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戈盯著自已瞬間被血浸透的衣物,大腦一片空白,火熱的心臟被利刃刺穿的瞬間,他最大的感受並不是疼,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僵硬,好像身體機能在剎那間被強行停止了,他無法呼吸、無法言語、無法動彈,恐懼和疑惑充盈在腦海中,眼前一片模糊,周圍的聲音彷彿被隔絕在一道屏障外,這一刻,他像是被整個世界孤立了。
下一秒,劇痛襲來,那道屏障砰然碎裂,喊叫聲、驚呼聲,統統鑽入他耳膜,他大口呼吸著,用盡全身力氣轉過頭去,看到了雲息驚恐的臉和沾血的手。
雲息像是看到了冥界最恐怖的鬼怪一般,絕望而又恐懼地盯著江朝戈,嘴唇顫抖著,發出含糊的聲音,一步步往後退去。
柳清明跑了過來,用力將雲息撞開,抽出壬王劍擋在江朝戈面前。
“朝戈——”炙玄的怒吼聲彷彿要把天空撕裂。
雲息尖叫了一聲,身體不停發抖,臉上的肌肉猙獰而扭曲,臉上不斷流下淚水,卻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就是說不出話來。
飲川瞬間化作人形,飛掠到了雕像上,一把揪起了雲息的衣領,沉聲道:“帝江,夠了,你不該這麼做。”雲息眼神渙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以極細的聲音叫了一句“老師”,然後一陣抽搐,又咬著牙說,“是他的錯……若不是他為一已之私,引洪水肆虐人間,一切就不會發生,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讓他來解釋……”
江朝戈感到身體在逐漸發冷、抽搐,全身血液都好像順著胸口的傷口流乾了一般。他知道自已要死了,他不怕死,因為他死不了,反而會以共工的身份重生,那才是令他恐懼的。
他的身體被抱住了,那溫暖的懷抱、有力的臂膀,他不需要看也知道那屬於炙玄,他眼圈一酸,心中的悲痛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
“朝戈,朝戈……”炙玄聲音哽咽而絕望,“你不要死,你不要變成大巫祖,不要……”他已經感覺到了什麼。
江朝戈用盡力氣,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已經快要無法呼吸了,每提一口氣,胸肺都好像要炸裂一般地疼,他勉強抬起頭,深深地凝望著炙玄,輕聲說:“對不起。”
炙玄燦金色的眼眸流下兩行熱淚,他明知道江朝戈不會完全死去,可心臟的疼痛卻已經超過了他的承受,他不知道再次醒來的那個人,是不是還是完全屬於他的江朝戈,因為見到了雲息、天女、白矖等等人的變化,他感覺自已就要一點一點失去自已的雌獸了,直到江朝戈完全消失,被他最痛恨的大巫祖取代。他在眼睜睜看著真正的江朝戈死去啊!
江朝戈流淚不止,他不想死,他知道再醒來的那個他,就不再是他了,他不想變成大巫祖,不想啊!他用全身力氣抱住炙玄,喃喃著說:“對不起,炙玄,對不起……”他眼前發黑,哪怕被炙玄緊緊抱住,都不能獲取一絲溫暖,他在心裡默唸著他唯一會的那句巫咒,卻絲毫不起作用,他彷彿能用肉眼看見他生命的火焰在熄滅……
“不要,江朝戈,你是我的雌獸,你要與我永生永世不分離,你不要死,你不準死!”炙玄發出淒厲的嘶吼,那泣血般的痛苦彷彿要淹沒人間。
江朝戈的眼淚更加洶湧而出,他腦中閃過一幅幅過往的畫面,奇怪的是,他在自已世界的成長時光少之又少,最多的,反而是從他與炙玄相識起,直至今日的一切。初見時那傲慢任性的小祖宗,第一次顯出真身時的威風凜凜,堅持自已是他雌獸時候的霸道執著,眼中只有自已時的深情愛意,他擁有全世界最沒有瑕疵、毫無保留的真摯感情,他如何能承受失去啊!
“你不要死,我們去你的世界,再也不回來……”炙玄哭著說,“你別死,不要離開我,朝戈,不要離開我。”
江朝戈無力地握住炙玄的手,喘息間,已是越發微弱,直到身體僵硬,再無一絲力氣。
“朝戈——”
江朝戈在感到自已墜入無邊黑暗時,眼前卻突然出現了劇烈的白光,無數他從未見過的彷彿洪荒時期的畫面掠過眼前,他看到了很多異獸與大巫祖,看到了燃燒著地獄業火的人間,看到了山崩地裂、火山噴發、洪水倒灌,赤紅色的雲密佈整片天空,大地沒有一處不是焦土,這末日般的景象竟讓他彷彿身臨其境。
炙玄抱著的江朝戈的身體,突然發出了白光,隨即,一股熟悉而龐大的巫力噴發而出,頓時充盈著整片大地,在場之人、獸,無一不心驚不已。
炙玄如遭雷擊,猛地鬆開了手,他看著江朝戈,眼中充滿了難以形容的驚恐。
飲川幽幽嘆了口氣,似乎不忍直視。
江朝戈感到身體陣陣發熱,腦中不斷有浮光掠影,攪得他一團亂,他甚至不知道自已現在是死是活。
“不……不可能……”炙玄臉上的淚痕還未乾,眼神已由驚恐轉為絕望,燦金色的眼眸好像被澆滅了火焰般,顯得那麼地黯淡與陰沉,他無法相信他感知到的,無法相信!
