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他的要求,妃煙自然是答應他了。

況且這不是什麼難事兒,闖個冷宮而已,算不上什麼。

若是他要摘星星摘月亮這才難辦呢!

妃煙也很欣慰,蕭爍終於向她敞開心扉了。

她在夢境的地圖有限,這個夢境是蕭爍的夢境,能去的地方就那麼多,在蕭爍提出要去關押后妃的冷宮前,這片地圖是黑的。

眼下倒是散開了迷霧,一看就是可探尋的,嘖,還是隱藏副本!

妃煙牽著蕭爍的小手,邁著輕盈的踏雪無痕,悄無聲息地進入冷宮。

秋風蕭瑟,光禿禿的枝丫形成了古怪的形狀,在濃稠的夜色與悽慘的月光中形如鬼魅,令人不寒而慄。

一踏入冷宮禁地,便覺得陰風陣陣,從腳底竄入,一路蔓延至心臟,似乎呼吸都被凍得漏跳了幾拍。

這是冷宮嗎?

為什麼她有一種來到了中式鬼屋的感覺。

尤其是回想起,鎖著鎖鏈的大門和那透著詭異紅的燈籠。

妃煙不禁起了一陣那雞皮疙瘩。

不等妃煙反應過來,蕭爍率先走向裡面的屋子。

這座冷宮很大,不亞於得寵妃子的殿宇,分為主殿和次殿,而關在這裡的妃子幾乎都住滿了這些破舊失修的殿宇。

有當朝的后妃,也有先帝的妃子。

而踏入這裡的,死的死,瘋的瘋,幾乎沒有一個活著出去的。

蕭爍抿著唇,壯著膽子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妃在哪一間屋子裡,但只要他一間一間找,總會找到的。

剛走到門口,耳邊傳來了滲人的泣音,伴隨著幾聲令人心驚肉跳的謾罵“死,不得好死”。

除此之外,還有詭異的讓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的笑聲,在呼嘯而來陰風中,簡直把恐怖氛圍拉滿。

這種音效和風,吊打國產恐怖片。

蕭爍早先便聽說冷宮的怨氣重,在這裡死了很多人,怨氣比天牢只多不少。

被處以死刑之人,如被斬首示眾的還會有親朋好友送斷頭飯,死了,怨氣也不易聚集。

可進入冷宮的不一樣,她們會在這裡一點一點失去生機,直到死了,親人也不能見她們最後一面。

歷朝歷代,冷宮都不冷清,不知積壓了多少冤魂。

蕭爍還在受寵時,曾聽身邊伺候的太監說起過。

太監為了表現自己,誇大其詞,還編了一些恐怖的鬼故事,為了讓蕭爍認為他見多識廣,能重用他。

在蕭爍的心裡,冷宮不亞於地府。

即便後來蕭爍在書中學到“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此時心智還未成熟的他依舊不免擔心,冷宮裡會有索命的怨靈厲鬼。

況且,既然有仙女,那麼鬼怪的存在便也不奇怪了。

正是因為如此,夢境中的冷宮會顯得格外的陰森恐怖,叫人望而卻步。

蕭爍身體顫抖了一下,雙手緊緊攥著,他到底只是個孩子,會怕自然是正常的。

妃煙不怕,除了這裡的氛圍莫名怪異之外,沒什麼特別的。

縱然世上有鬼,那也是人死後變成的。

最可怕的是人心才對。

妃煙懶懶上前,再一次牽起蕭爍的手。

蕭爍下意識抬眸,對上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眸,如琉璃般漂亮的眸子裡瀰漫著溫和的笑意。

在慘淡的月光下,她的美絲毫沒被掩蓋,反而因為她,讓此處的陰森都散了些。

煙煙是仙女,鬼都是怕仙人的。

蕭爍不自覺的勾起嘴角,身體也不再緊繃。

木門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格外清晰,月光偷溜進屋內的一角,照亮了其中許久未見天光的蛛網,塵土在月光下飛浮著。

“啊~皇上,您看臣妾美不美!”

突如其來的戲腔,叫人渾身一個激靈。

屋內陰影處踱步而來一道瘦弱的身影,此人的聲音倒還婉轉動聽,可她一走到月光中露出的真容,與之妖嬈撩人的音色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瞪大的眼睛彷彿下一秒就會掉出來似的,往下是高高凸起的顴骨,她髮絲斑白,眉毛稀疏,整個人骨瘦如柴,就像是一副骷髏架子披上了一層乾枯的皮,踱步時還能聽到骨骼“咯咯”的聲響。

像極了白骨精。

蕭爍滿是期望的眼中突然出現這麼一號人,驚得他往後退了幾步。

“皇上吶~你為何不說話?”

