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華寺坐落繁都市的明月山上。
繁都市最初依明月山而建,如今隨著城市範圍擴大,明月山被環抱在了市區裡。
雖身處市區之中,卻彷彿與世隔絕。
山路蜿蜒而上,一路上都是車,到了崇華寺,香火鼎盛。
祝玫轉了半天都找不到停車的地方。
最後終於是在一個私人的停車場,花了50塊錢才停上了車,跟在她後面的車還絡繹不絕。
到了崇華寺門口,從門票開始,就是大把大把的撒銀子。
這可真叫一個盛世和尚斂財,亂世道士下山。
繁都市的年很是熱鬧,崇華寺里人聲鼎沸,進殿門燒香還得排隊。
如今商業社會,保安說,年初五燒香的人最多。
明明財神也不供在大雄寶殿上,但老百姓為求個心安理得,自願把錢往這裡掏。
祝玫自認也是俗人一個,就擠在人群裡,往裡面去。
拜了觀音,就要數羅漢了。
數羅漢,還是當年黎沐風教她的。
高二那年寒假,她藉口學校要補課,提前從家裡出來了,到了繁都。
黎沐風也為了她,說是要找同學討論作業,兩個人出來約會。
也的確是找同學討論作業,女同學。
祝玫當時對繁都市區不是很熟悉,黎沐風說,繁都人過年喜歡來這崇華寺數羅漢。
黎沐風的父親當年是省裡領導的身邊人,手上權力不大,但是能量不小。
那時候,黎沐風的母親早已經知道他父親在外面有人了,就把滿腔的怨氣都發洩在了黎沐風身上。
又想要他出色,又埋怨他拖累了自已一生。
他母親盼著他出人頭地,對他的要求極其的嚴苛,每次如果沒有考進年級前三就要捱打。
而且據他說,是用戒尺抽的。
一邊抽,還一邊要他背弟子規。
他背一句,他母親就狠狠抽一下。
高二上半學期期末,兩個人在考試前,因為一件小事吵架,黎沐風發揮失常,考了年級第十二,惹得他母親暴跳如雷。
那天兩個人見面,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小吵小鬧也都過去了。
他說去崇華寺的時候,她還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從崇華寺出來,還高高興興地一人買了一個菜包吃。
等到晚上,找了個路邊小飯店吃飯的時候,祝玫才發現他坐姿有點怪異。
祝玫以為他又在為先前的事情生氣,特地湊在他身邊,故意把冰冷的手塞進他的脖子裡。
他疼得面目扭曲,她才發現他脖子上的傷痕。
想到這裡,祝玫的心抽痛了一下。
如今他遵循他母親的願望,娶了那個一直愛慕他的女人,他母親應該滿意了吧?
應該不會再用戒尺打他了吧?
他得到他想要的幸福了嗎?
大概是被這殿外供奉的香火給燻到了眼睛,祝玫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
她忽然沒了數羅漢的興致,因為當年,他陪著她在這裡數完了羅漢,解了籤,她才知道原來應該是男左女右的。
可黎沐風卻說,還可以隨緣數,從心裡認定的那個羅漢開始數。
他認定的羅漢,就是她開頭數的那一個。
當年的籤文是什麼,祝玫已經不太記得了。
只是那一夜臨別,在那家不需要身份證的小旅館裡,她吻著他的面龐,心疼地想抱,又怕他痛。
而他也不想走,卻又不得不走。
這人生啊,有太多的不得不。
一轉眼,她孤身闖蕩社會,已經八年了。
多少次想在年初五來崇華寺數羅漢,最後又都作罷。
即便今天,排著隊進了羅漢堂,也數不了羅漢了。
出了崇華寺,祝玫又想排隊去買崇華寺最有名的素菜包。
正在隊伍裡發呆,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祝玫訝異抬頭,發現是高中同學張家珉。
張家珉看到祝玫十分熱情,他滿臉堆笑問,“祝玫,還認識我嗎?我是張家珉啊。”
祝玫看到這位高中同班同學,只能想起自已當年高調的戀愛,和後來慘淡的分手。
到底也有些尷尬,便只是淡淡笑道,“記得啊。”
張家珉問,“現在在哪兒高就啊?”
祝玫說,“在花城,混口飯吃。”
張家珉表情誇張地握著她的手道,“喔唷,大老闆,要借你光發點財啊。”
祝玫道,“借我什麼光呀,我借你張老闆的光才是,你這一身一看就是有錢人啊。”
光是腳上那雙Gucci,就價值好幾萬,腰帶是H家的,雖然不知真假,但看他手上18k金的Rolex,如果不是復刻,就算二手,差不多也要30多萬,那是發了小財的。
張家珉連道,“哪裡哪裡,小本生意,有空來我這裡,我給你家裡弄兩袋米過去。”
祝玫問,“你現在在做什麼生意?”