“原來共工在這裡。”銜雲冷哼一聲,“倒也有趣。”
“不可能!”炙玄狂吼一聲,雙目竟是由金變為一片赤紅,身體顫抖得不成樣子,聲音沙啞得好像被人刺穿了聲道,充滿了令人怮心的痛苦。
江朝戈不堪各種聲音和畫面的紛擾,發出難受的呻吟,他那顆剛剛被刺穿而停止跳動的心臟,竟再次活了起來,他無力地在地上翻滾,含糊地叫著炙玄的名字,可炙玄此時已經聽不見了。
炙玄跟瘋了一樣反覆說著“不可能”,表情絕望不已,他一把抓起炙玄刀,對著江朝戈無意義地大吼一聲,卻無法再做出更進一步的舉動。
在場所有人都在注目著江朝戈的覺醒,有人好奇、有人不屑、有人擔憂,卻沒有人可以幫助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裹著一團白光,不斷地釋放著屬於大巫祖共工的魂力與巫力,看著炙玄狀似瘋狂的痛苦。
江朝戈睜開了眼睛,搜尋著炙玄的身影,卻看到炙玄手握黑金火焰長刀,刀鋒正對著他,眼中燃燒著赤紅的火焰,驚怒交加。
江朝戈的手伸到背後,一把抽出了那匕首,胸口的傷在自動癒合著,可對上炙玄的眼神,他還是疼得全身發抖,他啞聲道:“炙玄……”
炙玄臉龐扭曲,顫聲道:“你、是、共、工。”
“我不是……”江朝戈搖頭,“我是江朝戈。”
“你是共工!”炙玄的聲音尖刻得直刺人心臟,“你是共工,你是共工!你利用我,你計劃好了一切,然後變成這副樣子接近我,利用我,這都是你的陰謀,你是共工!”
“我不是共工。”江朝戈無力地反駁著,每一次呼吸間就好像有把刀在劃過心臟,痛得他幾乎直不起腰來,“我不是……”
炙玄大吼一聲,將長刀惡狠狠刺入了帝江雕像:“共工——”
江朝戈心生恐懼,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那白光散去後,他所有傷口都不治自愈,身體是前所未有的輕鬆,並且充斥著他難以想象的渾厚的魂力,可他卻覺得末日已然降臨,他顫聲道:“炙玄,我們討論過的,我是江朝戈,永遠都是,你不相信我嗎?”
“你早就知道了。”炙玄咬牙切齒,“你早就知道劉擎不是共工,你才是,你卻一直瞞著我,你把我當傻子!你把我的角製成你的專屬魂兵器,召喚我後又讓我誤以為你是我的雌獸,再沒有哪個大巫祖能比你更好地操控異獸了,他們只是操控異獸的身體,你卻妄圖操控我的心,共工,你比當年還要惡毒千萬倍!”
江朝戈啞聲道:“我沒有!共工做的事與我何干!”
銜雲冷笑道:“炙玄,你倒是難得聰明一把。將我們製成他們的專屬魂兵器,就是最後活著的五個大巫祖想出來的,其中便有共工。他殺了你、砍下你的角,還嫌那羞辱不夠,要將你做成他的傀儡,聽憑他指揮,不過,他應該是沒料到你會對他用情吧?這對他來說,可算是意外收穫。”
銜雲一番真真假假的言論,將炙玄刺激得幾近發瘋,他身體燃燒起熊熊火焰,那火焰讓相隔幾米之外的江朝戈都感覺到了被灼烤的疼痛,他甚至不敢靠近炙玄一步,他所有的伶牙俐齒、狡猾善辯,都在這一刻失效了,因為連他自已都無法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是共工,而共工,當年是不是真的打算這樣羞辱、利用炙玄。
劉擎哈哈大笑道:“何止如此。萬年之前,共工為一已之私,引洪水至人間,殺生無數,若不是我及時阻止,恐怕人間就要變作一片汪洋,正是因為他,天地之元才會出現在人間!他一手釀成大錯,又引發異獸混戰,若不是他,今天所有的一切,本不該發生!”
飲川厲聲道:“夠了,這些話,留到共工出現的時候再說,他現在只是個人類!”
江朝戈感到天旋地轉,腦中一片空白。
他們在說什麼?炙玄在說什麼,劉擎又在說什麼?為什麼是他的錯?他媽的,他只是個二十七歲的人類,他做錯什麼了?帝江怪他,炙玄怪他,所有人都怪他?!為什麼一切都成了他的錯!
虞人殊跳上雕像,扶住了江朝戈搖搖欲墜的身體,挺胸擋在他身前:“你們少胡說八道,就算真是那共工的錯,跟朝戈也沒什麼關係,一群異獸、巫祖,把萬年之前的惡怪罪到一個人類頭上,簡直無恥之尤!”
江朝戈眼圈通紅地看著炙玄,他不在乎別人說什麼,他只想知道炙玄是不是真的忍心對他刀劍相向。
炙玄渾身顫抖,表情猙獰扭曲,明顯在隱忍著什麼,他墨黑的長髮無風自動,眼眸中醞釀著令人恐懼的風暴,周圍燃著熊熊火焰,彷彿頃刻間就能焚燒萬物。
江朝戈深吸一口氣,忍不住向前一步:“……炙玄。”
炙玄寒聲道:“不要靠近我……共工。”
江朝戈咬牙切齒:“我,不是共工。”
“我聞不到你的味道了,只有共工的味道。”炙玄陰冷地說,“這味道讓我想吐。”
江朝戈心臟驟然劇痛,炙玄緊抱著他,反覆說喜歡他的味道的話語彷彿還縈繞在耳邊,他握緊了拳頭,阻止自已再進一步,這一步,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他不認為自已錯了什麼,要替共工背這個黑鍋,他真想掐死炙玄這個王八蛋。
虞人殊厲聲道:“炙玄,你簡直糊塗!”
