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玄加註在這個親吻上的力道,簡直像要把江朝戈活生生吞進肚子裡。
倆人唇齒碰撞,血腥味兒瀰漫在口腔中,明明是最柔軟的部位相觸,卻在向對方發洩著最冷硬的情緒。
江朝戈的身體無法動彈,他拼命想閃躲這個吻,下巴卻被炙玄用力掐著,無法移動,他朝著什麼柔軟的東西狠狠咬了一口,炙玄疼得一縮,卻沒有放開他,反而變本加厲地將舌頭伸了進去,粗暴地吸吮江朝戈的唇,用舌頭掃蕩他口中的每一寸。這個摻雜著血腥味兒的吻是那麼的狂烈,卻也是那麼的絕望。
炙玄放開江朝戈的時候,倆人的嘴唇都沾染著血絲,分不清是誰的,江朝戈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瞪著炙玄,炙玄修長的手指細細地劃過江朝戈的臉蛋,江朝戈卻有種被刀鋒舔過的錯覺,渾身寒毛倒豎。
炙玄輕聲道:“我一直在想你,每時每刻。”
江朝戈抿唇不語。
炙玄的手指從他的臉頰滑到了脖子,指腹按壓著領口的扣子,輕輕地挑開了,他自語道:“如果當初不回來就好了,我只想留在有你的地方,哪裡都無所謂,我們為什麼要回來?”
江朝戈心痛不已,是啊,為什麼要回來?
炙玄低下頭,舌尖舔著江朝戈上下鼓動的喉結,一路往下,牙齒細細啃咬著那凸起的鎖骨,動作溫柔而曖昧,可江朝戈再也無心享受,他只覺得恐懼。
炙玄有力的臂膀攬住了江朝戈的腰,啞聲道:“我們做好不好?”
“你瘋了嗎?”
“嗯。”
“我沒有,放開我。”
炙玄將頭垂在江朝戈的肩頭,大手撫摸著江朝戈的腰背,用情人的語調說:“吸走你的靈慧之魄,有兩種方法。第一,用陣法直接將靈慧之魄抽離你的身體,第二,反噬,將你變成魂器。第一種能否成功,要看虞人殊能否同時發揮天地之元和大巫祖的能力,畢竟他吸收的不是普通人類、異獸的魄,而是大巫祖的,只是你會非常痛苦,而且一旦失敗,你就會變成真正的行屍走肉。第二種方法,你會少受很多罪,但你要全心信任我,讓我反噬,否則我很可能失敗。”
江朝戈寒聲道:“我不會讓你反噬。”
“你為什麼非要違抗我?雌獸不能違抗雄獸。”
“我已經不是你的雌獸了。”
炙玄眯起眼睛:“胡說!”
江朝戈諷刺道:“你忘了嗎,在你心裡,江朝戈從來不曾存在過,你何來的雌獸?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炙玄無言以對,臉色陰沉不已,他掐住江朝戈的脖子,惡聲道:“你一定要逼我嗎?”
江朝戈看著這張熟悉的臉上陌生的表情,心如死灰,他黯然地垂下了眼簾,腦中開始變得空白。
炙玄鬆開手,轉身走出山洞,將虞人殊拽了進來,命令道:“去把天地之元拿下來。”
虞人殊冷冷道:“你的麒麟真火還能堅持多久?你以為你想做的能得逞?”
“沒多久,所以別浪費時間。”炙玄身體裡再釋出一個火焰大手,一把將虞人殊抓了起來。
那火焰沒有溫度,但依然將虞人殊束縛得緊緊的,他被那火焰大手送到了天地之元的黑霧面前。
炙玄高聲道:“拿起來!”
虞人殊吼道:“炙玄,你簡直愚蠢至極!你本該和自已的雌獸一同抗擊你的仇人,如今你卻要親手殺了他,你這個瘋子!”
炙玄充耳不聞,那火焰大手中伸出一條細小的分枝,捲住虞人殊的手,伸進了黑霧中。
江朝戈看著炙玄和虞人殊,眼中充滿了絕望。
虞人殊瞪大眼睛,額上青筋暴突,表情滿是恐懼。雖然繼承了鯀的手骨,他知道他要做什麼,可真的要碰觸這蘊藏著無上力量的上古神物,他還是有種下一秒就會灰飛煙滅的錯覺。
當虞人殊的身體徹底被送進黑霧中時,炙玄突然痛叫了一聲,束縛他的火焰大手被狠狠彈了出去,而他整個人被包裹進了黑霧中,接著,他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嘶吼!
江朝戈心急如焚:“殊——”
那黑霧因為虞人殊的到來,突然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煙霧四散,很快就充斥了大半個山洞,虞人殊的身體完全消失在了黑霧中,一波波強大的魂力從黑霧中逸出,壓迫得人快要喘不上氣來。
接著,山洞開始跟著劇烈震動,短短几秒鐘內,就好像一個被搖散架的盒子,大塊大塊的岩石剝落、地面開裂,黑霧開始在山洞裡橫衝直撞。
炙玄一把抱住江朝戈,朝著洞口跑去。
“殊!”江朝戈狠狠踹了炙玄兩腳,想掙扎卻是力不從心,他盯著那團急速膨脹的黑霧,瞠目欲裂,虞人殊還能活著嗎?!
炙玄不顧他的掙扎,硬將他拖出了山洞,轉眼就化作麒麟,將他銜在嘴裡,飛快地朝遠處跑去。
山洞外的人也早已經四散逃開,那股龐大的魂力當前,沒有人敢留在這裡找死。
炙玄剛跑出去幾里,只聽得背後傳來“轟”的一聲驚天巨響,大地猛顫,一股巨力竟將炙玄那龐大如山的身體掀翻在地,要不是江朝戈藏在炙玄口中,炙玄的硬鱗阻擋了絕大部分的衝擊力,他肯定會像個木偶一樣被扯斷身體。
炙玄趴在地上,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張開嘴,把江朝戈吐了出來,江朝戈也在他嘴裡被撞得七葷八素,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朝遠處看去,原來山洞的位置,那小山丘已經被夷為平地!他大腦一片空白,想也沒想,拔腿就往回跑。
炙玄大爪子一撈,就將他抓住了。
江朝戈怒道:“殊可能死了!你他媽的放開我!”
