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雷明跟著葉墨琿上樓,這一路上,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眼看著這麼年輕的副區長都已經開始領導自已了,他這工業局局長,幹得也實在不是滋味。

進了葉墨琿辦公室,兩個人面對面坐,葉墨琿給他泡了杯茶。

葉墨琿說話是討教的態度,他溫潤一笑道,“先前關於臺星廠,你說可以把他們安排去工業園區,你有推薦嗎?”

任雷鳴道,“幾個工業園區都吃不飽,它遷過去,都合適,去渤東園是最好,渤江最大的工業園不做起來,小的也做不好。關鍵是錢的問題,多少得給點補貼的。”

葉墨琿點了點頭,他虛心討教道,“關於臺星廠的問題,你怎麼看?”

任雷明道,“其實臺星廠的問題一直都存在,這事兒說來就話長了,最初乾東還是個鎮,臺星廠是鎮上的工業企業。後來為了推城鎮化,擴大市中心的面積,撤鎮設街,城市的邊界就一點點推到了那一塊區域。”

任雷明這一往前追溯,故事就很長了。

臺星廠最早是市農業局辦的企業,那時候渤江還是縣。

為了搞活市場,市農業局把工廠設在那裡,也是要拉動縣裡的經濟,把周邊的化肥廠搞起來,最初的時候,效益是很好的。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方面市裡要推城市化,自然要把距離市中心更近的幾個縣給撤併了設立了區,好增加市級財力,並把增加出來的城市土地,搞房地產。

隨著城市建設一步步發展,臺星廠的位置就越來越接近市區,最後,就位於住宅小區旁了。

江燾是搞城市拆遷起家的,他是張勤民的得力干將。

這裡面的故事,江燾其實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為了拿下乾東街道這幾塊地搞房地產,在臺星廠還沒有拆遷的情況下,由江燾具體負責,張勤民拍板,直接定了合併後乾東區域的城市規劃。

在規劃上,臺星廠是綠化用地。

這麼明晃晃一個危化品廠,就在規劃圖紙上被抹掉了。

他們其實是有私心的,因為這樣,註定要把這塊地給徵用了。

任雷明說話直接道,“其實,這廠存在了這麼多年了,和體制內有千絲萬縷的聯絡,您明白我的意思嗎?他們當然希望政府能夠把這塊地收儲,這樣就可以拿到補償,可誰知道現在國家限制地方債規模,政府沒錢了,這事就辦不成了。”

所以,問題還出在政府沒錢上。

任雷明道,“當時計劃造完古城,就繼續推進這一地區的建設。”

葉墨琿明白了,卻說,“但不管如何,因為存在安全生產隱患,臺星廠必須關停,不是麼?”

任雷明看了看葉墨琿,沒有接話。

葉墨琿道,“我這人實在,您有話直說,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

葉墨琿坦誠,任雷明也不是花花腸子,於是道,“問題還是出在股東的利益上。”

關停了,廠長朱萬利肯定利益受損,這些年為了生意,朱萬利給政府方方面面都送了不少。

任雷明道,“其實在美豪帝苑還是一塊平地的時候,就已經有買了房的老百姓發現了這個問題,開始舉報了。但為什麼等你來了,問題才爆發出來?”

葉墨琿扯著嘴角,笑了笑道,“我看上去很像冤大頭。”

任雷明一愣,繼而大笑道,“領導,您可真是爽快人,我喜歡跟您這樣的爽快人幹活。”

葉墨琿倒也喜歡實話實說的任雷明,他問,“那麼你看,搬遷這事兒,辦得成嗎?”

任雷明直言道,“得讓他們肉疼才行啊。”

葉墨琿的手指敲了敲沙發扶手,說,“停工就肉疼了。”

任雷明道,“可他們都是本土勢力,有很多辦法向您施壓,就怕——”

葉墨琿一笑,說,“我並不想砸他們飯碗,現在是他們想砸我飯碗。”

任雷明看向葉墨琿,葉墨琿也看向他問,“難道不是嗎?”