炙玄滿身戾氣:“低等的人類,這裡輪不到你說話。”
虞人殊眯起眼睛,看著炙玄的眼神充滿了怒意。
也許是痛到極致已經麻木了,江朝戈平靜地說:“你想怎麼樣,殺了我嗎?”
炙玄吼道:“我該殺了你!你敢利用我,你敢騙我!我要將你挫骨揚灰,讓你魂飛魄散!”
“那你他媽來啊!”江朝戈一把將炙玄刀從帝江雕像上拔了出來,刀尖直指炙玄,顫聲道,“你來,你來殺了我,我他媽就不該來這個世界,不該遇到你,你殺了我,讓我早點投胎,下輩子我寧願當條狗!”
炙玄呲起森白的牙齒,喉嚨中發出不屬於人類的低啞嘶叫,配上他那金紅的眼眸和兇惡的表情,叫人心臟都要漏跳兩拍,江朝戈看著他,卻沒有一絲恐懼,只是疑惑,當初那個他敢捏著胖嘟嘟的小臉蛋調戲的小祖宗,上哪兒去了?
江朝戈已經說不上什麼心碎了,他只覺得萬念俱灰,突然之間,一點留在這個世界的意義都沒有了。他當初為什麼要回來?明明已經回到了屬於自已的世界,他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享受榮華富貴,他為什麼要回來遭遇這些?他為什麼要毫不懷疑地覺得,他需要待在有炙玄的地方,結果如何呢?!
倆人隔著幾米的距離,卻是咫尺天涯。
這時,嘯血叫道:“銜雲,別浪費時間了,趕緊破除東皇鐘的巫咒。”
虞人殊還未來得及喊叫出一個字,銜雲那粗長尖利的一隻龍爪,就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虞人瀟的心臟,鮮血頓時噴湧而出。
“大哥——”虞人殊瞠目欲裂,喉嚨裡發出悲憤的嘶吼,他抓著天戎鐧,一躍而起,朝著銜雲攻去。
劉擎冷笑看著他飛蛾撲火。
阮千宿站在紅淵身上,縱飛而過,紅淵張嘴叼住了虞人殊的銀甲,將他拽了回來。
虞人殊眼看著虞人瀟毫無生氣地垂墜著四肢,眼中湧出了熱淚。
劉擎口中低聲念著巫咒,虞人瀟身體裡的血液開始如凝固了一般在他面前集中起來,最後形成一團赤色的、蠕動著的血球,那團血球逐漸變得越來越深,直至變為了黑紅色,劉擎口中吟說的巫咒速度愈發快了起來,那血球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在空氣中拼命掙扎,最後,釋放出了黑紅的光芒,頓時,一股濃郁得無以復加的血腥味兒鑽進了每個人的鼻子裡,但那味道卻並不刺鼻,反而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敬畏。
虞人殊聞到這個味道,突然平靜了下來,眼眸中閃爍著一絲莫名的光輝,好像受到了某種感召。
在場所有人都注視著劉擎和那團血球,只見那血球朝著帝江雕像飛了過來。
飲川沉聲道:“快離開這裡。”他抓起雲息和柳清明,縱身跳了下去。
江朝戈怔怔地看著那血球,一動也沒動,他心想,不離開能怎麼樣,反正他又死不了。
然而天戎還是將他抓了起來,離開了雕像,他回頭看了炙玄一眼,只見炙玄也在看著他,眼神難以捉摸,他閉上了眼睛。
落地之後,天戎化作獸形,揹著他朝遠處跑去,並說道:“你別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行不行?”
江朝戈的頭埋在天戎粗硬的毛髮裡,喃喃道:“那你要我怎麼樣?”
天戎哼了一聲:“既然他不要你,你也別要他了吧。”
江朝戈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心思,還能開出玩笑:“我不要他,我要殊怎麼樣?”
天戎毫不猶豫地說:“我會吃了你。”
江朝戈苦笑道:“好啊。”
天戎奮力跑出去很遠,江朝戈回過頭去,只見那血球撞上了帝江雕像,雕像頓時散發出神聖而華麗的金色光芒,一頂黃金巨鍾若隱若現,隱隱地,似乎有悠遠而蒼茫的鐘聲從九天外傳來,震撼著每個人的鼓膜。
那片金色聖光如陽光般輻射大地,讓昏暗的天空變得明如白晝,而那團血球撞上東皇鍾後,開始如病毒一般急速擴散,它伸展出黑紅色的脈絡,如觸手般沿著東皇鐘不斷地、不斷地攀爬,最後,黑紅色脈絡終於爬滿了整個東皇鍾。
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接著,噼噼啪啪的聲音不絕於耳,東皇鐘的聖光越來越弱,直到一股恢宏的巫力席捲大地,發出最後的掙扎,最後,完全消失了蹤跡。
眾人遙遙看著帝江雕像,只見那失去了東皇鍾庇護的雕像,開始出現一道道的裂紋,那裂紋簡直如同傳染病一般在石面上擴散,大塊大塊的石料剝落、掉下,巍峨的帝江雕像,就在眾人面前分崩離析,最後,終於徹底轟然碎裂,頓時飛沙走石、煙霧瀰漫,大地狠狠顫抖著。
足足五六分鐘後,一切才恢復平靜。
塵埃落定,帝江雕像的中心,一樣東西漸漸清晰起來。
眾人定睛一看,那廢墟之上,飄浮著一個透明的球體,那球體中間,竟然是一隻人的手骨!