炙玄道:“他沒死,我感覺到他了。”
江朝戈愣住了。他現在只能感覺到天地之元,那實在是無法忽視的存在,殊……真的沒死?
炙玄朝著山洞的方向跑去。
那裡塵土飛揚、黑霧迷茫,什麼都看不清。
天上,一尾青龍盤踞,銜雲揚起龍頸,深深從青天上吸了一口氣,然後對準了塵霧,用力吹了出來,那一吹簡直是如狂風過境,瞬間就將迷茫的塵霧給吹散了。
山洞的原址上,亂石之間,站著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一頭璀璨如月華般的銀髮及腰,表情僵硬,看不出情緒,他的整條左小臂和手極為猙獰可怖,面板變得灰黑,骨頭的印記清晰可見,彷彿那手骨要衝破皮肉的束縛,在那手掌中間,握著一團黑色的土壤,那土壤像是流質的,一直在微微地顫動,卻連一粒沙塵都沒有脫離手心。
整個世界安靜得落針可聞。
虞人殊抬起了頭來,將那土壤高舉過頭,寒聲道:“這就是你們要的東西,為了它,整個天稜大陸分崩離析、戰火紛飛,短短一年內死的人,超過了天稜國百年內所有災難、戰爭的總和,就是為了……它?”虞人殊的聲音有些顫抖,“先祖將息壤帶來人間,是為了治水,治水,才能救萬物蒼生,你們卻為了它,造萬千殺戮。現在息壤在我手裡,你們以為我會任憑你們擺佈?先祖未能完成的遺志,將由我來完成!”
銜雲喝道:“遺志?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你雖是人皇后人,但魂力與巫力均是羸弱不堪,你以為天地之元能成為你的護身符?”
飲川道:“先祖遺志,指的是什麼?”
虞人殊一字一句清晰地說:“我與先祖的手融合後,逐漸看到了一些零散的記憶,雖然不完整,但我能確定,朝戈的世界,是先祖造出來的。”
飲川一愣:“……竟不是玉帝。”
“天地之元中,蘊含著萬物的記憶,也就是靈慧之魄,人的、獸的、山河的、草木的,這些記憶能夠組成一個完整的世界。先祖見人間飽受折磨,決定用天地之元創造一個沒有天神、沒有大巫祖、也沒有異獸的世界,只有剔除了這些,人類才能成為主宰,所以那個世界,只屬於人類的子孫。”
江朝戈震驚不已,聽到這裡,似乎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為什麼他的世界和這個世界會那麼地相似,卻又有諸多不同,他的世界,是複製了這個世界的資訊創造出來的,但唯獨摘除了天神和異獸,讓他的世界變得安全,只是,關於天神與異獸的資訊,卻是印刻進歷史與自然之中的,儘管他們不在,但他們存在過的痕跡卻不能抹除,所以他們的世界流傳著天神與異獸的傳說。
飲川嘆息道:“那是無與倫比的偉大傑作。”
虞人殊握緊天地之元,咬牙道:“但是,先祖還沒來得及完成就抱憾而亡。”他犀利的目光射向了劉擎,“所以,才會有今天的兩個世界,才會有一個至今沒有閉合的異界之門。”
劉擎冷笑道:“好一番感人肺腑的發言,沒錯,鯀是我殺的,人皇后裔也是我殺的。我問你,這世界可是屬於人類的?”
虞人殊仇恨地看著他。
“我替你回答,不是!”劉擎狠戾道,“這世界從來就不只屬於人類,它還囊括六界,即便是人界,也不是隻有人類一種生物,這裡還有異獸、動物、草木,憑什麼鯀就可以為了一已之私,盜取創世珍寶息壤?憑什麼鯀可以利用息壤,造就一片人類獨大的世界?鯀身為人皇后代,私心為人,本也無可厚非,但你就別厚著臉皮把他說得那麼偉大了,他不過是像人皇一樣,想要一統人界!若不是他懷有私心,盜取玉帝珍寶,又怎麼會招致那麼多災禍?!”
虞人殊怒道:“共工因與先祖顓頊爭鬥,惡意報復,撞倒天柱,至洪水肆虐人間,難道身為人皇后代,要眼睜睜看著人界傾覆?”
“共工已經受到懲罰,天庭也從未坐視不管,而且兩相爭鬥,同樣身為人皇后代的顓頊也難辭其咎!顓頊想一統人界,異獸憑什麼答應!誰對誰錯,爭論萬年也不會有結果,但無論如何,鯀也不該盜取息壤,甚至創造一個世界!息壤是何等重要的東西,就連玉帝使用它,也是小心翼翼,鯀自私莽撞,不計後果,千錯萬錯,也要從他的錯處開始算起!”
“若要算錯,為何不從共工開始算起!”虞人殊脫口而出後,怔了一怔,目光不自覺地移向了江朝戈。
江朝戈在心裡冷笑了一聲,現在是所有人都將他當作了共工嗎?
虞人殊抿了抿唇,顯然也感到不妥,但說出去的話又無法收回,只是彆扭地看了江朝戈一眼。
江朝戈淡然地搖搖頭,表示自已不在意,連炙玄都將他當作共工了,再多一個其他人,也無甚區別。
焯煙不耐煩道:“你們在這兒爭論誰對誰錯有什麼用,虞人殊,你能感知到息壤裡的靈慧之魄嗎?”
虞人殊看了看手中的息壤:“它蘊藏著萬物的靈慧之魄,吸收靈慧之魄是它的本能,這也是它創世的根基,你妻兒的靈慧之魄,肯定在其中,但找到他們如同大海撈針。”
焯煙堅定道:“就算是大海撈針,窮盡一生,我也要找到。”
飲川輕聲道:“萬物的靈慧之魄,也包括我們的嗎?”