任雷明頓了頓,說了句,“是。”

葉墨琿笑了,任雷明這是在向他投誠,而他打算欣然接受。

思路清晰,情況熟悉,為人直率。

雖然和陶樹青是不同風格,但不拘一格降人才,乾產業,就得要有一股子闖勁才行。

他對任雷明印象很不錯。

葉墨琿道,“有空常來坐坐,時候不早了,你還約了人呢。”

任雷明忽然產生了一種期待,比當時遇到胡大能,更讓他憧憬。

但他又不敢太期待,害怕又是一場空歡喜。

他告訴自已,問心無愧就行。

任雷明點了點頭道,“如果您有時間,我可以下週陪您去渤東園看看。”

葉墨琿說了聲好,並問,“渤東園具體位置在哪裡?”

任雷明開啟手機地圖,指了位置道,“就在埠山鎮和江口鎮交界處,面積很大,當時規劃是用作新能源汽車整車工廠的,只是這麼多年也沒談成,最後九汽新能源又搬走了,園區裡就層層轉租,空置的也不少。”

葉墨琿點頭道,“好的,還請任局為我安排。”

任雷明點頭答應。

二人起身握手。

葉墨琿的手乾燥,溫暖。

任雷明又看向他的眼睛,隨後,避開了目光,轉身走了。

葉墨琿站在了窗邊,直到看著樓下任雷明上車離開,才拿了電話,撥號給了堂哥葉懋琮。

葉懋琮接了電話,葉墨琿把臺星廠的事兒說了。

葉懋琮笑道,“喲呵,你小子有進步啊,知道不恥下問了?”

葉墨琿被他嘲笑,說,“琮哥你這話說的,我這是向上求助,向資深老前輩請教。”

請教就請教,還資深老前輩,嘲諷誰老呢?

葉懋琮道,“你可拉倒吧。”

兩兄弟話是這麼說,葉懋琮倒是很認真地聽了他的敘述。

葉墨琿道,“我打算先讓他停業,然後再找個國資集團增資擴股,有了分紅,那些人是不是就能不鬧事了?”

葉懋琮道,“蛋糕不夠切的時候,做大蛋糕是最好的辦法。但是你也得讓他出點血,讓他投錢搞新的生產線,你再為他申請危化品資質,互相交換。”

葉墨琿說,“我的確是這麼考慮的,前提得是他配合才行。”

葉懋琮道,“這裡面肯定會有各種因素,有時候你得等待時機。”

葉墨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要先讓朱萬利走投無路才行。

他笑道,“我哥不愧是我哥,經你這麼一點撥,我倒覺得這事兒也不難了。”

葉懋琮道,“你這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一件難事兒辦完了,會有千萬件難事兒冒出來,你這才哪兒到哪兒?”

葉墨琿抽了抽嘴角道,“承您老吉言了,感謝你潑我一盆冷水。”

葉懋琮道,“我這是幫助你成長。”

葉墨琿哼了聲道,“我比你高五公分。”

葉懋琮便說風涼話道,“長得高老了容易駝背,對心臟壓力也大。你去了那裡,少去應酬,不然不出三個月,你能胖成個球,別人就會知道你愛應酬了,然後你就會有去不完的飯局,吃吐你。”

葉墨琿道,“我可謝謝了。”

葉懋琮道,“小心別被人舉報。”

葉墨琿說,“我每天回家吃飯。”

葉懋琮問,“誰給你做?”