一陣沉默過後,銜雲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哈,就是它,就是它,它果然在這裡。”
江朝戈沉聲道:“那是什麼?”
飲川平靜道:“那是鯀的手骨。”
“鯀?”江朝戈震驚不已,“為了救人間水患,把玉帝的寶物息壤偷到人間的鯀?那天地之元就是……”
飲川道:“天地之元,就是你們那個世界中記載的息壤。”
江朝戈看著那飄浮著的手骨,滿臉的不敢置信。對於息壤的傳說,也有多種說法,有說是女媧用來造人的神土,也有說是玉帝的法寶,可以不停地自我生長。不管這兩種說法哪個是對的,抑或都是對的,神話中關於鯀的記載,應該是真的。
飲川看出了他的疑惑:“不錯,當年是共工引水患,淹沒人間,鯀作為人皇子孫,為了救人間,將天地之元偷了下來。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在天地之元之中混入了自已的血液,這個過程有點類似將天地之元變成了自已的專屬魂器,但天地之元並非魂器,人類是將巫術利用得最好的種族,鯀本身就是個頂尖的大巫祖,所以沒人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他確實辦到了,於是除了人皇血脈,再沒有人可以使用天地之元。雖然,最後鯀被祝融殺死,人皇一族被天神湮滅,但天地之元卻再也回不了天庭,我當年偷藏了人皇一族的遺孤,將人皇血脈儲存了下來……”
江朝戈呼吸之間,感到一絲顫抖。他從小雜七雜八聽來的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說,居然都是真實存在過的,雖然有些出入較大,但那些異獸、天神,和那些讀起來氣勢恢宏的故事,都是真的,而他居然參與其中,譜寫著另一段傳奇,這真不知道是幸還不是不幸,如果他有選擇,他還是寧願做一個普通人。
虞人殊擦掉了臉上的淚水,咬牙道:“你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們?”
“為了保護你。”飲川看著他,“你的身份太重要,不能有一點閃失,一旦你知道這些,就可能為了救你的兄弟姐妹而去涉險,還會引起夙寒他們的懷疑,人皇血脈就會更加危險。至於天地之元的真實身份,我也是在萬年前一切無可挽回之後才知道。”
江朝戈只覺得渾身發冷,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其他人也均是一臉震驚:“那麼……天地之元,真的可以生萬物?創世界?”
“息壤是一種可以無限再生、並且有記憶的土壤,它可以生出山川平原、湖泊海洋,還能記住世間萬物,無論是動物還是草木,它就是一個……按照你們那個世界的說法,是一個無比龐大的硬碟。”
江朝戈已經被過多的資訊打擊得大腦無法正常運轉,他只匆匆看了那手骨一眼,目光就不自覺地開始尋找炙玄,炙玄化作人形後,太過渺小,隱沒在破碎的雕像後,遍尋不著,他心頭說不上地失落與難受。
紅淵在天上盤旋一圈,將虞人殊帶了回來,虞人殊一直盯著那手骨看,胸膛劇烈起伏著,閃耀著華光的銀髮隨風飄動,周身凝聚著一股肅殺之氣,他握緊了拳頭,緩緩回過頭,看著飲川沉聲道:“那個手骨,只有我能用嗎?”
飲川點點頭:“只有你能用它拿起天地之元。”
“我拿起天地之元會發生什麼?”虞人殊寒聲道,“會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把嘯血和銜雲都殺死嗎?”
飲川搖頭:“我不知道。你拿起天地之元后會發生什麼,沒有人知道,當年鯀以息壤治洪水,眼看就要成功了,卻被祝融殺死,天地之元究竟能做到什麼,只有能使用它的人知道。”
虞人殊道:“我要試試。”
天戎厲聲道:“萬一有危險呢,你可能會死!”
“若沒有強大的力量,我們一樣會死。”虞人殊道,“紅淵,帶我過去吧。”
紅淵扇了扇翅膀:“不要。”
“為什麼?”
“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我最討厭打架了,每次都把我的羽毛弄得很髒,殘缺不堪。”
阮千宿道:“我會給您修復的。”
“你太弱了,有本事你覺醒啊。”
“我不想覺醒。”阮千宿看了雲息一眼,心有餘悸,“若我是后土怎麼辦?”
紅淵重重哼了一聲:“我不知道。”
阮千宿又看向江朝戈,輕聲嘆息道:“你也會不要我嗎?”
紅淵沉默了一下:“我不要后土,但你若不變成后土,我會要你的。”
阮千宿摸了摸他頭頂柔軟的翎毛:“謝謝。”
“不要摸那裡。”翎毛抖了抖。
“為什麼。”
“癢。”
阮千宿笑了笑,笑容卻有幾分憂慮。
虞人殊從紅淵身上跳了下來:“天戎,帶我過去。”
天戎道:“休想,銜雲他們也不可能讓你拿到手骨。”
“我們也不會讓他們拿到。”飲川道。
說話間,焯煙和嘲飛已經朝著手骨飛了過去,而回過神來的銜雲等人更是朝著手骨撲去,幾隻異獸狠狠撞在一起,搶奪那小小的圓球。
焯煙厲聲道:“銜雲,把鯀的手骨給我們,你們拿去又能怎麼用!”
“夙寒掌握著虞人氏六個公主和五個皇子!”