虞人殊沉默片刻:“也許。”
飲川輕嘆一聲:“息壤之中,會否有我們更早前的記憶,我們如何孕育、出生、成長,我們不該生來就是如此,缺失的記憶和過去,也許能在息壤之中找到。”
虞人殊握緊了息壤:“息壤只能吸收靈慧之魄,或釋放靈慧之魄,釋放之時,就是創世之日。只是,創世需要同時具備強大的巫力與魂力,以巫力開啟一個新的空間,然後以魂力按照自已的意願釋放想要釋放的資訊,山巒、河海、草木、生靈,都可隨心創造。”他頓了頓,“可兩樣我都不具備。”
焯煙急道:“至少你可以將息壤中的部分靈慧之魄釋放出來!”
“也許,但我不敢保證。”
炙玄道:“虞人殊,把朝戈的靈慧之魄吸進去!否則我讓這天稜大陸,再沒有片刻寧日!”
江朝戈想從他身上躍下去,卻被那火焰束縛著無法動彈,他簡直對炙玄恨得牙癢癢。
虞人殊怒道:“你休想!”
“難道你想看到共工現世?!”
“我不想看到共工現世,可我也不想看到朝戈消失。”虞人殊後退了一步,戒備地看著所有人,“我不相信你們任何一個,我也沒有能力創世,我要完成先祖遺志,將人類轉移到新世界,關閉異界之門,讓人類與異獸永遠地分開!”
江朝戈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些人怎麼各個異想天開?這個世界的人,怎麼適應他的世界?去了只會被當作神經病關起來。
飲川也道:“殿下,你太天真了。萬年之前,鯀創造異界的時候,尚且可以將人類轉移過去,可是現在,朝戈的世界已經跟天稜大陸天差地別,天稜國的子民去了那裡,不但不會有和平安寧的生活,反而會被當作異族驅逐、誅滅,雖然同為人類,可不同民族、國家之間也同樣紛爭不斷,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這兩個世界,已經不可能再互通,否則必定將掀起另一場戰爭。”
虞人殊身體顫抖,這些道理他又怎會不懂,只是,得到這塊他難以駕馭的強大珍寶,讓他迷茫、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已該做些什麼,或者說他有心做的事,卻又力不從心。
嘯血哼笑一聲:“不如將天稜大陸留給你,讓我們去異世界吧,聽說那個世界也很好玩兒。”
焚念舔了舔嘴角:“一定會有更新奇的食材吧。”
“還有更新奇的珠寶。”遊釋道。
江朝戈厲聲道:“你們休想!”
遊釋冷哼一聲:“要一個非我所願的世界有什麼用,虞人殊,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獲得無上的魂力與巫力,你想試試嗎?”
虞人殊眯起眼睛:“你說。”
“以焯煙的火精開啟冥界之門,找出鯀的魂魄,讓他轉世到你身上。”
天戎吼道:“胡說八道!”他一個箭步衝了上去,脫下衣服,披到了虞人殊身上,沉聲道,“你別聽他瞎說,讓鯀轉世到你身上,你就會變成第二個雲息,你想失去自我嗎?”
虞人殊深吸一口氣,搖搖頭:“……不想。”
天戎鬆了口氣:“殊,不要逞強,你不是鯀,你僅僅是看到了他的記憶,不代表你需要代替他完成未完成的,別忘了你首先是天稜國的皇子,其次才是什麼人皇后裔。”
虞人殊啞聲道:“可我一心想救天稜國,天稜國卻變成這副慘狀,息壤也許是我唯一的希望,天戎,我該怎麼辦?”
天戎將他連人帶衣服一同抱進了懷裡:“無論你做什麼,我都在你身邊,但你絕對不能放棄自我。”
天戎溫暖寬厚的懷抱,如一股暖流傾入虞人殊心底,讓他頓時感到了一絲安心。
銜雲冷道:“簡直廢話連篇,你既不肯將這個世界交給我們,也不願意將新世界給我們,那我們註定要分出個勝負。”
飲川冰藍色的眼眸透出絲絲寒芒:“銜雲,這片大陸最不可留的,便是你和嘯血,若沒有你和嘯血,焚念與遊釋,我們尚且能容。”
銜雲愣了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飲川,你是在挑撥我們嗎?我倒想知道,你既不容我們,要將我們如何處置?”
嘯血赤眸中滿是嗜血的光芒:“飲川,你能殺死我們嗎?還是要造一個新世界,將我們都扔進去?”
壬王寒聲道:“不需那麼麻煩,只要將你們關在東皇鍾內,可保你們千萬年無法脫身!”
銜雲與嘯血均是怔了一怔,倆人勃然大怒,喉嚨裡均發出可怖的低吼。
夙寒低笑道:“這個辦法聽上去倒是不錯,飲川,壬王,你們總是一副正派的模樣,卻還有如此陰毒的點子,真叫我大開眼界啊。”
焚念和遊釋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心裡各有思量。
焯煙道:“虞人殊,你快將我妻兒的靈慧之魄釋放出來,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虞人殊道:“我說了,我沒有把握。”
“沒有把握也要試。”焯煙面色陰沉,“我等這一天等了千萬年,多一秒的耐心都不再有。”
虞人殊冷道:“你在威脅我?”
焯煙手中的火精忽明忽暗:“我若開啟冥界之門,鯀的魂魄一定會來尋找他的左手,屆時,也會有數不清的冥魂來到人間,虞人殊,你想保全的天稜大陸,恰好是我們輕而易舉就可以摧毀的,放出我妻兒的靈慧之魄,我將助你擊敗銜雲、嘯血,甚至奪回皇位!”
夙寒的笑容僵了僵,眼神變得陰冷,虞人奎握緊了拳頭,感到周身寒氣四溢。
虞人殊咬牙道:“好!值得我一試,焯煙,記住你的承諾。”
江朝戈大叫道:“殊,不要亂來!萬一失敗我們就完了!”他無法想象失敗的後果,他們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今虞人殊擁有息壤,他們不過稍佔優勢,萬一這時候有所差池,被銜雲、嘯血反擊,搖擺不定的焚念、遊釋必然會堅定地與他們為敵,而夙寒、重溟這兩個態度不明確的,也可能隨時站隊,十二異獸重聚,必定要分出一個真正的勝負,他們不能是負的那一方!