葉墨琿道,“我自已做,不過也有家政幫忙。”

葉懋琮說,“小心啊,家政也會被那些想要突破你的人收買。”

葉墨琿道,“我一個破副區長,沒什麼權力,突破我不如去突破區委書記。不過你得小心,你可是一把手,你容易被突破。”

葉懋琮說,“你放心,我銅牆鐵壁,堅強得很。”

兄弟倆你來我往。

葉懋琮道,“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建立自已的人際關係網。”

葉墨琿應了聲知道,倒是想著任雷明,又想到了空著的財政局局長的位置。

腦子裡,盤算著各色人等。

葉懋琮道,“在外面不像在京城,地方上坑多著呢,你自已吃不準的,歡迎給我來電,我的諮詢費不貴。”

葉墨琿道,“您老可真不客氣。”

葉懋琮道,“我跟你,還說什麼可不客氣的?你別跟我客氣,今天這次諮詢,收費兩百,現金、轉賬、電子支付都可以。”

葉墨琿說,“算在希希過年的壓歲錢裡。”

葉懋琮說,“那你去找希希諮詢吧,我掛了。”

說著,真就掛了電話,一點兄弟情都不顧。

掛了電話,葉墨琿想著臺星廠的事,卻接到了財政局副局長丁東傑的來電。

財政局局長的位置空著,副職不出意外要跑動,葉墨琿接了電話,按了錄音。

丁東傑在那頭謙恭地問,“領導,您在家嗎?”

葉墨琿警惕,怕丁東傑知道自已公寓的地址,他道,“今天在區政府加班,找我?”

丁東傑明顯一愣,便道,“額,是啊,給您送點東西。”

葉墨琿道,“不必了,家裡就我一個,什麼都不缺,你的心意我領了。”

丁東傑碰了個釘子,不死心道,“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就是點時鮮,放著怕壞了,我在您家小區這裡等您回來。”

葉墨琿有些不悅,看來是有人洩露了他家地址,他第一反應是方濮。

他壓下不悅,平靜道,“真的不用,我不是和你客氣。”

丁東傑卻很堅持,一定要送。

葉墨琿說,“我得很晚才會去。”

丁東傑道,“那我給您放門口保安室。”

葉墨琿只說了兩個字,“不必。”

丁東傑無臺階可下。

葉墨琿道,“我還有事,你就算放了,我也不會去拿的。”

說完,就掛了電話。

丁東傑哪兒遇到過這種主?

在渤江,半推半就都算是要臉的了,大部分是拿了還嫌少的。

丁東傑被拒,只能找下一個目標。

常委裡,他熟悉的不多。

衛僕東不太喜歡他,他也不敢去貼。

如果能給周善民送,那就是直接一球命中了。

要搞定周善民,他唯一能想的就是黎沐風。

黎沐風是區委辦主任,是周善民的大管家,為人比較溫和,也好相處。

於是,他又打電話給黎沐風。

黎沐風白天在區委大樓加班。

周善民工作要求高,平日裡他大部分時候都陪著周善民調研、走訪、開會。

等週末了,才有時間處理日常的案頭工作。

但今天老丈人提議想去外面吃飯,於是黎沐風五點多結束了工作,趕到商場的餐廳。

剛到餐廳,就接到了丁東傑的電話。

丁東傑依然是腆著臉,問黎沐風,“黎主任,今天在家嗎?”

黎沐風看了看身邊的黃泳思,起身去接電話。

他聽了丁東傑的意思,委婉道,“今天家裡有事,不在家,方便的話,明天你來區委找我?”

丁東傑道,“是些時令鮮果,我怕時間久了放壞了,就放你家保安室吧?”

黎沐風道,“我們小區最近快遞偶爾會丟失,你或者先回去,我這裡結束後,去找你。”

丁東傑猶豫了一下說,“那也行。”

黎沐風說,“八點左右,你到月蘭城那邊,我正好過去辦事,我們碰面。”

丁東傑說了聲好,黎沐風掛了電話。

回到包房,黃泳思問,“丁局找你?什麼事啊?”

黎沐風說,只是小事,沒有說詳細。

他看向將蔬菜挑出來的兒子,皺眉道,“怎麼又挑食?”

兒子軒軒害怕父親,怯怯地看向外婆嚴淑。

嚴淑道,“你別這樣,他挑食就挑食吧,他從小就不愛吃蔬菜。”

黎沐風道,“他已經超重了,不吃蔬菜怎麼行?”