大國師厲聲道:“荒唐,四皇子最大也不過十五歲,一群孩子能做什麼!”
“不需要你們操心!”
飲川和紅淵漸漸都加入了戰局,一場紛爭再次燃起,江朝戈怔怔地坐在天戎身上,依然看不到炙玄的身影,他有些茫然,他感到身體裡充斥著從未有過的強大力量,甚至冒出了一些他以前從未聽過的巫咒,那些巫咒他卻非常熟悉,好像只要他願意,馬上就能化作鋒利的武器,大殺四方,可這卻讓他非常恐懼,他害怕自已變成下一個雲息,他雖然堅信現在的自已就是江朝戈,不是他媽的該死的共工。
可是,剛覺醒的雲息恐怕也不會料到體內的巫祖之血會做出什麼吧,雲息捅了他一刀啊,那怎麼可能是雲息幹得出來的?
是否炙玄也這麼想,想著有一天他一定會變成共工……
虞人殊還在堅持:“天戎,帶我過去,趁著他們在混戰,我可以拿到手骨。”
天戎道:“不行,我不能讓你去涉險,你不是大巫祖,你過去他們一定會殺了你。”
虞人殊咬了咬牙,轉身朝著石堆跑去。
天戎急了,把江朝戈直接從自已背上甩了下去,他騰空躍起,一爪子把虞人殊按倒在地。
虞人殊怒道:“天戎,放開我,我需要那個手骨!”
“你不需要!天地之元連異獸和大巫祖都不敢碰,你怎麼敢憑他們三言兩語就去做那麼危險的事,萬一你死了呢!萬一死了呢!”
虞人殊眼圈通紅:“天戎,這是我最後的希望,作為天稜國的皇子,我眼睜睜看著自已的國家戰火紛飛,看著自已的兄弟死在我面前,我卻什麼也做不了,只有天地之元能改變這一切,你不幫我,就不要阻止我。”
江朝戈走了過去,推開天戎的大毛絨爪子,把虞人殊從地上拽了起來:“我幫你。”
天戎真想一爪子把江朝戈拍飛,他臉色鐵青:“你滾開。”
江朝戈道:“天戎,如果殊不能得到手骨,銜雲他們早晚要除掉他這個後患,活這麼大,我最信奉的一個原則就是以攻為守,只有自已強大了,才能保護自已。”他目視著前方,在那驚天動地的異獸混戰中,窺視著那渺小的手骨,“我們去得到它吧,然後除掉銜雲和嘯血。”
天戎咬著牙,虞人殊摸了摸他的鼻子,輕聲道:“天戎,幫幫我。”
龍薌和寺斯,分別坐在醉幽和裂羽身上走了過來:“還有我們!”
江朝戈感到心潮湧動,頓時找回一些豪氣,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暫且把炙玄的事放在一邊吧,反正,就算他一直掛心,也什麼都不會改變,他現在跟虞人殊的想法一樣,那就是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如果信仰與愛已經不能支撐他前進,至少仇恨可以。
江朝戈眼神堅毅:“走吧,讓這些上古異獸看看咱們的能耐。”
天戎用腦袋蹭了蹭虞人殊的胸膛,虞人殊兩手抱住了天戎的頭:“與我同生共死。”
“與你同生共死。”天戎咬著虞人殊的鎧甲,將他甩到了自已的背上。
江朝戈朝虞人殊伸出一隻手:“當年在天鰲城,也是我們一同過關斬將逃出來的,一路走來你一直在我身邊,既然我們能克服從前的一切,往後的一切也可以。”江朝戈加重語氣,“兄弟。”
虞人殊緊緊握住江朝戈的手,明眸閃動,一字一頓道:“兄弟!”
倆人用力握緊對方的手,握得生痛,那堅實的力道讓他們豪氣頓生,天戎一騎當先,飛一般朝著目標衝去,他穿梭在震天動地的異獸紛爭之中,在崩裂的地面和凸起的怪石之間跳躍,靈活地躲避著所有的危險,他化作一道琥珀色的閃電,勢不可擋。
焚念發現了他們朝手骨逼近的意圖,用力撞開嘲飛,朝天戎撲了過來。
寺斯舉弓射箭,利箭直射焚唸的眼睛,焚念體型龐大,且距離很近,寺斯箭術神準,這一箭直接刺穿了焚唸的眼睛!
焚念怒吼一聲,黑色的瞳孔頓時冒出了鮮血,那隻箭很快就消失了,而焚唸的傷口也在快速恢復著,但他怒火高漲,將目標轉向了寺斯和裂羽。
醉幽“嘖嘖”兩聲,“好可怕,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吃狐狸。”
龍薌有點羞惱,生怕輸了氣勢:“閉嘴。”
江朝戈一躍而起,揮舞手中長刀,口中不自覺地念起了一串熟悉又陌生的巫咒,那長刀居然釋放出如炙玄一般的火焰,最後形成一團紡錘狀的火球,朝著焚念射了過去。
焚念一巴掌朝著火球拍了過來,“砰”的一聲巨響,火球被硬生生拍散了,但空氣中也瀰漫著一股燒焦的味道。
焚念冷笑道:“怎麼,想圍攻我嗎?我對人類、猙和九尾狐不感興趣,鼓和共工的味道倒是讓我有些好奇。”
醉幽鬆了口氣:“果然吃過了。”
江朝戈寒聲道:“你從炙玄身上剜下來的那塊肉,我要你雙倍奉還。”
焚念低笑道:“你對他居然也是情深意重,何苦呢?”