那火焰大手將他的身體拖到了炙玄面前,正對著那龐大的、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麒麟目。
江朝戈嘴唇抽動:“你想說什麼?”
炙玄道:“讓他試試,如果他成功了,下一個就是你。”
江朝戈惡聲道:“放屁。”
炙玄收緊了火焰手,江朝戈感覺到身體被緊緊箍住,炙玄眼裡升騰著怒火,彷彿想把江朝戈就這麼捏死,但最終還是放鬆了鉗制。
飲川沉聲道:“殿下,現在的你,恐怕沒有能力找出特定的靈慧之魄,你若釋放太多靈慧之魄,不知道會造成什麼後果,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虞人殊深吸一口氣:“我早晚要做點什麼,就藉此機會,試試我對息壤的掌控程度吧。”
裂羽喉結滾了滾,他悄悄握住了寺斯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虞人殊,明顯有一絲緊張。
寺斯反握了握他的手,輕聲道:“別擔心,已經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飲川面色滿是擔憂,但他知道焯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虞人殊也已經下了決定,只能道:“焯煙,你要同時設兩個回魂陣,一旦殿下開始釋放靈慧之魄,你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出屬於媛姬與裂羽的。”
焯煙點點頭,凝重道:“這一次,我絕不會失敗。”
他在大國師的幫助下,快速在地上畫了兩個回魂陣,分別擺上裂羽弓和媛姬的魂器。
在場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尤其是銜雲和嘯血,倆人交換了一個陰毒的眼神。
裂羽看著回魂陣,臉上顯出一絲猶豫。
寺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你一直希望找回靈慧之魄,這也許是唯一的機會了。”
裂羽抿了抿唇:“我……我會再次忘了你嗎?”
寺斯笑道:“就算你再次忘了我,我也會一遍一遍地告訴你,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樣。”
裂羽眼眸閃動著,充滿了不捨。儘管他一次又一次地忘掉他和寺斯之間的回憶,但是這個人總是在他身側,他潛意識裡已經有了寺斯的存在,所以無論忘掉多少次,當再次看到寺斯的時候,他還是充滿了熟悉和好感,寺斯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沒有任何理由地相信。他輕輕用額頭撞了撞裂羽的額頭,低低地“嗯”了一聲。
寺斯撲哧一笑,比劃了一下倆人的身高:“你連身高都跟我弟弟差不多。”
裂羽道:“我也可以變作成人的樣子,只是我死的時候便是少年的姿態,習慣罷了。”
寺斯摸了摸他的腦袋:“就這樣很好,等你找回記憶,也要這個樣子來見我。”
裂羽淡淡一笑:“好。”
寺斯將所有的擔憂和不捨都壓在表情之下,笑著說:“去吧。”
裂羽最後回頭看了寺斯一眼,身形消失在兵器中。
焯煙體內釋放出渾厚的魂力,雪地中的兩個回魂陣同時閃爍出幽暗神秘的光芒。
虞人殊嚥了咽口水,看了天戎一眼,明顯有些緊張。
天戎深深皺起眉:“你可以不做。”
虞人殊搖搖頭,莫名地,聲音有一絲哽咽:“天戎,一直以來,你總事事以我為先,我卻不能給你什麼。若天稜大陸重歸平靜,我安頓好皇都的一切,你說去哪兒,我就隨你去哪兒,好嗎?”
天戎無比篤定地說:“你讓我重臨人間,見識這世間的一草一木,一物一景,還讓我認識了你……殊,你給了我全部,無論什麼時候,我都等你跟我一起雲遊四海。”
虞人殊眼圈微微泛起紅,他用力點了點頭。隨即閉上了眼睛,握緊息壤,在幾番掙扎後,最終鼓起勇氣,將巫力與魂力同時注入其中。
只聽得虞人殊那可怖的左手手骨發出“嘎喳嘎喳”的聲響,好像自已有生命一般在活動,息壤在那隻手中,就像一顆跳動的心臟,一下下鼓動著,並慢慢散發出黑霧。
虞人殊臉色蒼白如紙,臉上的肌肉以扭曲的方式顫動著,牙關咯咯打戰,沒人知道他正在經歷著什麼。
江朝戈眼看著息壤中的黑霧正在向四周瀰漫,簡直如同正在被引燃的炸彈,充滿了未知的危險,在場人、獸都下意識地開始後退,息壤的魂力就算不能殺死他們,也足夠他們受重創。
然而,天戎卻是站在虞人殊不遠處,半步也沒有退,只是默默地看著虞人殊。
虞人殊突然發出一聲低吼,抓握息壤的那隻手,原本已是骨骼外凸,好像要刺破皮肉,此時竟是變本加厲地在皮下“滑”動了起來,好像要掙扎著衝破這皮肉的束縛,虞人殊整條臂膀青筋暴突,他的右手緊緊抓住了左腕,拼命想剋制住那隻不屬於他的手,然而那手就像與息壤融為一體般,從指尖開始逐漸變黑,骨骼變得異常地突出、碩大,那已經不像是人類的手了。
天戎焦急地雙眼發紅,雙拳緊握。
焯煙睜開眼睛,警告地看了天戎一眼:“不要亂動,你這時候亂來,更可能害死他。”
天戎齜起牙,發出一聲獸吼,他急得團團轉,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助虞人殊,他甚至不知道虞人殊現在到底怎麼了。
虞人殊又是一聲大吼,猛地睜開了眼睛,口中詠念著古老而神秘的咒語,一團團黑霧如同繁星般朝著空中散去,簡直像是炸裂開的黑色煙火。
焯煙也念起了咒語,兩個回魂陣同時光芒大盛,裂羽弓和媛姬的魂器飄浮起來,在陣法中心緩慢地旋轉著。
大國師表情緊繃,雖然一言未發,但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額上流下,焯煙為了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妻兒的靈慧之魄,必定在瘋狂地消耗魂力,就不知道大國師能堅持多久了。
不斷有數不清的黑霧從息壤中彈出,瀰漫在空中,將朗朗晴空變得猶如烏雲壓境,那些黑霧在互相碰撞、掙扎,明顯想要飛到更遠的地方,但卻受到息壤的束縛,無法離開。
十分鐘過去了,焯煙和大國師臉色都不太好看,然而,最先支撐不住的,卻是虞人殊。
他整條左臂已經完全變成了青黑色,巨大的骨骼像要穿破皮肉而出,讓他的手臂完全失去了人類的特徵,變得如異獸般猙獰可怖,他身上大汗淋漓,嘴唇已經被自已咬出了血,那些黑霧碰撞、亂竄的速度越來越快,好像隨著虞人殊巫力與魂力的消耗,對它們的束縛也在降低。
飲川急道:“焯煙,快收起回魂陣,他撐不住了。”
焯煙厲聲道:“堅持住,我還沒有找到他們!”