她扭著身子,從寬大的袖子裡伸出的雙手,手指細長,但也只剩下骨頭的形狀了。

她挑著眉,甩著袖,款款而來。

畫面極美。

也許未進冷宮前,她是一位貌美的女子,是戲臺上的絕色花旦,隨便起個腔便有無數公子哥願意為她一擲千金。

可終究,紅顏枯骨,面目全非。

都說戲子無情,可自古最是無情的便是帝皇心。

就在這時,陰影裡又竄出一個人影,將唱著戲腔的女人撲倒在地,兩人突然開始扭打起來。

“難聽死了,唱唱唱,都是你,把皇上唱得都不來了,賤女人,都是你的錯!”

兩人扭打了幾下,像是才突然間發現蕭爍,“哪裡來的小孽種,本宮還沒為皇上誕下龍嗣,休想母憑子貴。”

說著,她猛地撲向蕭爍。

妃煙面色一冷,眼疾手快地將蕭爍帶出門外,同時將門關上。

“砰砰砰!”

女人在裡面拼命敲門,像是要從裡面衝出來,見打不開門,她便用手指捅破了木門上的菱格窗戶紙,將一隻凸出的眼睛貼在小格口。

蕭爍面無表情,又像是被嚇壞了。

所幸,他年紀小,個子矮,看不到這隻彷彿只剩下眼白的眼睛。

妃煙:嚇死個人!

妃煙美眸一瞪,戾氣橫生,倒是嚇得裡面的女人往後退了幾步。

“走吧,我們去下一間。”妃煙牽著蕭爍,走到隔壁。

妃煙曾演過清宮戲裡的冷宮美人,但在這裡她才算大開眼界,什麼瘋樣的都有,可這裡的依舊讓她覺得自己還不算見多識廣。

有扯著白綾上吊的,有趴在地上學貓叫的,也有蹲在地上當自己是蘑菇的……

這怕不是冷宮,而是古代皇宮版精神病院吧?

不過也能理解,一輩子關在這裡瘋了也是正常。

小小年紀的蕭爍著實被嚇得不輕,儘管他竭力忍耐,並未露怯。

妃煙不禁想,莫不是蕭爍真的在年幼時見過這些?

一直到最後一間,畫風才算變得正常。

掉漆的木門的“嘎吱”聲後,躺在一人寬的床榻上的女人頓時驚醒,“是誰?”

女人的音色溫柔婉轉,不如方才唱戲曲的女人勾人,可光是聽聲音便能想象出一位端莊優雅的大家閨秀。

款款而來的也確實是一位委婉的女子。

未施粉黛,鬢髮略顯凌亂,但容顏極好,一雙秋水剪瞳,溫柔似水。

“爍兒,我的爍兒!”

女子眼中含著熱淚,幾個碎步,蹲下身將蕭爍擁在懷裡,欲語淚先流。

“母妃。”蕭爍終是沒忍住,淚如雨下。

在這偌大的皇宮,唯一疼他愛他的便也只有他的母妃。

“爍兒,母妃是在做夢嗎?你怎麼會出現在冷宮,你父皇竟如此狠心?”

不,不會的,這一定是夢,我兒是皇子,生來尊貴,怎會被罰來此處?

定然是我太思念我兒,才會與他在夢中相聚。”

女子自言自語道。

“母妃,這不是夢,爍兒來看您了。”

“怎會如此?”女子駭然,眼眸瞪大,溫婉中難得露出一絲兇悍,“是不是皇后,是不是她.......”

“母妃我沒事,是——”蕭爍扭頭看向身後如仙如妖的紅衣女子,這才後知後覺自己的母妃看不見她。

“是什麼,你告訴母妃,是不是有人害你,若是有人害你,母妃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為你討個公道。”

女子神色激動,蒼白瘦削的臉上激起一層怒紅,眼裡染著怒焰。

眼前這個柔弱的在冷宮寸步難行,自身難保的女子,將“為母則剛”展現得淋漓盡致。

妃菸絲毫不懷疑,若是她知道蕭爍在冷宮外過得日子沒比她好上多少,會想盡辦法離開這裡,去找當今的皇后拼命。

“母妃,孩兒沒事,是孩兒求得父皇恩典,父皇才允我進來看望母妃。”蕭爍眉眼低垂,撒了個小謊。

母妃對父皇一往情深,情深義重,他再清楚不過。

他還不懂情為何物,但他清楚,在母妃心中,父皇和他一樣重要,母妃將自己放在了最後。

“真的?”