江朝戈惱羞成怒:“輪不到你囉嗦。”他旋身而起,身體無視重力般在空中漫步,手中的黑金火焰刀氣勢洶洶,在焚念面前竟也毫不怯弱,他再次誦唸起巫咒,那巫咒彷彿天生印刻在血液中,張嘴就來,可念著念著,他腦中突然再次出現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畫面,他甚至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侵佔他的思維,讓他不自覺地去回憶。他大驚失色,巫咒結束後,一波強大的攻擊再次形成,可他卻因為失神而徹底失了水準,這一擊的威力比起上一次弱了一半。
焚念輕易躲過之後,虞人殊和龍薌飛身而起,天戎鐧與醉幽戟噴發而出的魂力交纏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魂力渦流,如同龍捲風一般霸道地向著焚念襲去,雖是天級魂兵使的實力,卻連焚念也不敢小覷,眼看第二波攻擊他來不及閃躲,便用頭頂巨大的羊角頂了過去!
轟然巨響!白光在空氣中猛然炸裂,犀利的魂力化作狂風席捲四方,將幾人都衝落在地。
虞人殊和龍薌狂喜,以為攻擊湊效,可那瘋狂散去後,焚念面目有些狼狽,卻還是穩穩當當地站著,他神情猙獰嗜血,看上去完全被惹怒了。
江朝戈咬了咬牙:“我們來對付他,殊,你和天戎從後面繞過去。”
天戎帶著虞人殊從焚唸的側後方跑去。
焚念自然不會放他們過去,回身朝他們伸出了巨爪,天戎體型靈活,一躍躲過了焚唸的攻擊,閃電般在碎裂的巨石塊間跳躍。
江朝戈、龍薌和寺斯一擁而上,試圖封住焚唸的去路,只是焚念又豈是他們可以阻攔的?擺尾間就將寺斯和裂羽狠狠抽飛了出去,又一掌掃向龍薌和醉幽,江朝戈顧不上心裡的恐懼,拼命使用巫咒,炙玄刀夾雜著巫咒所釋放出來的攻擊力,讓他自已都感到震驚,可這也不過在焚念身上留下了幾道皮外傷,根本沒能阻止他去追天戎。
焚念跳了起來,龐大的身體如一朵陰雲般籠罩在天戎頭頂。
江朝戈驅使著肥遺毫不猶豫地飛了過去,想將天戎撞開,可在焚唸的體型面前,實在有些力不從心,天戎避無可避,乾脆往石縫中鑽去,然而焚唸的身體一旦落下來,又是另一輪地震,到時候天戎和虞人殊都有被活埋的危險。
慌亂中,只聽著天戎喊道:“不許把我弄回兵器裡——”
江朝戈急得眼裡要冒火,眼看著焚念就要造成一次毀滅性的攻擊,這時,一道黑金火焰毫無預兆地從碎石堆旁射了出來,那身影在半空中陡然變做了火麒麟,狠狠地撞在焚念身上,兩隻龐然巨獸相撞的聲音如同一聲悶雷,震得人心臟猛顫。
炙玄將焚念撞飛了出去,兩獸雙雙摔落在地,伴隨著大地劇烈的顫抖。
炙玄渾身戾氣,眼神殘暴冰冷:“你的對手是我。”
焚念呲牙冷笑:“我似乎忘了跟你說,炙玄,你的肉還挺好吃的,放多久都不會變涼,非常神奇,我還想嘗試一些別的烹飪方法。”
炙玄狂吼一聲,兩獸兇狠地撕咬在一起,頓時血肉飛濺,看得人心驚不已。
炙玄一嘴咬住焚唸的肩膀,狠狠撕扯下一大片血肉,然後嫌棄地吐在了地上:“呸,臭死了。”
焚念發出猙獰狂笑,鋒利的牙齒之間,屬於炙玄的碎裂鱗片依稀可見。
江朝戈鬆了口氣,他匆匆看了炙玄一眼,但炙玄此時自然無暇他顧,他咬了咬牙,駕著肥遺朝虞人殊飛去。
天戎從碎石堆裡爬了出來,在眾人的護送下,繼續往手骨跑去。
劉擎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銜雲棍直直插入碎石堆中,一股魂力夾雜著巫力,如衝擊波一般向四周擴散開來,將幾人狠狠撞飛了出去。
劉擎站在碎石堆上,噙著一抹冷笑看著眾人,鯀的手骨就在他頭頂,他卻如一道可見不可破的屏障。
江朝戈握緊了刀柄,一步步走了上去,寒聲道:“劉擎,我殺了你一次,就可以殺你第二次。”
劉擎冷笑道:“共工,你我的恩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年你引洪水至人間,我們就曾大戰一場,現在你才剛覺醒,根本不是我的對手,讓開吧,讓我殺了這個人皇血脈,完成我當年的任務。”
江朝戈厲聲道:“我不是共工,我是江朝戈。”
“哈哈哈哈,你現在還可以這麼說,等你一點點回憶起過往,你可還願意當一個渺小脆弱的人類?共工,現在的你太讓我失望,連讓我提起武器的慾望都沒有。”
江朝戈舉起炙玄刀:“廢話,有本事你就別反抗。”他一刀直劈向了劉擎的面門。
劉擎單手舉起銜雲棍,穩穩地接下了這一刀,那燃燒著火焰的炙玄刀,火苗都已經吞噬了劉擎的頭髮,可他卻安然無恙。
江朝戈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刀卻無法再下移一寸,劉擎陰冷地看著他:“看到了嗎?人類是如此地軟弱,待你們恢復真身,倒是可以接著大戰一場。”
江朝戈一字一字道:“我,不會變成共工。”
劉擎一揮手,直接將江朝戈甩了出去,江朝戈背部磕在碎石上,疼得他眼前一黑,可這麼重的傷,卻沒對他的身體造成太大影響,他很快就爬了起來,繼續朝劉擎攻去。
劉擎像是戲耍他一般,單手接下他每一刀的攻勢,劉擎的速度、力量、靈敏度,都比之前強大了幾十倍,曾經那個能被他殺死的劉擎,確實已經不存在了。江朝戈久攻不奏效,氣急敗壞,身體裡的巫力肆意流竄,叫囂著要衝破某種束縛,聽從殺氣的驅使。
劉擎低笑道:“你感覺到了,感覺到屬於共工的巫力了吧?你用得越多,就越接近共工,你每一次使用巫力攻擊,都是在將共工一步步釋放出來,我很期待,你這麼排斥共工,卻又需要共工,什麼時候我才能真正和共工對話呢。”
江朝戈大吼道:“去死吧!”
