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木門吱呀作響。

高拂打量著書房的陳設。

淨幾明窗,一卷畫,一甌茶,一爐香。

靠牆的書架上放滿了書籍。

最令高拂意外的是牆上還掛著一張長弓。

前世為了陪客戶,他沒少練習弓術,也練就了一手百發百中的射藝,因此他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張好弓。

牛角、牛筋製成的複合弓。

南宋耕牛稀少,這張弓價值不菲。

看來自己這位便宜老爹,還是個能文能武的真儒生。

高登看著奪門而入的高拂,有些愣神。

但隨即便喜不自勝,急急上前扶住了對方的肩膀,上下打量道:

“拂兒醒啦,還有哪裡不舒服?需不需要請大夫來瞧瞧?”

與此同時,高拂也在打量眼前的便宜老爹。

幞頭對巾,異常整潔,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

堅毅的臉上流露出的擔憂之色,令高拂心中為之一動。

躁動的心也隨之平靜了下來,雙手交握,幽嘆道:“父親放心,已無大礙。”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恭喜高衙內大病得愈。”

說話之人羽扇綸巾卻賊眉鼠眼,正是縣尉王肅的幕僚---孫得功。

“衙內方才所言何意?”

“哼!”

高拂冷哼一聲:“本衙內說你趨炎附勢,甘為人犬!”

孫得功聞言臉色頓時變的陰晴不定,任誰被指著鼻子罵,都會怒火中燒忍不住發洩出來。

但他不行,他跟自家主公保證過,今日要勸服高登。身為謀士,又怎能被自己的情緒所左右?

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再次開口道:

“衙內可知秦相公如今在朝內的地位?王大人要為其父立祠,為的可不光是他自己啊,此事若成,古縣上下哪位不受益匪淺?”

“呵呵,說到底他王肅便是要做那諂媚上官的佞臣罷了,何必說的如此堂皇!”

\"還有,他王肅要給別人當狗便去當,休要帶上古縣上下官員,更別帶上我父親!\"

“拂兒,休得胡言!”

“你!......”

高登覺得自己兒子的話有些過了,他與王肅畢竟同為古縣官員,哪能當著對方幕僚的面罵對方是狗的。

而孫得功的臉色則變的更加難看,主辱臣死,高拂罵他,他可以忍,但罵王肅卻讓他有些忍不了了。但一想到今日的目的,只得再次壓制火氣繼續開口勸道:

“衙內,秦父當年知古縣事為官清廉,常為百姓樂道,秦相公為保社稷更是每日殫精竭慮!為其父立祠有何不妥?而且只需高大人在公文上用印,一切事物均由王大人出面操持,但功勞卻是大家平分,何樂而不為呢?”

“忠君為國?呵呵......”高拂笑了,但臉色卻變的越來越冷。

“本衙內告訴你有何不妥!”

“他秦檜自南歸以來於朝堂內大行欺上瞞下、黨同伐異之舉,給他立祠?他不配!”

“拂兒住口!”

高登聞言只覺七魄裡丟了六魄,一陣陣涼意自後背升騰而起,忍不住出口喝止。

高拂這些言論若被有心人利用,他父子二人怕是要為此丟了性命的!

反觀孫得功此時卻一臉笑意,本以為這位一出來就指著他鼻子罵的衙內是個難纏的主,卻沒想到對方竟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朝廷大員的聲譽豈是他一個小小衙內能夠詆譭的、

今日的謀劃成了!他甚至能讓自己的主公日後在這古縣再無掣肘!

“衙內今日之言倒是.......倒是新穎,秦相公忠君體國誰人不知?卻不知衙內為何有此一言?”

“忠君為國?呵呵……”

“被金人俘虜後,還能帶著家眷、財物大搖大擺的回了朝,其中種種腌臢事,他王肅蠢,看不透,你身為幕僚難道也想不出到?”

“孫德功,你莫不是個傻子吧?聽本衙內一句勸,咱還是別當這勞什子幕僚了,免得害人害己。”

高拂看向他認真的說道,眼中的嘲諷之色毫不避諱。

完了!

這是高登此時心中唯一的想法。

高拂這段話得罪的可不僅僅是秦檜,甚至連當今聖上也罵了進去,罵當今聖上忠奸不分,識人不明。

“哈哈哈哈,好......好啊!”

