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殺帝

銘朝第十三任皇帝，榮景帝柴後琮，是朵奇葩。在位已經十五年，上朝的日子卻沒幾天。幸好他極聰明，權術玩得溜，朝臣怕他、百姓懼他，皇權穩固。

他不理政的時間，基本都在修道，得益於此，過四十的人了，還是不見老相，反添清俊之氣。只是苦了宮女們，因為這修道要煉丹，煉丹的一個原材料就是少女初潮。強行催潮喪命的宮女不計其數。

尤顏生得極為貌美。她入宮時是十分悽慘的狀態。她的同母弟尤衝，性格狂狷孤僻，被繼母宋若言檢舉攀附逆黨，下入詔獄，死時“土囊壓身、鐵釘貫耳”。她的父親尤卓獻是少府，九卿之一，為皇室理財，何等顯赫，竟然也被判流刑三千里。家中其他人入獄的入獄、罷官的罷官。

她和另一個弟弟尤瑛被臨江王救下，回到老家謝陽。尤瑛十分給力，未雨綢繆在老家置下田地商鋪。但姐弟只享了幾日安穩，宋若言就又聯合宗族裡的惡親，奪了二人產業，尤瑛重病不治而死，死前重傷了宋弱言，宋弱言吊著一口氣，臨終還把尤顏賣入了勾欄，誓要毀她一生。幸而尤顏美貌異常，老鴇覺得奇貨可居，將她送回京城臨江。

在競拍她初夜的宴會上，她遇到了榮景帝，要不是他，她早已淪為瘦馬或更為不堪的存在。

榮景帝沒有嫌棄她曾淪落風塵，也沒有追究她戴罪之身，他用自已的姓氏恢復了尤顏的榮耀，尤顏入宮後不久就被封為賢妃。

前一任皇后被廢，榮景帝也久不再立，尤顏打起了後位的主意。學著榮景帝對付前朝的手段，排除異已、結黨營私，更賣力地經營後宮事務。榮景帝將她看成是自已傑出的作品，更加愛重，所以提拔她到了貴妃，位列四妃之首。

“娘娘，您睡一會兒吧！日頭正毒，陛下不會來咱們這裡了。”

明顏宮裡，侍女容茜正伴著尤貴妃，貴妃全妝坐在案几前，她手捧著《稼軒詞集》，面前燃著一捧香，那香叫二蘇舊局，裡面有蜂蜜，故空氣裡充滿甜絲絲的味道。

“他在哪裡都好，只要他高興。”尤顏這話卻苦。

她心裡清楚皇帝又在淑妃那裡午睡。心裡雖惱，但也說不上恨，她對別人或許辣手無情，但對榮景帝真是滿腔柔情。她相信榮景帝對自已也是一樣，淑妃只是過客。

讀到“可憐白髮生”一句，尤顏撂下了書，道：“他要是再喜歡我一些就好了。”

她封了貴妃後，流放的父親被赦回一千里，到了厲州。

“你說厲州冷嗎？”尤顏失神半晌，又問容茜。

容茜知道尤顏在擔心尤卓獻的處境，趕緊寬心道：

“不冷的，娘娘 。現在都立春了。”

“怎麼能不冷呢？厲州那地方根本‘春風不度’。”

尤顏按了按眉心，她也是發愁，她一邊叫容茜幫她卸去釵環，一邊問：

“他是不是嫌我太過兇悍狠毒，有一次喚我是胭脂虎，說什麼我比金幻羽強，不如去管西廠。或者是不是根本嫌我老了？”

容茜不解，榮景帝大尤顏近二十歲，尤顏這麼問不是在開玩笑嗎？就老實道：

“娘娘豔絕天下，是陛下沒有福氣。”