天戎怒吼道:“收回回魂陣!殊,快停下來!”
虞人殊雙目圓瞪,眼中佈滿血絲,局面恐怕是有些失控了,他拼命想要控制那些亂竄的黑霧,可身體卻顫抖得如風中蠟燭。
江朝戈也喊道:“殊,快停下!”
飲川高聲道:“焯煙,收回回魂陣,快點!”
焯煙眼看著越來越多的黑霧從息壤中彈出,也許那其中的某一個,就是他妻兒的靈慧之魄,他根本不甘心就此作罷。他一咬牙,口中吐出火精,那火精一離開他的唇瓣,就變成了一個燃燒著黑火的球體。
飲川瞪大眼睛:“焯煙——”他瞬間化作白澤,朝焯煙撲去。
然而,他還是遲了一步,火精已經被焯煙置入了回魂陣中!
一旦以火精作陣眼,召喚魂魄的速度確實會加快好幾倍,但冥界之門必開!
“焯煙這個瘋子。”壬王同樣想阻止焯煙,卻根本來不及,一旦回魂陣形成,這時候破壞陣法,不僅焯煙、大國師會受重創,恐怕虞人殊也要遭殃,更可怕的時候,若焯煙失去了對火精的控制,那後果就更加不堪設想了。
火精置入回魂陣的瞬間,兩個回魂陣同時散發出劇烈的白光,那光芒刺得人眼睛都無法睜開。
黑霧彷彿受到了某種強烈的感召,開始劇烈地碰撞,這也讓虞人殊所承受的壓力成倍地增加,虞人殊發出痛苦的嘶吼,左臂的肌肉和骨骼都開始畸化。
天戎再也無法坐視不管,奮不顧身地衝向焯煙。
大國師雖然也想阻止焯煙,但他不能讓天戎去破壞陣法,只得抽出焯煙杖,攔在天戎面前。
天戎矯健敏捷,眨眼間已經躥到了大國師面前,毫不猶豫地一嘴咬住了大國師的脖子!
從天戎起跳到大國師鮮血四濺,這期間絕對不超過三秒鐘,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大國師已經幾乎身首分家,脖子只連著一層皮了!
大國師的身體頓時發出白光,同時天戎也被他覺醒時散發出來的魂力撞飛了出去。
大國師突生變故,焯煙險些控制不住回魂陣,他發出淒厲的鳴叫,這時,一團黑霧突然飛進了其中一個回魂陣,焯煙激動得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他咬緊牙關,以燃燒修為的方式繼續支撐著魂力消耗。
天戎渾身是血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次要朝著焯煙撲過去,嘲飛張嘴叼住了他的皮毛:“別動,你現在過去也只是送死,就算你真的破壞了回魂陣,你的魂兵使可能也完了。”
天戎看著彷彿已經被息壤控制了的虞人殊,發出了痛苦的獸吼。
眼見著,第二團黑霧慢慢飄向了回魂陣,焯煙眼中滾出熱淚。
就在這時,一股陰邪之風突兀地橫掃大地,那陰風無色無形,卻叫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飲川沉聲道:“冥界之門被開啟了。”
這下,連一直懶得動彈的重溟都從龜殼裡伸出了腦袋,慢騰騰地說:“你別在我身上跳來跳去的。”
喬彥緊張地說:“冥界之門開了呀,怎麼辦呀!”
“你知道冥界之門開了會怎麼樣嗎?”重溟的聲音渾厚動聽,自有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
喬彥頓了一下:“不知道。”
“不過是有冥魂來到人間作怪,但冥魂又傷不到我們,你急什麼?”
“那人呢……會傷到人嗎?”
“人類那麼弱,抵抗不了冥魂。”
喬彥叫道:“那我不該著急嗎!”
“哦,你現在還是人類。”重溟爬了起來,“過去看看吧。”
嘲飛怒吼道:“焯煙,快將冥界之門關閉!”
虞人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天戎披在他身上的衣物滑落,雪地中,他赤裸的、修長矯健的身軀深深弓起,有力的肩胛上下起伏,從小養尊處優,讓他的面板白得反光,腳趾因為寒凍而泛起微紅,他右手撐著地面,左手的黑色已經蔓延至肩胛,小臂幾乎完全變成了赤裸的骨頭,遠看上去,似乎他的身體從手掌開始,正在被息壤一點點吞噬。
眼見著兩團黑霧先後進入了裂羽弓和媛姬的魂器中,焯煙大喊一聲,想要收回回魂陣,可這時,回魂陣突然開始泛起濃濃的黑煙,那黑煙中,猙獰鬼怪的冥魂隱約可見,正在掙扎著要從回魂陣中衝出來,火精在陣眼中忽明忽暗,焯煙滿頭大汗,似乎已經要支撐不住了。
飲川猛地衝了上去,口中突然溢位陣陣夾雜著寒氣的白芒,那白芒頓時將兩個回魂陣都籠罩了起來,但黑煙越瀰漫越大,不斷衝擊著白芒,飲川急道:“焯煙!快收起火精!”