虞人殊和天戎趁著江朝戈纏住劉擎,繼續朝著手骨跑去,眼看著手骨近在眼前,天戎衝力過猛,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他像是撞到了什麼東西一般,猛地被彈開了,可那分明是無形的空氣!
劉擎頭也沒回,只是笑道:“我的防護,一時半會兒可是撞不開的,足夠跟你們玩兒一會兒了。”
天戎咬牙道:“該死。”他很快爬了起來,毫不猶豫地朝那空氣壁撞去,又是一聲巨響,空氣壁顫了一顫。
這時,一陣琴音再次響起,那琴音不復之前清澈如流水般的美好,而是充滿了刀鋒般的寒意,琴絃振動間,殺氣四溢,陣陣琴音襲來,空氣壁發出劇烈的抖動。
劉擎一驚,一腳踹開江朝戈,口中念住一串巫咒,試圖穩住空氣壁。
雲息與劉擎遙遙相望,眼神冰冷,修長的手指快速撥弄著琴絃,琴音愈發急促、緊張,聞之有千軍萬馬之勢,令人膽寒。
劉擎臉色冒出了冷汗,雲息亦是滲出細汗,江朝戈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舉刀朝劉擎的腦袋劈了過去,劉擎一咬牙,用銜雲棍一擋。
“啪”的一聲脆響,空氣壁應聲碎裂,劉擎臉色一白,哇地吐出一口血。
江朝戈飛身而起,一腳將銜雲棍踩到了地上,炙玄刀狠狠揮去,硬生生斬掉了劉擎一隻手臂。
劉擎怒吼一聲,向後退去,口中巫咒快速誦唸,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出新的血脈、肌肉、骨骼,那神奇的景象讓江朝戈都忍不住看愣了。
空氣壁破碎的一瞬間,天戎化作琥珀色的閃電,一躍而起,朝著懸浮在半空中的手骨飛去,虞人殊借力一踏,伸手去夠那手骨。
在他的手指離那透明球體不過半米的時候,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清嘯,彷彿利器破空,“嗖”的一聲,連風都被劈開了一條通路。
虞人殊眼前一花,只見一道黑影閃過,接著透明球體猛然炸裂,手骨被外力撞飛了出去!
這驚變讓眾人一時都愣住了,他們朝手骨看去,那手骨竟被一柄骨質長槍釘在了地上!最神奇的是,那脆弱的手骨居然沒有因此而碎裂!
“夙寒和虞人奎。”雲息說。
虞人殊咬了咬牙,此時心情複雜得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想著慘死的大哥,再想到這居然毫無血緣關係、又是大巫祖的虞人奎,過往爭權奪勢的仇恨,已經遙遠和渺小得如同天邊一朵雲,他們現在的關係之詭異,連他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虞人奎了。
天邊果然出現了龐大的身影,而伴隨那上古異獸窮奇而來的,居然還有重溟!
江朝戈皺眉道:“他們怎麼會在一起?”
在場的氣氛愈發緊張起來。此時十二隻上古異獸居然已經全部到齊,重聚於崑崙山下,這諷刺的場面莫非真是命運的安排?
異獸混戰至此,已是難分勝負,銜雲、嘯血那一派,大巫祖均已覺醒,而炙玄、飲川這邊,又是人多勢眾,一時誰也壓不下誰,那麼夙寒和重溟的出現就起到了關鍵的作用,虞人奎那一槍之威,多半是已經覺醒了的,而他打落手骨的做法,究竟意欲為何,才是最讓人想知道的。
虞人殊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快速向他們奔來的異獸,大聲吼道:“虞人奎!”
久久地,虞人奎的聲音也遙遙響起:“蠢貨。”
虞人殊握緊了拳頭,臉色陰晴不定。
夙寒和重溟終於來到了近前。
飲川看著重溟那捉摸不定的臉:“重溟,你為何會和他一起來?”
重溟平淡地說:“我走得比較慢,他能拽著我。”
若不是氣氛不對,江朝戈真想朝他翻個白眼:“重溟大人,你和夙寒一起出現,莫非是想告訴我們什麼?他可是兇獸。”
重溟道:“兇獸是人類的說法,對我來說,你們都差不多。”
夙寒輕笑道:“一個個的,都緊張什麼,怎麼,想知道我站在哪一邊?不巧,我對你們都沒興趣。”
虞人殊仰頭喊道:“虞人奎,你可知道大哥死了?”