容茜邊答話，邊將尤顏的榴花金釵等飾物小心收到黑檀匣子裡。她樣子十分專注，尤顏坐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容茜，她豆蔻正盛、眼波清澈，一派惹人憐愛的少女模樣。反觀自已，剛過雙十，雖然生的濃豔相貌，但後宮蹉跎幾年，一看就是滿腹心機。

尤顏按住容茜遊走在自已髮髻間的手，將她拉到身邊，問：

“容茜，你想不想當主子？”

容茜聽言，臉霎地白了。她趕忙跪下，磕頭如搗蒜，怕得肩膀都在抖。

“你只說你想不想？”尤顏微怒，她沒想到容茜這麼抗拒。

她也根本沒想到，榮景帝對於其他宮人來說就是個魔鬼，這宮裡大概也就她一個人拿這皇帝當恩人、當善人、當神佛、當寶貝。

容茜猶豫再三，最終鼓起勇氣，抬頭道：

“奴婢不想，奴婢願意當奴婢，一輩子跟著娘娘。”

尤顏對上容茜含淚的雙眼，那塵封日久的心中的柔軟被莫名其妙地觸動了。

“求求娘娘！求娘娘成全！”容茜繼續說。

“求求姐姐！求姐姐成全！”尤顏想起的是自已的妹妹尤阮。

尤府還盛時，尤阮遇到個叫劉清徽的平民男子，要和那人私奔，她也是這樣求尤顏的，尤顏心軟幫了，不想劉清徽是個大惡人，尤阮最終屈辱悽慘地死了，聽到這訊息時，尤顏自已也在塵埃裡，無能為力，吐血吐地幾乎死去。

這幾年她一直在找劉清徽，但這人或許是鬼，因為金幻羽天南海北地查，根本探不到一絲蹤跡，彷彿這人根本沒存在過一樣。

容茜不住地磕頭。

“好了！”尤顏制止道：

“我不勉強你，但你在這裡一天，就一天不能背叛我。不然，你可是知道我的！”

容茜狠狠點了點頭。

“擦乾淚，出去吧，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容茜剛退出去，關上門，不一會兒，又折返回來。

“娘娘，玉書宮的金娥求見。”容茜說。

“不見。”尤顏一口回絕，聲音冷硬。

她一聽“玉書宮”就生氣，淑妃盛寵正濃，她在修道一事上每每能迎合皇帝，是自已角逐後位的最大對手。

容茜聽言，沒有搭話，也沒有離開，依舊在門外。尤顏察覺到異樣。

“帶她來。”尤顏改了口。

“娘娘救我！”金娥一見到尤顏就跪著磕頭，她早已淚痕滿面，應該是一路哭著來的。

金娥是煉丹用的宮女，因為吃多了下血的藥，本就氣血不足、身體孱弱，現在顯然驚懼交加，幾乎隨時要昏厥。尤顏不說話，居高臨下冷眼看著她。

金娥被看的心裡發毛，一下恢復了理智，急說：

“娘娘快救陛下！有人刺殺！”

“什麼！”尤顏聽言，也嚇得站了起來。

“玉書宮裡，雪娥糾結了幾個宮女要殺陛下，剛陛下午睡正沉，她們趁機一起用繩子勒住了陛下，已經有一會兒了，娘娘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啊？”尤顏後退幾步，她聽到“已經有一會兒了”，頓時五內俱焚。

“來人!”尤顏強行恢復鎮定。

“有人行刺，天福去找金幻羽，天壽去帶孫巧，都到玉書宮，快！快！”

尤顏吩咐兩個宦官一個去找西廠廠監金幻羽，一個去領太醫院首座孫巧。自已則立刻帶著容茜去玉書宮，後面還有幾個侍衛拖著金娥，好在兩宮相近。

“蒼天不公，這個地步了都不肯放過我！這世上只有他一人疼我信我，是我唯一的指望，若他死了，我又無後，就算不殉葬，這宮內誰不恨我，哪能好活？況且父親危在旦夕，靠誰搭救？”尤顏絕望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