這時,虞人殊的身體緩緩歪倒在雪地中,他手中聚集的黑霧頓時散了,數不清的小團黑霧擴散在空氣中,瞬間消失了蹤影。
飲川冰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不安:“那是多少人、獸的靈慧之魄啊……”
焯煙大吼一聲,口中急速誦唸咒語,可火精已經快要被黑煙淹沒,全然不聽他指揮。
壬王和嘲飛分別將自已的魂力加持在飲川的白芒上,試圖控制從回魂陣裡跑出來的冥魂,可冥界之門已經開啟,瘋狂湧入的冥魂多如過江之鯽,根本攔也攔不住,很快地就衝破了他們的束縛,竄到了回魂陣之外。
雲息咬破手指,快速在地上畫了個鎮魂陣,以飲川琴作陣眼,誦唸巫咒,鎮壓冥魂,冥魂有小部分被雲息吸引到了陣法中,死死困住,但更多的已經四散逃開,漫無目的地在空氣中飄蕩。
江朝戈目瞪口呆,虞人殊失去意識,不知道從息壤中釋放了多少靈慧之魄,同時冥界之門開啟,又不知道釋放了多少冥魂,事情究竟會惡化到何種地步?
紅淵搖了搖頭:“這回人類麻煩大了。”
江朝戈急道:“會、會怎麼樣?”
“如果息壤中釋放出來的這部分靈慧之魄,有屬於那些冥魂的,它們就會自然而然地結合,冥魂都是失去了活著時候的記憶的,一旦它們獲得了生前的記憶,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回到自已轉世的身體裡,重返人間,必定會引起騷亂。”紅淵聳聳肩,“不過,傷不到我們就是了。”
夙寒冷笑著說:“你又怎麼知道,那些靈慧之魄中,沒有我們的?”
紅淵眯起眼睛:“你什麼意思?”
“你也聽到飲川的話,飲川一直懷疑,關於我們孕育、出生、成長的記憶被吸走了,如果有什麼東西能吸走我們的靈慧之魄,那非息壤莫屬,如果這次虞人殊釋放了靈慧之魄之中,有屬於我們的,它們也會來找我們,若我們憶起了更多,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江朝戈只覺得渾身寒涼,看著那些猙獰的、形態各異的冥魂,有人的、有動物的、也有異獸的,誰又知道那其中究竟有什麼至關重要的記憶!
炙玄沉默了半晌,意有所指道:“憶起從前又有什麼好的?有些事,情願永遠都忘記。”
天戎吐掉口中的鮮血,被大國師覺醒時的魂力狠狠衝擊的滋味兒,江朝戈是體會過的,天戎的骨頭、內臟不知道遭受了怎樣的創傷,但他還是爬了起來,跑到虞人殊身邊,將衣服重新蓋在虞人殊身上,將人抱在懷裡,那總是充滿野性的琥珀色眼眸裡,充滿了濃重的哀傷與絕望,他將額頭抵著虞人殊蒼白的臉頰,久久不言,彷彿將倆人困在了自已建立的屏障中,恨不能與整個世界隔絕。
大國師身上的白光漸弱,被天戎咬斷的脖子已完好如新,他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抓起焯煙杖,朝回魂陣的中心跑去,他不斷釋放出魂力,支撐著焯煙,而焯煙卻無法將冥界之門關閉。眾人眼見著那火精已經燃燒出了淡紫色,雖然他們不知道火精的極限在哪裡,但紫色是火焰將要熄滅的顏色,一旦達到深紫,可能就要燃燒殆盡,而一旦火精熄滅,那麼焯煙就會魂飛魄散,真正地消失於天地之間!
大國師吼道:“焯煙,你還想見到媛姬與裂羽嗎?無論耗盡多少修為,一定要將火精拿回來!”
焯煙身體頓成龍形,周身燃著烈烈火焰,他眼眸冒火,不顧一切地撲向回魂陣,用龍爪一把抓住了火精。
在他接觸到火精的瞬間,一股黑火順著他的爪子直接將他的整條手臂點燃,他發出了淒厲的慘叫,震撼了整片天空,焯煙身體裡也爆發出火焰,和那黑火衝撞在一起,互相較勁兒,一時難分高下。
飲川喊道:“朝戈,快過來幫雲息!”
江朝戈掙扎道:“炙玄,你放開我!”
炙玄猶豫了一下,鬆開了對他的鉗制,他跳到地上,猛朝著雲息跑了過去,記憶中的本能,讓他毫不猶豫地咬破手指,在雲息畫出的陣法中,添入自已的血,口中詠念著鎮魂咒語,大國師很快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釋放全身的巫力,將冥魂一個一個地拖入鎮魂陣。
這時,江朝戈的餘光瞄到了一個銀白色的身影,他斜眼一看,居然是虞人奎,虞人奎冷冷看了他一眼,用匕首劃破手指,滴入自已的血液,並道:“我是為了天稜國的子民。”說著和他們一同穩固起陣法。
焯煙看上去痛苦萬分,大概與自已的火精抗爭,是平生第一次,火精開啟冥界之門後,已經被大批冥魂控制,他拼命想要奪回火精的控制,兩股邪火在他的身體裡衝撞、爭鬥,整條龍身已經大半淹沒入了火海,看上去隨時有可能將自已燃成灰燼,傳聞火精能殺死異獸或大巫祖,恐怕焯煙也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會成為那個驗證這點的人!
在江朝戈和雲息等人的壓制下,越來越多的冥魂被鎮壓,場面一時算是控制住了。
就在這時,銜雲和嘯血突然發難,朝著回魂陣衝了過來。
江朝戈頭也沒回地吼道:“炙玄,攔住他們!”