嚴淑說,“哪兒重了?這不是結結實實,很好嗎?”

黎沐風不想和丈母孃起爭執,只是盯著兒子。

黃泳思看向自已的丈夫 ,又看了看自已的母親,夾在中間,有些難堪。

軒軒扁著嘴,乾脆不吃了。

黎沐風不悅道,“不吃就下桌站著。”

老岳丈黃博達聽不下去了,他道,“他才五歲,懂什麼呀,在我們面前做什麼規矩?”

黎沐風忍了忍,終於忍下了氣,沒有再說。

黃泳思拿著筷子,也不痛快道,“難得回家吃頓飯,別把工作上的脾氣帶回來。”

黎沐風沒有再說,舉著筷子要夾菜,嚴淑故意把他面前的蔬菜轉走了。

黎沐風只能跟丈母孃賠罪道,“剛剛是我態度不好,但我只是不想他挑食。”

嚴淑道,“你意思我們把你兒子寵壞了,那行,讓你媽來帶。”

黎沐風道,“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嚴淑說,“你想想你一年在家幾天,回來吃飯幾天?難得一家人吃個飯還挑三揀四,我們家泳思現在收入可比你高,你別太欺負人了。”

黎沐風看著面前的一盤子蔬菜,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只是悶頭夾面前用來擺盤的西藍花。

氣氛僵硬。

軒軒偷偷拉了拉外公黃博達的衣角道,“外公,我想吃——”他做了個口型,意思是冰激凌。

黎沐風的目光瞪過去,黃博達卻故意高高興興道,“行,走吧,外公帶你去商場買。”

嚴淑把筷子也一下子拍在桌上道,“走,外婆也陪你去。”

祖孫仨人就這麼把夫妻兩個人晾著,出去買冰激凌了。

黎沐風等他們走了,把筷子也往桌子上一扔,不吃了。

黃泳思心裡有怨,她道,“你幹什麼啊,難得一家人開開心心出來吃飯。”

黎沐風道,“是我不好,其實你們今晚可以不叫我。”

黃泳思皺眉道,“你什麼意思?你不想來就說,不要陰陽怪氣的。”

黎沐風深吸了口氣,重新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這周,原本已經和區政府簽了合作協議的嶸生集團爆出醜聞,由於高負債、高槓杆,目前ST嶸生收到證券交易所決定終止上市交易的告知。

嶸生退市,債務違約,自然不可能再來渤江拿地。

而周善民又堅持不同意讓龍騰和渤投繼續開發,事情就僵持在了那裡。

龍騰好歹是上市公司,在繁都也是排名前三的地產商,但周善民既然已經明著說不答應了,那自然要堅持到底,否則他一個區委書記,面子往哪兒擱?

這陣子,周善民和衛僕東之間的分歧更嚴重了。

周善民想要成立科創專項基金,讓區政府拿1個億出來設立基金。

可區政府早就債臺高築,新一期債務到期,還債都有困難。

周善民卻不管這些,非咬定了要設立專項資金。

和衛僕東之間不合,讓周善民謀劃著要安排一個聽話的財政局長。

只是周善民工作經歷單一,一時倒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周善民也不好意思為了一點點小事頻繁去請示自已的貴人領導陸芝林,又怕因為嶸生的事情,無法向陸芝林交代,所以就把這些事情都擱置著了。

但擱置著,問題也沒有解決,所以這陣子周善民往往為了一點點小事就大發雷霆。

首當其衝,遭罪的就是黎沐風了。

上班在單位裡捱罵,回到家,還要被家人擠兌,這讓他的心情自然是好不了半點。

他沒吃幾口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黃泳思板著臉,自顧自吃飯。

浪費了一桌好菜。

黃泳思吃著吃著,想著他剛才說的話,突然委屈地哭了起來。

黎沐風看向她,又不免心下歉疚。

他知道自已也是在遷怒,放柔了聲音說,“我是真的覺得孩子挑食不好。”

黃泳思的眼淚落在湯碗裡,悶著頭,不說話。

她突然問,“你是不是想她了?”