張家珉道,“託福,搞了幾百畝的地,莊稼人離不開種地,賺點小本錢。”
祝玫明白了,城市農村剪刀差,造成種地不賺錢的困境,很多農民種地熱情不高,寧願去城裡打工,剩下的土地就讓村集體收購了。
張家珉就跟村集體拿地,搞集約化種植,再搞食品粗加工,還有大筆補貼拿。
現在每年被表彰的種植戶,都不是自已種地的。
說穿了,就是以前的地主富農,搞土地兼併那一套,關鍵是農田價格的問題,這裡面是可以做文章的。
祝玫笑著道,“我也認識幾個搞糧油農副零售的企業,有機會到花城來,我為你引薦。”
張家珉連忙同她握手道,“那太好了,請多關照,說來我們也快十多年沒見了,加個微信吧。”
他們高中那時候,還流行用QQ。
高中時候,同黎沐風談戀愛,張家珉沒少為他倆把風。
張家珉一群人,最喜歡找黎沐風抄作業。
可是此刻,那段過往,卻不適合再提起。
祝玫禮貌地拿出了手機,加了他的微信,兩個人沒有再提當年,而是發了一串自已最新的手機號碼過去。
張家珉握了握她的手道,“保持聯絡。”
祝玫也微笑說,“保持聯絡,新春快樂,恭喜發財。”
張家珉說了聲謝謝,轉身去和妻兒匯合。
祝玫微微同他的妻子點了點頭,兩邊擺手,就此道別。
這一打岔,她沒了吃菜包的興致,從隊伍裡退了出來。
出了崇華寺,祝玫問俞芋忙完了沒有,問她去吃什麼。
俞芋是她的大學好友,大學的時候,因為都是繁都人,入學第一天就成了朋友。
趕上當時電商發展最初的紅利期,兩個人一個當運營,一個當模特,一起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俞芋現在在杭城,之前在大廠當高管,去年大廠最佳化,未到中年已失業。
不過,她和祝玫兩個人早就已經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這幾年兼做投資人,專投一些大學生創業團隊,雖然有賺有虧,但趕上了兩次行業風口,賺了個盆滿缽滿。
四年前,她拉著祝玫一起,各投了100多萬給一家網際網路公司,那家公司後來又經歷了幾輪融資,兩年前兩個人退出了,收益翻了一番。
不過那家公司最後沒有能夠去上市敲鐘了,去年財務暴雷了。
但祝玫和俞芋落袋為安,分別賺了150多萬,已經是很好的戰績了。
兩個人在這波瘋狂的網際網路浪潮裡,撈了一瓢,比不上那些頭部資金賺得多,但對個人而言,也完成了小目標的一個小小零頭了,積少成多嘛。
俞芋在大廠打工純粹是為了學習提升和積累人脈,大廠平臺高,能看到不少東西,但也因為平臺高,人員良莠不齊,最後臃腫的機構沒有相應的利潤來支撐,只能裁減人員,俞芋這趟也被裁了,未能倖免。
她原本就想創業,這下好了,徹底有理由了。
兩個人在繁都市最高階的飯店吃飯,繁都是繁華的,渤江兩岸夜晚尤其迷人。
如今城市發展都是日新月異,江畔夜景,比珠江兩岸的燈火璀璨並無不及。
通衢之地,中部經濟發達的城市,夜晚也美若不夜之城。
俞芋從小生活在繁都市區。
古時候,繁都一直是軍事和商業重鎮,交通發達,人文薈萃,商貿中心。
只是到了近代,失了通航之便,不及沿海城市發展得那麼快,但也是內陸城市中,經濟發展的標杆。
如今中部崛起戰略,繁都又成為了中部地區的中心。
可是相對珠三角、長三角,繁都還是遜色不少的。
祝玫喜歡超大城市的快節奏,喜歡超大城市的便利,喜歡超大城市人與人之間的分寸感。
即使很多人會覺得物價高、房價高、通勤成本高,城市太擁擠,節奏也太快。
但祝玫喜歡。
她覺得年輕,就該在大城市奮鬥,而不是在三四線城市,享受慢悠悠的,一成不變的生活。
“這波也到頂了,現在要關注新技術了。”俞芋喝著面前的雀舌說著。
祝玫應了一聲道,“人工智慧,下一步還是要和實體工業結合,要有應用場景,我上次去了一家養老院,現在什麼養老設施都有, 不是有些癱瘓的老人容易褥瘡嗎?現在有很多機器裝置,就是幫助老人清理下身的,很方便。”
俞芋道,“那是可以關注一下。”
祝玫說,“我買了那家公司的股票。”
俞芋指著她笑。
祝玫道,“我那是為了我倆老了未雨綢繆。”
俞芋說,“誰跟你我倆?我還要結婚的。”
祝玫嘖嘖一聲道,“誰阻止你了,你倒是先找一個啊。”
俞芋一翻白眼。
祝玫道,“我這不是兩手準備嗎?再說了,結婚了也可以去養老院養老啊。我們那裡的智慧養老社群都很高階,以後我們一起。”
俞芋道,“那是必須的。再幹五年,我估計也幹不動了,職業天花板,35歲,很現實。”
祝玫喝了口茶道,“是累。”
俞芋問她,“不是在景申幹得好好的嗎?怎麼又跳槽了?”