孫德功哈哈大笑:“沒想到衙內竟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卻不知高大人可是想做那剛正不阿,拼死血諫的直臣?”

“孫先生,這......”高登的臉上佈滿了愁容,今日之事怕是無法善了了,他不怕死,要不然當年也不會做出聯合太學生上表痛罵“六賊”之事。

但他卻不想自己的兒子有事。

這一刻,他想低頭了,然而話剛出口,卻被高登攔住了。

“我父子二人的人品,還不容你個下人置喙!即使是他王肅,也不行!”

“好!好的很!”孫德功的養氣功夫終於見了底,目光變的冷冽。

“今日之事我自會如實稟報王大人,一切自有王大人決斷。告辭!”說完一甩衣袖便向門口走去。

“孫先生莫急,有話好好說!”高登見狀立刻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對方的胳膊。

“小兒無狀,望孫先生莫忘心裡去。建祠之事,本官答應了!”

“哦?高大人這是在求孫某人?”孫德功聞言順勢回頭,雙眼微眯,似笑非笑道。

高登面露躊躇,胸口起伏不定,幾次欲言又止。

“哼!既然高大人心意已決,孫某走了便是!”孫德功說罷便再次抬步欲行。

“孫先生......孫先生......”高登急忙拉住他,目光中帶著幾分祈求,咬了咬牙終是開口道:“高某拜求孫先生高抬貴手!”

面對高登受辱,高拂只覺心中一股滔天怒意噴湧而出。

或許是本身疾惡如仇的性子,或許是前身潛意識裡的執念使然,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現在很憤怒!

他想......殺人!

沉默中,他一步步走向了書架方向......

“哈哈哈哈!”孫得功哈哈大笑,臉上得意之色盡顯。

官又如何?還不是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他孫得功今日要為主公掃除一切掣肘!

“高大人快快免禮,只要高大人以後一心輔佐王大人,你我之間便是自己人!”

“是是是!既是自己人,犬子今日所言還望孫先生莫外傳。”

“當然!小兒犬吠之言,孫某還不會放在心上!只是......”話說到一半,孫德功忽然語氣一轉冷冷道:“只是令公子今日之言畢竟涉及到秦相公跟當今聖上......”

“這......孫先生的意思是?”

“孫某就明說了。高大人,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才行,哪有居高臨下求人的做派?高大人你說是不是?”

高登聞言面色變的慘白。孫得功的意思他懂了,這是要讓他下跪認錯啊!

他堂堂舉人出身,怎可對一介白身行跪拜之禮!但若不照做,他被罷官倒還無所謂,高拂怕是性命難保了!

大宋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以白身詆譭士大夫,對方還是朝中重臣,豈有不死之理?

念及此,高登的身軀晃了晃,藏在衣袖裡的右手動了動。

就在這時,一聲沉悶的崩絃聲響起。

嘣~!咻~!

弦崩箭響,利箭如流星般直奔孫得功的胸口而去。

孫得功面色大驚,倉促間身體向左側避去,然而已經晚了。

噗呲~!

箭矢穿胸而過,強大的穿透力帶著他的身體向後栽去。

“啊~!”

“拂兒不要!”

“不!你竟敢殺我!你不能殺我!高大人......高大人救我!你兒子瘋了!”孫得功邊吐血邊嚎叫道。

高拂彷彿沒有聽到,冷著臉微喘著氣,一步一步的走向對方。

“拂兒,不可殺人!”高登大驚失色,急忙上前制止。

“對!你不能......不能殺我!殺了我,你也活不了......王大人......王大人不會放過你們父子的!”

“我父才是知縣,他王肅一個縣尉,不放過我?”高拂冷冷開口,腳下的步伐卻沒有停。

“不!不!不!你不知道!”面對逐漸逼近的高拂,孫得功不顧身體傷勢急忙說道:

“這古縣的一切已經盡在王大人之手,高登沒有機會的!”

“而且......而且,大宋的官場的規矩不是你想的這樣......啊~!”

還未等他說完,高拂已經到了近前,拔除了箭矢。

“不!別殺我!高大人......額......”

噗呲~!

拔出的箭矢再一次插了下去,這一次是心臟。孫得功的聲音戛然而止。

“大宋官場的規矩?哼!”

“你是第一個!”

“接下來該輪到王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