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江華靜說去崗東看守所。
崗東看守所是市局直管的看守所,但江華靜並不分管看守所。
謝衡沒有說話,只是專心開車。
江華靜回覆了一會兒手機訊息,問謝衡,“先前你也看到小段了吧?”
小段應該是那個警員。
謝衡卻問,“誰是小段?”
江華靜笑道,“你個機靈鬼,還瞞我呢?不是和小段兩個人在樓道里抽菸嗎?”
謝衡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剛巧碰到。”
江華靜沒說話,過了會兒才道,“小衡,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
謝衡一邊開車,一邊看向後視鏡裡的江華靜。
江華靜道,“走這條路啊,話越少,活得越久。”
謝衡看向前方,不曾答話。
江華靜作為市局排名最末的黨委委員,為什麼排在她前面的幾位副局長都對她禮敬有加?
而在區裡都是一手遮天的幾位分局局長,更是要對她禮讓三分?
她這個年紀做到市局的黨委委員,會有那麼簡單嗎?
大家都在這社會上討生活,骨氣是昂貴的,能有幾個人消耗得起?
他又怎麼敢開口多問一句?
安靜地開著車,去往看守所。
江華靜突然問,“小衡,你進局裡幾年了?”
謝衡說,“8年了。”
江華靜道,“四級警長解決了嗎?”
謝衡把著方向盤,說了句,“還沒有。”
江華靜看了看他肩上一槓二的警銜,微微一笑,說,“基層人多職數少,自已對未來有什麼想法?”
謝衡道,“我沒什麼想法,只想把工作做好。”
江華靜卻說,“兩槓二的時候還當一個普通警員麼?”
謝衡沒有說話。
江華靜道,“我原來有個同事,在省廳工作,現在已經是二級警務專員了,但也只能在辦公室寫寫材料,手下一個人都沒有。你們章局,副處級,管著那麼大一個區域和你們那裡那麼多人。你做個鎮裡的派出所所長,和省廳裡一個二級警長,級別來看,二級警長高一些,但派出所所長的實權能一樣嗎?”
謝衡穩穩的開著車,說,“我還太年輕了,資歷不夠。”
江華靜笑道,“現在都講究幹部年輕化。市局對區局擔任領導職務的年輕幹部,是有比例要求的,未來總會是你們的。”
謝衡依然保持沉默。
江華靜道,“我會和章堅建議的,這件事你不用操心。”
餡餅從天上掉下來,只是因為她喜歡他?
如果是這樣,江華靜坐不到那個位置上。
謝衡靜靜地等著她接下去的話。
江華靜繼續道,“過一個月,你先參加市局的青幹班,這件事由我來安排。 另外,最近要推選一批省市級的優秀派出所去參加全國評選,你就先去霧山派出所,當個副所長,不求國家榮譽,先把市級榮譽拿到了,都好說。先前你們章局報上來的專報裡,最近霧山做了不少實事,上級領導可能會有批示,你去學習學習經驗吧。”
這顯然是幫他鋪路。
無非是他過去任職,正好領導有了批示,順理成章地讓他去摘果子。
他的喉結動了動,過了會兒才說了一個“好”字。
並跟了一句,“謝謝靜姐。”
江華靜在後視鏡裡看向他,故意問,“怎麼謝我?”
謝衡明白,所有的得到都是要付出相應代價的。
他說,“請靜姐吩咐。”
江華靜靠坐在後座上,看著窗外,目光很淺淡。
她語氣平緩,彷彿在敘述一件與已無關的事。
她說,“我一個朋友的女兒在找物件,我想介紹給你,一會兒晚上你和我一起去見見她吧。”
謝衡一愣。
江華靜道,“小衡,我不會害你。那是個不錯的姑娘,手上管著一家上市公司,這麼好的條件,便宜你了。”
江華靜去看守所辦了事情出來,帶著謝衡去見她那個朋友的女兒。
那個女孩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紀,眼睛卻不像這個年紀的人應有的清澈剔透。
她的眼睛裡彷彿蒙著一層霧,讓人看不清她的真實想法。
江華靜牽了線,自已先走了。
謝衡和那個女孩兩個人坐在咖啡店裡,女孩說,“如果我們結婚的話,得籤婚前協議。婚後——”
才說了沒兩句,女孩嚥了口唾沫,乾嘔了起來。
謝衡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女孩懷孕了。
女孩子苦笑道,“抱歉,你就當沒見過我吧。”
謝衡的腦海裡閃過了無數的猜想。
他問,“孩子的父親,有家庭?”
女孩的目光避開了,起身要走。
謝衡拉著她道,“你為什麼一定要生下這個孩子?甚至不惜讓別人做他的父親?”
女孩的臉色慘白,她說,“我別無選擇,誰都想要過更好的生活,不是嗎?”
