罕見的雙眼。可他看到那張臉又覺得分外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

他想這人的雙眼如此特殊,想必只是眼花罷了。

他端起旁邊的清明菊花茶,緩緩喝上一口。

看來果然是年紀大了,記性是一年不如一年,不過好在自已年輕時的經歷讓自已在這臨安城有了一席之地,雖談不上以往的闊綽但也好在餓不死一家老小。

稍作休息又是一輪精彩的講說。

夜盯著老人,期望他能認出自已,期望他能有一絲的畏懼,期望他會落荒而逃,可是都沒有,那個人只是迷惑地看向自已又神態自若地完成今日的數字。

她使勁捏著手中的酒杯,輕咬著下唇,低著頭,眼睛又有了些變色的徵兆。

他怎麼可以忘記!

她的胸腔因為隱隱發作的怒火和濁酒的火熱而變得沸騰。

半刻鐘後

夜平息了她的怒火,卻也沒有再看臺上的人,只是坐在那裡安靜地吃著梓夜給她點的菜。她想,只有吃飽了才能有體力做其他事情。

老趙快要結束今天的安排時,又眯著眼找到那位女子的座位,看她並不像其他客人為他的講說喝彩也不與旁邊的客人聊天,只是在那裡吃著酒菜,彷彿她眼前的食物是一頓美味佳餚,山珍海味。

他洩氣地拍了下驚堂木,聲不大,卻也令人知曉今日的茶會是沒有了。

在老趙收拾東西之際,一名四五十歲的婦人吆喝道,“老趙,你今日這書可說得有些快啊,要不你再來一段?”她扭頭看向左右的友人,“大夥說是不是啊?”

“對啊,老趙,你再來一段吧。”

“老趙,你再來一段吧,正好時間還早。”

眾人雖不至於非得讓老人留下,可,誰不想湊熱鬧呢。大傢伙七嘴八舌地想要挽留老人,卻見老趙擺擺手,慢步走下臺,衝他們微笑說,“不行啊,我家的兒子今天要回來了,我趕著和他們多聚一聚呢。”

眾人見此也不好再說,就紛紛離開了看臺,熙熙攘攘地朝店外走去。

而老趙轉身從店中的後門緩緩離開,走向熱鬧的大街。

他慶幸自已一張嘴能言善道,也就憑著這三寸不爛之舌讓酒肆的東家給自已開了後門,從此這小小的門便是他輕鬆的快捷通道。

夜以為老人會像大家一樣走向大門,沒想到他竟然有自已的通道,她匆匆追上老人的步伐,卻被攔在了門外,原來是幫廚的小二見有陌生人急忙走到外面攔住了她。

好美的人。

這是小二見到夜的第一感想。

但他還是要保持禮貌地請她離開,“姑娘,此處不通,請從大門離開。”

夜看著緊閉的門,本想讓小二通融允許她過去,但她不想為了那種人低聲下氣,於是開口問道,“小二哥,你知道剛才的老漢會從哪裡經過大街嗎?”

小二迅速答,“老趙啊,就在出大門後左轉的那個巷子口,你現在從大門出去說不定來得及碰見他。”

夜微笑地道謝後離開了。

小二還在原地回味那抹笑容,直到主廚叫他進房幫忙。

拐角的盡頭,夜跟在老漢的後面,一刻不停地盯著前頭的身影,最後他們在一座別院停了下來。

“郡主大人,我回來了。”老漢笑著敲著鋪首,三響過後,一位貌美婦人抱著幼兒走出來,“老趙,你回來了?快進來。”

老趙牽著莫*和善地走進庭院,手上全是愛的撫摸。

夜靜靜地看著三人消失在視野中,冷笑一聲,沒想到十年不見,此人已經有了孩子,還和皇家搭上了關係。

夜戴著帷帽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一邊思量下次該怎麼給老人準備驚喜,一邊朝著人群湧動的地方走去。

一刻鐘後,鞭炮聲,喇叭聲響徹在整條街上,穿著喜慶服的大隊從街頭排到了街尾,夜小心地穿過人群,遙望著想找到自已的夥伴,突然一隻手伸出來拉住了她。

“騅子夜?”

耳熟的聲音讓夜心跳不經漏了一拍,格朗鉞?

她轉身驚訝地看著瘦弱的男人,一時楞在原地,還好格朗鉞將她拉到一個小巷中。

二人靠著牆壁顧不得骯髒還是乾淨,順勢坐在了地上。

“你……”

“我……”

二人見面還是在萬花城,不言而喻的默契又是讓二人陷入了尷尬。

等喇叭聲漸漸遠去,夜額頭的印記被太陽照射得顯得更加赤紅,她伸出手將帷帽重新戴好,又覺得這樣對格朗鉞不太友好就又放了下來,正想伸手擋住這熾熱的陽光,一隻修長的白皙的手幫她擋住了光,她抬頭與格朗鉞四目相對,“你放下。”說完,夜拍開了他的手,自已將陽光擋在外面。

格朗鉞難受地低下頭,“我只是想幫你。”

夜眯著眼睛,抗拒的意味從身上散發,“我沒有想你幫我。”

“可是……”

“你怎麼在這裡?”

“我從這家府邸逃出來的。”格朗鉞指了指旁邊的隆重的迎親隊伍。

夜凝視著眼前的男人,他的身上是一身下人的打扮,衣服上劣質皂角的味道讓夜緊靠在牆壁上,但她抬頭就看見對方頭上那隻白玉釵在陽光下更加剔透。

她的心稍微放軟了。

“子琅他們說你被抓走了,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自已逃出來了。”

鉞小聲說,“是桑卓一救的我。”

夜聽見這個名字還是愣了一瞬,轉念一想,原來是那個膽大的少年。

她看外面人群漸漸走遠沒有說話,站起身重新戴好帷帽走出小巷。

看來有必要去一趟商府了。

“你要去哪裡?”格朗鉞沒有聽到夜的問話,抬起頭就看見夜已經走出了小巷,他急忙追問道。

“商府。”夜簡潔地回答了他的問題,“你不要跟著我。拿著這塊令牌去壽心院,那裡會有人帶你去住下的。”她從懷中掏出一塊銅製的牌子丟給格朗鉞。

“但是我不知道路,我也不想和你分開。”格朗鉞好不容易又見到夜,自然不肯放手。

他沒有計較她直接丟開他直接前往荒原,也沒有計較她在酒樓對他大聲呵斥,更沒有計較她在遇見他後依舊的冷言冷語。

他想待在她身邊。

一口鮮血從他嘴邊溢位,他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卻看著夜,彷彿希望能從她臉上看到“心疼”兩個字。

可是沒有。

“你去只會拖後腿。”夜毫不留情地反擊道。

她見格朗鉞還想跟在她後面,她止住步,轉身,“你再跟著我,我就再也不會見你。”她上前放緩語氣,“壽心院就在臨安城城東。我們大家都在那裡住,你身上的衣服也該換了。”她認真地向格朗鉞解釋道。

“大家都在?你也住那裡嗎?”格朗鉞追問道。

“是。”夜點點頭。

鉞怕夜再也不見他,只好收住步子,又關切地說道,“那你小心行事,千萬不要吃別人給的東西。”說完,他聽話地朝城東走去。

夜在他的身後無聲地嘆了口氣,眼中擔憂溢滿了整個眼眶,可一瞬又恢復成清冷的模樣。

她靜靜地注視著男人遠去的背影,她很慶幸男人沒有停留,也沒有轉身,不然只怕是會像那次一樣將自已逼瘋。

她看到那個影子消失在遠處,重新收拾好帷帽朝著商府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