黎沐風一愣,問,“你說誰?”

黃泳思吐出了兩個字,“祝玫。”

黎沐風心裡一抽,張了張嘴,但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過了會兒,他才問,“你幹嘛突然提她?”

黃泳思道,“自從年頭上她加進了班級群以後,你就不正常了。”

黎沐風皺了皺眉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黃泳思放下了碗筷,擦了擦眼淚道,“不然你讓我怎麼想?難得回來一次,卻挑三揀四。你對我家到底是有多少的不滿意?我們家沒有虧欠你,我爸媽也沒有虧待你!”

黎沐風解釋道,“我不是在挑剔,我是真的覺得這樣不好,孩子不能一直這樣慣著。”

黃泳思道,“那你的意思都是我的錯嗎?我不上班嗎?我不賺錢嗎?就你那些工資夠養我們一家嗎?我爸媽每年還貼補我們很多錢,你媽又給過我們什麼呢?你爸就更不提了。”

黎沐風道,“你為什麼要說這些?”

黃泳思道,“難道不是嗎?我覺得你這個人沒良心!”

黎沐風深吸了一口氣。

他說,“我只是在說軒軒的教育,你為什麼要想那麼多無關的事。”

黃泳思道,“哪裡無關了?你不就是不滿意嗎?既然這樣,那麼你去找那個人,你不就是放不下她嗎?!”

說到這裡,黃泳思越說越激動,拿起了包就打算走。

黎沐風站起身,拉住了她道,“你能不能冷靜一點?我們好好談一談。”

黃泳思臉上,除了憤怒,還有傷心。

黎沐風嘆息一聲,抱住了她道,“你是我老婆啊,你為什麼要去想那些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黃泳思忽然問,“如果她回來工作了呢,如果她回到繁都來了呢?你是不是會選擇拋棄我,跟他在一起?”

黎沐風說,“不可能的事。”

黃泳思冷笑一聲道,“有什麼不可能的?你有多愛她,我難道沒見過嗎?”

黎沐風道,“這事情都過去多久了?能不能不要總是揪著過去的事不放?”

黃泳思甩開手道,“那你不要理我好了。”

黎沐風卻拉著她說,“別無理取鬧了好不好?難得一家人吃飯,非要這樣嗎?”

黃泳思道,“先挑剔的人是你。”

黎沐風問,“我挑剔什麼了呢?”

黃泳思道,“你覺得我爸媽帶孩子帶得不好,找你媽去呀!”

黎沐風忍了又忍,最終不說話了。

黃泳思拿著包出了包房門,看到軒軒由自已父母陪著,站在門口,卻不進來,知道他們已經聽了一會兒了。

她的眼淚又奪眶而出,一邊擦一邊說,“不吃了,我們回去吧。”

嚴淑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後的黎沐風道,“不要浪費啊,你還沒吃呢,我們打包回去吧。”

黎沐風對他們道,“我一會兒先去一下月蘭城,你們——”

還沒說完,黃泳思就說,“你去忙你的吧,我們還要逛逛,一會兒自已回去。你要是不回來,說一聲就行了。”

說著,自顧自去叫服務員打包,買單去了。

黎沐風不想當著兒子的面再爭吵,只說,“我去完月蘭城辦好事情就回來。”

黃泳思理都不理他。

丈人和丈母孃也沒什麼表示。

只有兒子軒軒說,“爸爸,那你早點回來哦。”