祝玫道,“你知道我這個人的,護短的很,人家都蹬鼻子上臉了,非讓我團隊的姑娘出賣色相,就為了讓一家商戶簽約,你說我能答應嗎?”
俞芋笑道,“這麼多年還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啊,當年也不知道哪個倒黴的臭流氓被你潑了一車的營養快線。”
祝玫扯了扯嘴角,聽她自揭傷疤,哼了一聲道,“我管是哪個不長眼的?你以後要再幹那種隨便糟蹋自已的混蛋事,我一樣潑他一車。”
俞芋咯咯笑道,“我瘋了嗎?當年跟你說著玩的,你還當真了,還好我們跑得快,不然我怕被人追著打。”
祝玫忍了忍,也笑了。
讓茶藝師為她們斟茶,兩個人面對面的聊天,倒是很愉快的。
俞芋道,“我自已成立了一個公司,投資網紅,最後再拼一次,過了三十五,就收工回家養老。凡人卷不過資本,學烏龜,少折騰,活得久。”
祝玫道,“我跟投,我賬面上還有300多萬閒錢,都給你。我海城有一套房在掛著賣,打算賣了去鵬城搖號,當中如果你缺流動資金,你來找我。”
俞芋道,“行,我回去讓財務總聯絡你,股權那些的,一條龍幫你搞定。”
祝玫道,“我只入股,不參與公司事務。”
俞芋說好,並笑道,“不然我感覺自已在給你打工。”
祝玫嗤笑她一聲。。
祝玫呷了口茶,瞥了一眼茶藝師的臉色,對俞芋道,“我們倆在這裡說這話,別人要說我們凡爾賽了。你現在身價,完成小目標了嗎?”
俞芋道,“哪兒啊,去年陪著那群老傢伙去義大利買了艘遊艇,現在只剩三分之二個小目標了。都是一群打工人,再有錢,能比得過老闆們?幾億人裡才出那麼幾百個,剩下的不都是為他們打工的?”
祝玫嘖嘖一聲道,“你買的是遊艇麼?3000多萬?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買郵輪了呢。”
俞芋翻了個白眼對她道,“你可真抬舉我了,哪怕弄一艘4萬噸級的郵輪,也要將近10個億好吧,你這是故意嘲諷我呢?”
祝玫大笑。
兩個人說笑著,祝玫遞了一個手提袋給俞芋道,“新年禮物,也算是情人節禮物吧?你這傢伙,想結婚就去找物件,單著是結不了婚的。”
俞芋挑眉,接過道,“要你管,我得找一個我喜歡的呀。”
兩個人曾見證彼此的愛情,也看過對方分手的狼狽。
是俞芋在祝玫分手後,聽她傾吐心事。
也是祝玫在俞芋苦求複合不得的時候,把她從自怨自艾的深淵裡拉扯了出來。
都是大齡未婚女青年,互換情人節禮物,是她們這些年樂此不疲的事。
俞芋也把早就放在身邊椅子上的袋子遞了過去。
兩個人各自開啟。
祝玫送給俞芋的,是一個Hermes的包。
俞芋送給祝玫的,是一套黃金首飾。
兩個人都知道對方的喜好,送禮物當然是挑對方最愛的。
各自提著對方送的禮物,從中餐廳出來,走到電梯廳,又來了一撥散場離席的客人。
祝玫挽著俞芋抬頭,笑容在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消失了,只是鼻尖,彷彿是他身上熟悉的氣味。
祝玫眼睛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