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們腳上穿的鞋子,大多是用麻繩編成的草鞋;在正陽,命官,足蹬黑色緞面尖頭靴,守城士兵,腳穿單底黑麵方頭官靴。
這少年,腳上所穿,卻是雙層底的青素緞履!據說,青素緞履價格不菲,出自金陵錦繡坊,能穿得起這麼一雙鞋子的人,自然非富即貴。
此少年,究竟是何來頭?那少年勒住韁繩,翻身躍下,穩穩落地,動作乾淨利落,一氣呵成。
好身手!韋達仔細打量對方,內心又是連連驚歎!這一身華服,不知是哪家的貴公子?這挺拔身姿,比他竟還高一截!這星眉朗目,長得活脫脫就是個妖孽。
玉樹臨風的少年,站在難民中如同鶴立雞群般,卓爾不群,年紀二十上下,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樑,天生一雙丹鳳眼,眼波流轉間傾瀉萬千風流。
真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這少年,並無半分書卷氣,反而英氣十足,貴氣十足,霸氣十足,望之令人心折不已。
即便他此刻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也讓眾人覺得,他本就該如此。
“可是正陽縣?”
“回大人的話,正是.”
韋達忙抱拳行禮。
那少年詫異問道:“你是何人?我尚未通報姓名,你怎知我是‘大人’?”
“大人說笑了。
凡我朝命官,五品以上者,方可佩戴魚符。
卑職姓韋,單名一個達字,雖是正陽縣一名不入流的守城官,卻也熟讀本朝律法,豈會不認得大人腰間之物?”
韋達語氣謙卑。
可不得謙卑嗎?林文淵,身為正陽縣令,貴為一方父母官,乃本縣最大的官兒,也才只是正七品,連佩戴魚符的資格都沒有。
這俊美矜貴的少年,二十上下年紀,腰間便懸掛魚符,足見此人身份不簡單,韋達豈敢怠慢?“算你有點眼色.”
那矜貴少年這才自報家門:“本公子乃新上任的安豐縣知縣,姓李……”撲通!韋達直接跪了,大禮參拜:“卑職拜見……李……李……李大人!快快快,全都跪下.”
姓李?又自稱本公子?需知,“李”,乃國姓!單單從這兩點,韋達便推斷這矜貴少年,怕是來頭不小,絕對是自己惹不起的角色,還是千萬莫要失了禮數,惹禍上身才好。
“嘁,無趣.”
“本公子話都還沒說完呢!”
“起來吧!”
“多謝大人……多謝……”韋達千恩萬謝才敢起身,壯著膽子問了句:“不知大人親臨,有何要事?可要卑職安排下榻之所?”
某國姓公子,只道:“特來拜會貴縣林縣令.”
“這……”韋達欲言又止。
“怎麼?不方便?”
某國姓公子俊面一冷。
韋達忙低聲解釋:“大人見諒,只因十日前,林縣令奉命進京途中……途經貴縣,遭遇難民暴亂,不幸……不幸遇難身亡.”
“廢話真多。
帶路!去縣衙.”
“是是是……”韋起心中狐疑,卻也不敢違抗命令,點頭哈腰道:“大人,請!來人,還不快跑前面給大人帶路?”
某國姓公子單手牽著馬,大搖大擺進了城。
東城門外全是難民,韋起豈敢擅離職守?只好喚來一名手下,代為帶路。
“恭送大人!”
韋起抱拳,鞠躬九十度,悄悄偷瞄數眼,見那位矜貴的國姓公子已走出甚遠,才敢直起腰,長長鬆了口氣,抬袖擦了擦額上嚇出來的冷汗。
扭頭一看……他的一群手下,和難民們,還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還跪著幹嘛?”
“人都走遠了!”
“全都起來!”
城樓下,亂哄哄的……高高的城樓上,有道顫顫巍巍的身影,可不就是要聲稱要將韋起,從族譜中除名的韋家老爺子……縣衙自成一方天地。
內宅,屬命官居住之所,除了林氏家眷之外,縣丞、主簿、錢糧師爺,也都住在內宅。
何況,從大門和大堂,東西兩側還住著三班衙役、廚夫、伙伕、轎伕等眾多雜役。
林秀被抬回來時,驚動了不少人。
林文淵在正陽為官十九載,有許多人是看著林秀長大的,聞訊紛紛趕來探望,其中有一位懷著八個月身孕的婦人,貌美如花。
“秀秀!秀秀怎麼了?”
王氏匆匆趕來女兒閨房,她年近四十,看起來卻只有三十出頭,沉魚落雁之姿,一舉一動端莊得體。
她,乃琅琊王氏之女!林文淵之妻!單看樣貌,林秀和王氏有八分相似,完全承襲了王氏的花容月貌。
百草堂的孫大夫,剛把了脈,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針,忙乎半天才將人給救醒。
“爹——”林秀一聲驚呼醒來。
她的眼前,浮現出大片的猩紅鮮血,十分刺目,腦海中全是林文淵被一刀穿胸而過的場景,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秀秀別怕,娘在.”
王氏困難地走來,一把握住她的手,柔聲細語,安撫受驚的愛女。
林秀雙目失神,怔愣了片刻,才看清楚眼前是她的閨房,身邊是她的親孃、胖妞、師爺、孫老等等,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一雙雙關切的眼神。
“娘?我……睡著了?”
聽到這話,胖妞滿心擔心,不知林秀這是怎麼了,竟然連她自己在東城門外昏過去也不記得。
“姑娘,你不是睡著,是昏過去了.”
“怎麼會……”林秀又是一愣,某些畫面突然又跳入腦海中,刺得她頭暈目眩,只得雙手捂著腦袋,試圖驅逐那一片片刺目的鮮紅,卻是徒勞無功。
房內眾人只見她蜷縮成一團,渾身瑟瑟發抖,無不驚懼擔憂。
“秀秀?”
“姑娘?姑娘?”
“秀兒?”
……孫大夫揮手下逐客令:“出去!你們全部出去,她這是心病,別聚在這兒打擾她。
老夫扎一針,讓她安安靜靜睡一覺,自會好的.”
眾人只得陸陸續續離開。
王氏卻沒挪步,見孫大夫瞪她,只軟軟說了句:“我留下陪著秀秀.”
孫大夫沒轍,取來銀針,說:“勞煩夫人按住她,別讓她亂動,老夫要扎針了。
萬一她亂動,扎錯穴位,小命不保,老夫可不負責.”
王氏欲俯身,可她身懷六甲多有不便,只得將林秀的雙手拉下來,將她摟入自己懷中,柔聲安撫:“秀秀乖,不怕不怕.”
孫大夫眼明手快,銀針穩穩紮入林秀額頭髮際線一寸的神堂穴。
林秀眼前一黑,再度昏了過去。
“好了,讓她睡吧!”
孫大夫轉身去外間,寫藥方,王氏將林秀的腦袋緩緩放回軟枕中,轉身就問:“孫老,秀秀突然暈厥,她這是……”“怕見血!不礙事.”
孫大夫輕描淡寫。
王氏掩面低泣,自責道:“都怪我,夫君若非為了護著我,也不至於……秀秀也不會……”孫大夫見慣了生死無常,待寫完了藥方,才道:“夫人寬心,這病只要不讓她看見血,便無礙,就算見了,頂多就是暈厥,並無性命之憂。
這方子乃是安神湯,每日一服湯藥,先喝五日,老夫再來看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