黎沐風笑了笑,摸了摸兒子的頭,又抬頭看向妻子。

見妻子依然不理他,終於不再等,轉身就走了。

可他一走,黃泳思就哭了起來。

嚴淑和軒軒都過去抱她,黃博達在一旁唉聲嘆氣。

黎沐風上了車就打電話問丁東傑在哪兒。

丁東傑說他正在趕往月蘭城的路上,黎沐風於是也開車過去,兩個人碰了面。

丁東傑把兩個裝著土特產的禮盒往黎沐風車上放,黎沐風開啟後備箱,卻是滿的。

他說,“東西都還沒來得及收,我拆開來放吧。”

丁東傑一驚,說,“那就放前面吧。”

黎沐風已然明白了,說,“沒關係的,拆開來往空的位置塞就行了,我一會兒還要回去接老婆孩子呢,他們不方便坐。”

丁東傑於是看著黎沐風把箱子開啟。裡面除了一些水果,還有一個袋子。

黎沐風故意拿出那個袋子,問丁東傑,“這是什麼?”

一邊說,他一邊開啟那個袋子。

裡面是兩捆百元鈔票。

那就是兩萬元了。

黎沐風抬眼,看了一眼丁東傑身後的攝像頭,對他道,“東傑,我們也這麼多年朋友了,你這不是害我嗎?”

丁東傑道,“領導,我怎麼能害你呢?”

黎沐風故意拿著那一沓鈔票問,“你這不是害我是什麼?”受賄起刑一萬,他丁東傑難道不知道?

黎沐風道,“你的意思我知道。這份心意我收了,我這兒還有一瓶酒,你拿回去喝。我會幫你在領導面前說兩句的,但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

黎沐風說著,把土特產收了,又從車上拿了一個紅酒禮盒給他,隨後把錢塞回到了他手裡,當著他的面,關上了後備箱。

丁東傑一手提著紅酒,一手拿著錢,好不尷尬。

黎沐風建議道,“你現在該想的是如何讓上面領導去和他說。”

丁東傑問,“你的意思是找張主席?”

黎沐風笑了笑道,“你可以試試看。”

連門路都沒找對的蠢人,他實在是想幫也幫不了。

黎沐風打發了丁東傑,回家的路上,只覺得無比疲憊。

原本是不會想起祝玫的,可因為黃泳思先前的一番提醒,此刻,他反而有些想念祝玫了。

然而,那根本不是黃泳思所想的那樣。

他忙於工作都來不及,怎麼會去長久惦念前女友。

可是,突然被提起了前女友,又讓他情難自控地惦念了起來。

但其實,就算是和祝玫結了婚,婚後只怕比現在更一地雞毛吧。

分手已然是結局,多思無益。

他開啟了車載藍芽,連了手機,用手機APP,播放音樂。

卻沒有一首歌能唱出他此刻的心情。

到了家,他在車裡坐了一會兒,下車,把後備箱的特產提回家。

黃泳思見他回來了,只是冷著臉,催著兒子去洗澡睡覺。

他把特產提到了陽臺放下,然後回到書房裡,關了門,看了會兒書。

但一頁未翻,只聽著外面的響動。

黃泳思忙碌完,也洗了澡,陪兒子睡了。

黎沐風這才開了書房的門,去洗漱。

吹完頭髮,他推了房門,燈還未關,黃泳思在給兒子講故事。

軒軒問,“爸爸,你能給我講個故事麼?”

黃泳思板著臉,放下書,自已先躺上床玩手機了。

黎沐風接了書,上了床,給軒軒講了故事,關了燈,哄他睡著了,才伸手,拍了拍黃泳思。

黃泳思不理他。

黎沐風道,“前天碰到你們董事長,他說調整了分工,你開始分管酒店業務了?”

黃泳思仍然不答。

黎沐風道,“如果有困難,你跟我說。”

說完這句,他翻過身去,準備睡了。

可沒一會兒,就傳來了黃泳思的抽泣聲。

黎沐風嘆息一聲,他越過兒子,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黃泳思哭得沉悶。

黎沐風只是無聲地安慰。

黃泳思哽咽著道,“我以為你根本不在乎我。”

黎沐風說,“怎麼會呢?你是我的妻子啊。”

黃泳思卻說,“我不要你對我只是出於夫妻責任,我希望你愛我。”

什麼是愛呢?

