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裴炎衡似有所感,無聲睜眼。

起身追探的時候,殿中哪還有半個人影,只剩下地上閃著琉璃冷光的一塊令牌。

牌上筆走龍蛇,不偏不倚刻著個“唐”字。

“不是夢……”想起昨夜朦朧月光下那雙意亂情迷的眼,裴炎衡凝眸蹙眉,怔了半晌,而後緊緊地將令牌攥在了掌心裡。

……另一邊,唐芷柔千辛萬苦逃回將軍府後也不好過,身上的不適還是其次,她怕的是昨夜五皇子瞧見了她的臉——然而都說怕什麼就來什麼,沒等她休養幾日,五皇子身邊的侍衛果然造訪將軍府,邀她去醉鄉樓一敘。

“不知五殿下有何事找臣?”

湖畔雅間,唐芷柔被對面那道探究的視線看得一陣耳熱,仰起脖子將手上的涼茶一飲而盡。

裴炎衡卻越看越覺得確定:不是夢,那夜他看見的分明就是這張臉!可是……下一刻,他的目光變得無比矛盾。

對面倚凳而坐的分明是個面相秀美些的年輕男子,舉手投足瀟灑颯然,眼角眉梢流轉的都是常年勝仗侵染出的的傲氣和血性。

“唐小將軍——”看著對面的少年將軍一杯接著一杯地豪飲,裴炎衡欲言又止。

他低頭措辭了一會兒,有些不自在地抬起眼來:“或許,唐小將軍……家中還有與你年紀相仿的姊妹麼?”

“胡說什麼.”

唐芷柔聞言一愣,驀地丟下茶盞,箭一般的目光直直看向對方,“殿下難道不知唐家軍舊事?”

無論前世今生,父兄永遠是她的逆鱗。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

裴炎衡顯然有些堂皇,正要措辭解釋,卻被噙著冷笑的唐芷柔打斷。

“沒有.”

她頓了頓,眼神冰冷,重複道:“沒有,家中兄弟只剩我一人.”

說罷,唐芷柔不願再停留,從袖中抖出碎銀,徑自丟在桌上。

“小二,結賬.”

說罷起身欲行,裴炎衡的聲音卻突然在一旁響起。

“唐兄,我無意冒犯,只是昨夜有賊人闖入我的寢宮。

賊人逃走的很快,只落下了一枚令牌,似乎是少將軍府上的——”聞言,唐芷柔下意識摸向腰間,額角猛地一跳。

竟然掉在那了……見她停住腳步,裴炎衡忙將令牌拿了出來。

“那賊人是女子,但是樣貌和唐兄你——”他壓低嗓音,耳尖騰起一陣薄紅。

“我知道了!”

沒等他說完,唐芷柔驀地轉身,打斷了他的話,又順手拿過他手上的令牌。

“也是趕巧,幾日前我的令牌遺失了,懷疑是賊人所為,依照殿下說的,這賊人約莫是用易容之術來陷害唐某.”

說著,她自然而然地將令牌收到袖中,低頭歉然一笑:“給殿下添麻煩了,這件事唐府必會查清楚.”

說這話時,少年將軍明眸善睞,顧盼神飛。

眼尾卻帶著一小抹不易被看見的紅暈。

那夜旖旎的記憶不合時宜地撞進腦海,裴炎衡忙不自在地避開視線。

“那殿下慢用,唐某告辭.”

唐芷柔其實同樣在繃著麵皮強撐,話剛說完,就運上輕功,三步作兩步消失在了雅間盡頭。

殷勤的小二連忙奉上新茶,裴炎衡喉結微滾,忍不住鬆了鬆領口。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那荒唐一夜過後,他接連做夢都會夢到唐軻堅穿著女裝的模樣——“真是瘋了……”裴炎衡惶然閉上雙眼,連喝下數盞涼茶企圖壓下心頭呼之欲出的雜念,又或許,他喜歡的本來就不是女人?鍾靈毓秀的五皇子因為這事神思不屬,唐芷柔回府之後亦是驚魂未定,一連告假了好幾日,直到半月之後,允國公府送來馬球賽的請帖,她才收拾精神出府應酬。

國公府是京城望族,不過一個尋常馬球賽,竟請來了皇子皇女和京中大半權貴。

唐芷柔到的時候,兩支球隊正擠在臺前針鋒對峙,她定睛一看,只見帶頭的都是熟人——一個是如今勢頭正旺的大皇子裴炎銘,另一個則是尚且引而不發的五皇子裴炎衡。

四皇子裴炎溫、七皇子裴炎誠和一干門客氣勢洶洶圍在裴炎銘身旁,而裴炎衡身後只跟著一個六皇子裴炎凌,顯得有些勢單力薄。

見敵寡我眾,裴炎銘作出一副擔憂歉疚的模樣,假惺惺地關心起來。

“五弟,這場的彩頭可是父皇賜給允國公他老人家的紅纓槍,你要是實在湊不滿隊伍,要不要大哥借你一個人手,免得旁人責我勝之不武?”

裝腔作勢。

唐芷柔磨了磨後槽牙,忍住啐口唾沫的衝動,正準備從這兩撥人邊上穿過,遠離這場明爭暗鬥。

誰知才走兩步,一旁沉默的裴炎衡突然動作,一挪腳步,徑直伸手捉住了她的袖子。

“唐兄.”

唐芷柔腳步一頓,挑眉看了過去。

“不知唐兄有沒有興趣與我兄弟幾人賽上一場?”

裴炎衡立刻收回手,露出一個期待的笑容。

眸子映著陽光,亮晶晶的,有點像北地那兩隻被她養熟了的獒。

“……”邀約有些唐突,唐芷柔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回過頭,冷冷地看向另幾個各懷鬼胎的皇子。

“唐小將軍剛剛回京,一路風塵僕僕,怕是——”等到裴炎銘故作熟稔地湊上前來,突然,唐芷柔勾唇一笑,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正好輕靠上裴炎衡的右肩。

“好哇.”

“……”她清楚地看到裴炎銘斯文的臉有了片刻的扭曲,心底不禁生出愉快。

下一刻,唐芷柔忽略了對方尷尬的臉,徑自接過裴炎衡替她牽來的馬繩。

“五殿下很熱嗎?”

注意到裴炎衡微紅的側臉,唐芷柔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兩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前者照舊沒有與她對上視線,輕輕搖了搖頭,便落荒而逃一般跨上了馬,飛快地跑入場中。

幾個下人趕忙上前為她整好行裝,等繫好袖子,幾個皇子都已跑馬到了場上,她上馬欲追,身後卻突然欺近一道人影。

她站的位置正好在樹蔭下朱臺賓客看不見的地方,來人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一雙手冷不丁地環住她的腰,身後,裴炎銘湊近她耳畔,語帶狎暱地笑道:“本王很好奇,唐小將軍這細柳一般的腰身,是怎麼在九死一生的沙場浴血廝殺的呢?”

說完,手指又遊蛇似的上行,曖昧地托住了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