說著,她甩開了謝衡的手,走了。
沒能完成江華靜交代的任務,反而好像辦砸了。
謝衡也有些忐忑。
此刻的江華靜,趕到了繁都一家五星酒店的頂樓套房。
客廳裡,四個男人在打牌,見她來了,招呼她過去看牌。
其中一人道,“不用擔心,就算郭柏松進去了,勤民也不會有事的。”
他身邊的兩個人都不說話,倒是坐在對面的男人道,“領導,我都吩咐下去了,讓郭柏松交代自已的問題就行了。”
為首的正是已經退休的,原市委書記莫聞熙。
莫聞熙看向江華靜道,“華靜啊,你要去向你的老領導彙報一下情況,萬一有牽涉到的人異地查辦了,倒是不好弄的。”
江華靜捧過了茶杯,倚靠著長背椅,一邊看牌一邊道,“領導您放心吧,今天下午我去過看守所了,都關照好了。”
莫聞熙點了點頭道,“你啊,辦事就是妥帖,難怪你老領導對你特別關照。”
江華靜笑了笑說,“當年還靠莫書記關照,沒有您,沒有我今天。”
市委秘書長陳東平接了好幾個電話,終於回來了。
莫聞熙看向他道,“不少人都很擔心吧?”
陳東平道,“是的,都來找我問張主席的事。”
莫聞熙哼了一聲。
江華靜等人都默不作聲。
彼此都心知肚明,張勤民是莫聞熙的得力干將。
如果張勤民被查,莫聞熙說不定也會被拖下水。
這些人明著是來關心的,暗地裡說不定盼著莫聞熙出事。
莫聞熙剛剛哼那麼一聲,其實也故意表明一下態度。
無非是,他如今雖然退了,可勢力仍在,要動他,還沒那麼容易。
莫聞熙問了一聲,“他們渤江,又有誰來問你了?”
陳東平說,“渤江目前還沒人來問。”
莫聞熙道,“衛僕東沒問?”
陳東平道,“可能問了左治新。”
莫聞熙嗤了一聲道,“不問姜書記,問左部長,衛僕東一直都這麼能耐。”
姜惜是市紀委書記,莫聞熙這番話,是嘲諷組織部長左治新拉幫結派。
衛僕東這人的確有能力,前任市委書記沈冬輝也比較賞識,一度提拔得很快。
但莫聞熙不喜歡衛僕東,因為衛僕東說話比較直。
為了渤江古城建設的事,衛僕東在調研現場頂撞過莫聞熙,惹得莫聞熙非常不痛快。
後來莫聞熙力主一定要建成渤江古城,壓著衛僕東,讓區裡拿出了1個億來。
莫聞熙當然知道衛僕東對此不滿,但官場就是這樣,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他是市委書記。
衛僕東再有意見又如何?渤江古城不也建成了嗎?
後來張勤民提了市政協副主席,他也沒讓衛僕東有上位的機會。
左治新先前力推衛僕東接張勤民,卻被莫聞熙故意壓下了。
為的就是告訴左治新,五人小組裡,還輪不到他左治新說話。
為了拉攏陸芝林,壓制左治新,莫聞熙特地賣了市委副書記陸芝林人情,把她推薦的周善民提了上來做區委書記。
一方面是拉攏,另一方面,也是敲打左治新,讓他不要以為自已退了,就會交權。
陸芝林能走到這一步,靠的不是能力。
就算上去了,也不過是個糊塗官,對莫聞熙沒有影響。
可左治新卻是有想法又有能耐的,莫聞熙當然要壓著打。
莫聞熙知道,左治新他們肯定憋了一肚子氣。
恐怕早就等著他們這裡出事了。
但張勤民就算有點不乾淨的事情,也還輪不到左治新他們幾個彈冠相慶,看他莫聞熙的笑話。
幾個陪著打牌的人都捧場地笑了。
江華靜默默聽著,知道莫聞熙今天叫她來,是為了給她上面那位領導遞話的。
讓上面那位瞭解繁都現在的形勢。
莫聞熙退休了,就怕後面人不給面子,壞了以前的規矩,打破平衡。
莫聞熙說這話,其實就是告訴她上面那位,左治新等人都盼著莫聞熙早點退休,好趁亂安插自已人上位。
所以,希望她上面那位保莫聞熙,就是保那位在繁都的利益。
江華靜說,“領導,所以當時劉衛國部長和張勤民主席競爭渤江區委書記,您選了張主席,是您有識人之明。”
劉衛國是曾任省委統戰部部長的劉子山的次子,劉衛國背景深厚,不如張勤民好控制。
何況當時,沈冬輝餘威仍在,力推劉衛國去渤江任區委書記。
可莫聞熙力排眾議,點了張勤民。
所以張勤民必須緊緊依附莫聞熙,這是莫聞熙的用人手段,也是他的個人風格。
當時這一步,其實也給了旁人不少訊號。
在莫聞熙這裡,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邏輯,不存在中間地帶。
此後,懂得站隊依附的人,自然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殺雞儆猴,必須得殺最漂亮的雞,猢猻才會有知覺。
如果挑軟柿子捏,只會被人看輕。
莫聞熙對江華靜這番吹捧很是受用,卻仍然道,“不及陸部長。”
江華靜道,“下週我要去京城培訓,陸部長特地叮囑我,讓我把繁都這幾年的改革成果好好向他彙報。”
莫聞熙道,“是應該去向老領導彙報一下。”
明的是彙報發展,暗的是報告收益。
莫聞熙抬頭看了一眼江華靜道,“華靜啊,還是你貼心。”
江華靜道,“領導您說哪裡話,林總可比我貼心多了。”
莫聞熙收了笑,出了牌,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