炙玄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一頭撞開了嘯血,紅淵和嘲飛則飛上天空,一左一右地夾持住銜雲,阻攔他的去路。
焚念與遊釋略一猶豫,最終也緊隨其後,撲了上來。
夙寒無奈地搖搖頭,對虞人奎道:“真的要打這種毫無意義的戰鬥嗎?你想要的,我想要的,都不是這些。”
虞人奎簡短地說:“閉嘴,攔住他們。”
夙寒二話不說,化出窮奇的本體,兇狠地朝他們嘶吼了一聲。
喬彥叫道:“重溟!你快起來呀!”
重溟懶洋洋地嘆了口氣,終於將首尾兩頭都伸了出來,看似緩慢,但卻一步百米地挪了過去,擋住了焚念與遊釋。
焚念嬉笑道:“重溟?真難得,你也會移動啊?”
重溟甩了甩腦袋:“確實很久不動了。”
“我一直也想嚐嚐你的肉,你的龜身和蛇身,味道是否不同呢?”
重溟淡淡地說:“應該是不同的,你想吃就自已來拿。”
焚念哈哈大笑一聲,猛地撲了過來:“你如此盛情邀請,我怎能拒絕!”他一爪子拍向了重溟的面門。
重溟甩起長長的蛇頭,猛地拍開了他的爪子,同時,那巨大的爪子擊向了焚唸的胸膛。
焚念後仰閃躲,羊角再次朝著他的腦袋頂了過來。
異獸爭鬥,由於體型太過龐大,幾乎不具備什麼技巧,是純天然的肉搏,真正打起來的時候,就是地動山搖。
天上,地下,數只異獸瘋狂地撕咬、搏鬥,將那本就混亂的場面更加推上了高峰,崑崙山上的積雪成噸地滑落,那可怕的雪崩到了異獸腳邊,也是微不足道。
江朝戈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鎮魂陣上,他知道今天就是那一天了,他們決出勝負與生死的那一天!
炙玄噴射的麒麟真火灼烤著嘯血的身體,而嘯血也開始分泌高濃度的酸血,那酸血雖然不能一下子穿透炙玄的鱗甲,但卻給炙玄帶來巨大的痛苦,他們用自已的修為換取更為強大的戰鬥力,代價也許是越打越虛弱,但若不打,結果只能是再度被封印。他們甚至沒有時間和能力像過往那樣,花費百年來戰鬥,必須孤注一擲,速戰速決。
炙玄周身的火焰金中帶黑,嘯血則化作了赤紅色的怪獸,他們每一次的撞擊、撕咬,那火焰與酸血就會在空氣中爆發出劇烈地焚燒與腐蝕,就像無數炸藥炸開一般,劈啪作響,同時散發著惡臭。
炙玄在山洞裡時為了召喚麒麟真火,已經損耗了很多,他感到耐力在流逝,速度與力量都開始下降,他憋著一口氣,不顧一切地燃燒著自已的萬年修為,哪怕今天會讓他倒退幾千年的光陰,他也要致嘯血於死地!
而嘯血卻沒有他這份決絕,畢竟他既沒有對任何人付出感情,也沒有為之赴死的理由,他在為自已損耗的修為而肉疼,打起來不免縮手縮腳,原本應該處於優勢,氣焰上卻漸漸弱於了炙玄。
炙玄將嘯血撲倒在地,將麒麟真火直接渡到了嘯血身上,嘯血狂叫的同時,將酸血噴滿他全身,那酸血就像億萬螞蟻一般,啃食著炙玄的硬麟,那硬麟雖然刀槍不入,可畢竟是炙玄身體的一部分,炙玄只覺得身體無一處不劇痛無比,他發狠地不停釋放火焰,那火焰很快就將嘯血半個身體都包裹了起來,殘酷燃燒著。嘯血發出淒厲的慘叫,大尾巴狠狠抽在炙玄的腿骨上,炙玄只聽得一聲裂響,左後小腿除了疼,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身上的鱗片像融化的奶油,噼裡啪啦地往下掉,他狂吼一聲:“嘯血,去死吧——”他張開大嘴,狠狠咬住了嘯血的喉嚨。
利齒入肉的一瞬間,嘯血的酸血就直接鑽進了炙玄柔軟的口腔,他瞪大眼睛,燦金色的眼眸鼓脹而通紅,劇痛讓他大腦一片空白,他本能地收緊牙齒,卻覺得整張嘴都不再聽他使喚。
嘯血瘋狂掙扎,體內流出的酸血形成了一灘血池,融化了積雪,滲透了地面,伴隨著炙玄的火焰,將那凍得硬邦邦的泥土,硬生生燒出了巨大的坑!
朦朧中,炙玄聽到天女喊了一聲,但她自顧不暇,嘯血的掙扎一點點弱了下去,炙玄也快要喪盡力氣。兩隻上古異獸就像兩盞將滅的燭火,在風中搖曳,只待那一縷微風拂過,徹底被吞沒在黑暗中。
嘯血,率先燃盡了。
他龐大的身體被燒得骨血淋漓,身上沒有一寸完好的皮毛,脖子上開了一個巨大的洞,癱軟在血池之間,一動不動。
炙玄身上的火焰也熄滅了,他艱難地從嘯血身上爬了起來,斷裂的腿骨卻無法支撐他龐大的身體,他一動,鱗片稀里嘩啦地掉入血池,發出殘酷卻悅耳的聲響,鱗片之下,血肉暴露在空氣中,寒風吹過,鮮血直流,他身形一晃,如山體般傾倒在一旁,直勾勾地盯著江朝戈的方向。
江朝戈正閉著眼睛,汗如雨下地穩固著鎮魂陣,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無暇分神。
炙玄燦金色的眼眸中,淌出了透明的液體,如小溪流一般滋潤著身下的泥土,卻轉瞬間就被凍結成冰。炙玄一開始不知道那是什麼,因為他的眼睛裡從來不會流出液體,當他知道的時候,他感到更加悲傷了。他會死嗎?不,他不會死,因為他現在根本也不是活著,可為什麼,他有種要和江朝戈永遠分離的感覺?或者說,從他知道江朝戈是共工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分離了。
為什麼啊……為什麼命運要這樣折磨他們?他最恨的人,和他最愛的人,怎麼會是同一個人?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殘忍的事。他張嘴想叫江朝戈一聲,卻感覺到有風從自已的口腔中穿過,喉嚨咕咕往外淌著液體,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所有身體的痛苦,竟然都不能抵消他此刻的心痛,他用盡全身力氣,只為了睜著眼睛看著江朝戈,他怕一旦他閉上,就再也見不到了……
銜雲與劉擎和紅淵、嘲飛的對決,結束得更加快一些,劉擎以人類的身軀,很快就耗盡了所有的魂力與巫力,被嘲飛扇飛出去,撞暈在石壁上,銜雲在他們的進攻下節節敗退,紅淵的金紅羽毛與嘲飛的彩羽漫天飛舞,那看似柔軟美麗的羽毛,可以如刀刃般鋒利,也可以成為小型的燃燒彈,天上下起了煙花雨,曼妙卻危險萬分,銜雲的龍鱗千瘡百孔,清嘯響徹天際,充滿了憤怒與不甘,卻最終被紅淵與嘲飛按進了泥地裡。
紅淵用爪子扣緊了銜雲的喉嚨,抖動身體,數不清的金紅羽毛分散而出,逐漸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張怒張的網,將銜雲大半個龍身包裹起來。
銜雲怒吼道:“愚蠢,愚蠢!”