她眼裡的怒焰褪去,再現溫柔,下意識撫了撫鬢角的碎髮,目光不禁透過門往外望,似乎是在找那一抹明黃的身影,期盼中帶著幾分喜色。

“你父皇可信母妃是清白的?”

有寵妃腹中的胎兒臨盆之際突然死了,一屍兩命,而被查出的始作俑者便是她,被褫奪封號前的,良妃。

她又害了瘋病,在被褫奪封號後,突然對皇后娘娘大打出手,又驚擾了太后,這才徹底被皇帝打入冷宮。

被褫奪封號,被關在冷宮,她都無所謂,她只要她所愛之人信她。

她也一直在等,等著他查明真相後親自接她離開。

“父皇他在為母妃徹查此事,父皇是信母妃的。”

蕭爍黑白分明的瞳眸裡,單純無害在逐漸消失,漸漸染上一層陰暗。

他每說一句,心便寒上幾分。

那個男人貴為九五之尊,怕是早已將此事結案,也早就忘了他們母子。

這些決計不能告知母妃。

然——

“你說謊!”

良妃轉瞬之間變了臉色,溫柔的嗓音染上些許淒厲。

她定定地注視著蕭爍,彷彿突然忘了眼前的男孩兒是她的親生骨肉,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大喊著:

“你騙我,你敢騙我,你是皇后的爪牙,你是來看我笑話的是也不是?”

“不......母......妃。”

蕭爍臉色漲紅,眉頭緊隆,唇齒間擠出微弱的聲音,細弱蚊蠅,意識愈發恍惚。

要死了嗎?

死在母妃的手中?不,不能就這麼死了,母妃清醒後定會後悔,萌生死志。

蕭爍掙扎了幾下,可年幼的他,面對陷入瘋魔的柔弱女子,依舊不是對手。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裡,鼻間襲來清冽醒神的香氣,熟悉的柔軟的懷抱將他從窒息的痛苦中解救而出。

“今日便到此為止,我們先回去。”

妃煙曾有耳聞宸王殿下的母妃是個瘋子,但沒想到她會瘋到這種程度,連親生兒子都掐。

在夢境外,怕是也有不少這種場景吧。

蕭爍猛地大口喘息,臉上不正常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他的雙眼隔著木門望著裡面的人,旋即又看向妃煙,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妃煙的袖子,“母妃她......”

音色夾帶著哭腔,眼眶紅紅,鼻頭也沾上了點緋色,淚光點點,楚楚可憐。

妃煙冷冽的心有了一絲鬆動。

“罷了。”既然是夢,何不美滿些?

可惜夢境外一切早已發生,無法改變。

妃煙無奈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我們帶著你的母妃一起回去,可好?”

“真的嗎?可以帶母妃一起離開?”

蕭爍目光明亮,似鋪滿了星辰,清晰地倒映著妃煙的絕豔之姿。

他定定凝視著她,在等她一個答案。

此時的蕭爍,並無權傾天下的野心慾望,他的所思所想不過是不讓母妃在此受罰。

帶母親離開此處回到太寒宮,即便不再受寵,但只要他們母子不分開,還有煙煙姐相伴,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面對如此純真的眼眸,妃煙也說不出拒絕的話,“當然可以,不過,你的母妃願意離開嗎?別說離開這裡,就是離開皇宮也未嘗不可。”

良妃的眼裡藏著深情,是對當今帝皇的深情,她願意離開嗎?

蕭爍眼神堅定,抿了抿唇道:“我會勸母妃離開的。”

門再次開啟,裡面的良妃已然恢復神志。

她哭著和蕭爍致歉,望著蕭爍脖頸上的指印,她心疼又自責,滿是後怕,“爍兒,你別過來,別靠近母妃,母妃不想......傷害你。”

蕭爍走近一步,良妃退後三步,唯恐自己會瘋魔會失控會傷害自己的孩子。

“母妃,我們離開這裡,我們離開皇宮,好嗎?”

“離開?”

良妃一驚,似有些不可置信,“不,不能離開皇宮。我是陛下寵愛的良妃,你是皇子殿下,我們不能離開皇宮。”

良妃搖頭晃腦,細長的撫琴一絕的手指扯著自己的頭髮,再一次癲狂起來。

這一次,趕在她傷害蕭爍之前,妃煙及時抱著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