難道親情不是愛嗎?

黎沐風不說話。

黃泳思吸了吸鼻子說,“其實我聽說今天丁東傑找你,就是想讓你幫著跟他說說,讓財政給我們撥點錢。可是每次都是這樣,你總是不回答,好像我說了什麼笑話。”

黎沐風聽了,說,“不是這麼回事,你們公司的事,找丁東傑有什麼用?”

黃泳思問,“他不是財政局的嗎?”

黎沐風道,“那也不是說撥就撥的,找人也得找對人才行啊。你們公司的專案,每年是透過渤投集團發包的,剩下的撥款都是透過國資委,走國資委的賬戶,你找財政沒用。”

黃泳思訥訥道,“我不是不懂麼?韋董說要想辦法籌點錢,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現在讓我分管酒店,我怕管不好。”

黎沐風應了聲道,“是啊,我當時就說了,你適合做行政,不適合做業務,但他也有他的理由。”

黃泳思問,“什麼理由?”

黎沐風嘆氣,問,“不生氣了麼?不生氣了我就告訴你。”

黃泳思一聽更氣了,她說,“你怎麼威脅我呢?”

黎沐風也笑了,“誰願意回到家還看臉色啊,你不生氣,我日子就能好過一半。”

黃泳思問,“真的麼?”

黎沐風應了聲道,“是啊。”

黃泳思問,“為什麼是一半?”

黎沐風道,“上班能好過麼?”

黃泳思終於是笑了。

她問,“今年指標要是完不成怎麼辦?”

黎沐風道,“不就是想讓卞祖德給你們發兩個單子做做麼?”

黃泳思說,“不止,這些年我們運營的那些商業體,都是在虧錢,明年估計就得關門。”

黎沐風道,“知道了,我請商貿委幫你們推薦一些商業公司,其實找葉墨琿更方便,他商貿部下來的,資源更多。”

黃泳思想了想說,“還是不要了。”

黎沐風奇怪問,“為什麼?”

黃泳思道,“唉,我總覺得,他都副處了,你才正科,去找他不好吧?”

黎沐風一愣,倒是沒明白為什麼。

黃泳思問,“你會不會覺得低他一等?”

黎沐風這下倒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且不說葉墨琿比他年長,就說如果因為自已職位低,就不敢去溝通,那他這個區委辦主任可真是寸步難行了。

在黃泳思看來,面子比天大。

可他在官場這麼多年,早就明白麵子是最無用的東西。

他說,“不會,他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黃泳思問,“是嗎?”

黎沐風很很肯定地說是,倒是記得前幾天趙大志說了,兩個小區的房屋開裂已經開始修繕了。

他順勢給葉墨琿發了訊息告知。

葉墨琿很快回復了一句感謝的話。

見他又在發訊息,黃泳思推了推他說,“說嘛,為什麼?”

黎沐風道,“我畢竟在渤江待了快十年了。”

黃泳思問,“可他是副區長啊,一句話下去下面還能不辦嗎?”

黎沐風說,“哪兒有那麼容易?陽奉陰違的事還少嗎?”

黃泳思道,“但他是葉家人啊,他想辦什麼事辦不成?”

黎沐風不想再解釋何為價值交換,於是應了聲道,“很晚了,早點睡吧。”

黃泳思答應了。

沒一會兒,兒子和妻子都睡了。

而黎沐風睜眼看著隱約晃動的紗簾,幻想此刻的夜色。

應是天淡銀河垂滿地。

夜闌人靜的時候,憶起曾經的耳鬢廝磨,難免傷懷。

分手之後常常想,也許黃泳思如今給他的平靜生活,是祝玫無法給他的。

她是想要高飛的鴻雁,無法做一隻家雀。

但曾經通宵達旦的談天,也不可再複製了。

忽覺苦情難訴,人生不堪回首,長是人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