紅淵另一隻爪子扣住了銜雲的腦袋:“再叫一聲,我就把你的腦袋捏碎。”
嘲飛也用唯一的獨腳釦住了銜雲扭動的身體:“銜雲,你就在東皇鍾內長眠吧。”
與此同時,焯煙在不計代價地消耗著自已的修為,活下去的慾望勝過了一切,流竄、焚燒在他身體上的火焰,終於開始朝著火精的方向退,難以承受的痛苦讓他劇烈扭擺著龍身,龍尾瘋狂地拍擊地面,揚起泥、雪無數,那黑火將他抓住火精的爪子徹底燒成了黑乎乎的骨頭,火焰漸漸褪去,猙獰的黑骨觸目驚心。
焯煙勉力把所有的疼痛都吞進了喉嚨裡,不再發出半點聲音,只是將黑火一再逼退,最後,將那黑火逼出了火精,讓火精重現了屬於焯煙的顏色!
終於,兩個回魂陣的光芒黯然熄滅了,那股吹拂大地的陰風也陡然消失,掙扎著要離開回魂陣的冥魂,就像被撕碎了一般湮滅在空氣中。
冥界之門關閉了。
焯煙綿延千米的龐大身軀頹然倒在了地上,尾巴拍擊的力量在越來越弱,直至完全癱軟,他半身化作黑骨,內臟和血流了一地,連呼吸都極其微弱,他用盡全身力氣,伸出另一隻爪子,抓住了媛姬的魂器和裂羽弓,緊緊地抓著,終於不再動彈。
焚念和遊釋看到冥界之門已經關閉,而銜雲與嘯血又失勢,他們最後的機會也喪失了,頓時戰意全無,場面一時間被控制住了,只是從冥界之門流竄進來的冥魂,有一半已經消失在了天地間,而沒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又會對這個世界造成怎樣的影響。
雲息魂力與巫力均耗盡,失去了意識,他一倒,以他的血作陣眼的鎮魂陣立刻散了,冥魂又逃散少許。
江朝戈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從頭到腳,連移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深深喘息,費力地扭過頭,看向炙玄。
炙玄倒在血池中,臉從下顎開始徹底被燒沒了,身上鱗片脫落,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江朝戈張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自已看到的。
他見過麒麟的很多樣子,威風的、兇暴的、恐怖的、懶散的,唯獨沒有哪一次,像現在一般慘烈。他眼圈一熱,簡直不能忍受炙玄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連呼吸都帶著劇烈的顫抖,他奮力支撐起身體,朝炙玄一挪一挪地爬了過去。
那百米的距離,是江朝戈一生走過最遠的路,他臉上熱淚直流,完全模糊了視線,當他爬到炙玄身邊時,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炙玄的肩頭。
酸血刺痛了他的手掌,他一抖,肩頭的鱗片“啪”的一聲掉落在了地上,鮮血噴濺在他臉上。他的手在空中頓住了,看著那比盾牌還大的黑色硬麟,被酸血腐蝕得像一塊粗糙的樹皮,那曾經讓炙玄引以為豪的、堅硬無比的鱗甲,居然輕輕一碰就……
江朝戈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呻吟,他一拳擊在那鱗片上,回應他的,卻沒有熟悉的溫度,只是冰冷,讓他恐懼的冰冷。
“炙玄,你不會死吧,我沒有力氣了,一點魂力都沒有了……”江朝戈緊抓著摻血的泥土,淚痕在臉上風乾,周身冰冷不已。
飲川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他不會死,他、我們,本就不是活物,但他消耗了太多修為,一時恐怕很難醒來,除非你能給他足夠的魂力。”
江朝戈顫聲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飲川沉默了一下:“有可能。”
“什麼……什麼意思?”
“你若要有足夠的魂力給他,就要覺醒得更徹底,覺醒得越徹底,就越接近共工,但你若要讓他自已醒來,短則一、兩年,那個時候,你恐怕也已經變成了共工。無論如何,他醒來之後,見到的,可能都不會是你了。”
江朝戈的身體晃了晃,眼前一片花白。他嘴唇乾裂、渾身狼藉,臉色蒼茫如天上飄零的白雪,他跪在地上,感覺寒氣從膝蓋鑽進了體內,如尖刀一般凌遲著他的身體,他的心也好像這雪一般,凍結成冰後,碎裂成千萬片,四散在了空氣中。
他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僵化的肢體讓他有種垂死的錯覺,可最諷刺的是,他們死不了。
也許讓炙玄沉睡,反而是件好事,畢竟炙玄醒來後,他們就要再次面對所有的難題,有時候逃避可能是唯一的出路。
他沉默地看著如屍體一般的炙玄,久久的,沒有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