半晌,虞人奎出現在夙寒頭頂,居高臨下地看著虞人殊,淡道:“知道。”
劉擎哈哈大笑道:“相繇啊相繇,當初在異獸混戰後活下來的五個大巫祖,今日終於重聚了。”
虞人奎環視四周,最後目光落在了手骨上,他的表情沉穩內斂,完全不復當年二皇子的傲慢輕狂:“今日恐怕誰也無法把鯀的手骨帶走,你們打一場,百年都未必能分出勝負,有何意義?”
嘯血冷哼:“你不出現,我們很快就要分出勝負了。”
夙寒懶懶一笑:“除了虞人殊,人皇最後的血脈都在我手裡,你們就是今天勝了又如何?還有我這關沒過呢。”
銜雲眯起眼睛:“夙寒,你想怎麼樣?”
十二異獸裡,只有夙寒和重溟的目的最不明確,重溟太懶,可以忽略不計,而夙寒卻一直給人以韜光養晦的感覺,他就像一條毒蛇潛伏在草叢中,彷彿隨時等著撲上來,坐享漁人之利,因此所有人都在防著他。
夙寒笑道:“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對天地之元並不太感興趣,但我喜歡人間,人間有那麼多美人等著我去享用,我也還沒活夠,所以我需要天地之元來創造一個我理想的人間。”
“你們這群瘋子,以為人間是隨隨便便就能造出來的嗎!”虞人殊厲聲道,“不如創造一個只有異獸的世界,你們自相殘殺去吧,把人間留給人類!”
飲川沉聲道:“夙寒,即便你擁有人皇血脈,你以為就能創造一個世界嗎?你們一個個的居然都如此莽撞無知。”
沉默許久的焯煙突然說:“創造一個世界又不是沒有先例,為什麼不行?”
“那個異世界是誰創造的?你嗎?還是任何一個異獸、大巫祖?”飲川嚴厲地說,“那是玉帝創造的,不論基於什麼目的,只有經歷過無數劫難與輪迴,與整個世界同生同滅的玉帝,才具備創世的才能和知識,你們只會創造另一個災難。”
銜雲嘲弄道:“飲川,收起你的自大吧,如果我們辦不到,你又憑什麼,就憑你讀過所有的書嗎?”
飲川堅決道:“至少我比你更可能辦到。”
“可笑。”銜雲擺了擺龍尾,天上陰風陣陣,“夙寒,把人皇血脈貢獻出來,我們可以憑自已的意願打造一個世界。”
大國師急道:“夙寒大人,聖皇陛下,請不要傷害無辜,那些皇子公主,不過是些孩子,他們能做到什麼!只有三皇子才有可能真正使用天地之元。”
虞人奎冷冷瞥了一眼大國師,隨後目光又落到了虞人殊身上,目光深沉而複雜,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夙寒低笑兩聲,身形白光一閃,變作了人類,攬著虞人奎的腰落到了地上,親密地說:“寶貝,我聽你的?”
虞人奎推開他,朝虞人殊走了過去。
虞人殊握緊拳頭,直視著虞人奎。
當兩人相距不過兩米時,現場頓時鴉雀無聲,虞人氏的這兩個皇子,自幼針鋒相對,如今歷經千帆,在整個世界都岌岌可危的時候,當初爭鬥的原因早已經變得渺小不堪,而他們畢竟兄弟一場,此時彼此相望,都生出無限的感慨。
虞人奎輕聲道:“我一直不知道,我不是父皇親生的。”
虞人殊眯起眼睛:“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不需要你相信,因為皇位我也不會讓給你。”
虞人殊嘲諷道:“對現在的你來說,皇位還有意義嗎?我是該叫你二哥,還是稱呼你為大巫祖相繇?”
“也許當我恢復相繇的全部記憶,皇位對我來說就不稀罕了,但至少現在還有意義。”
虞人殊冷笑:“可惜你使用不了天地之元。虞人奎,你真的要跟殺害大哥的異獸合作嗎?趁著你還沒有完全變成相繇,趁著你可能還有人性和身為天稜國皇子的血性,你做個決定吧。”
虞人奎沉默地看著他。
虞人殊將天戎鐧狠狠擊在地上,將本就脆弱的地面更是硬生生震出一條裂紋,他厲聲道:“說啊。”
虞人奎面部肌肉有輕微地抽動:“我不是天稜國的皇子,虞人瀟也不是我的大哥。”
虞人殊表情猙獰,惡狠狠地瞪著他:“好,很好,記住你這句話!”他掄起天戎鐧,“虞人奎,你我有十年沒有切磋過了,有種你就別依賴那淫獸,讓我看看你覺醒後究竟強了幾分!”
虞人奎快速後退,閃過天戎鐧的致命一擊,幾步衝到手骨面前,拔出了夙寒槍。
夙寒挑了挑眉:“奎……”
虞人奎冷道:“不要過來。”
夙寒聳聳肩,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們。
虞人殊一身銀髮銀甲,丰神俊朗,手持長鐧,英姿煥發,虞人奎同樣是銀髮披肩,但相貌陰柔絕麗,配上一把骨質長槍,竟是半點也不違和,反而處處鋒芒畢露。
虞人殊大喝一聲,朝虞人奎攻去,天戎鐧從天而降,朝著虞人奎的面門砸去,虞人奎單手舉槍一擋,一聲巨響劃破天際,震撼著眾人的心。
一群異獸與大巫祖,竟齊齊靜了下來,饒有興致地看著倆人決鬥。
虞人奎顯然覺醒不久,並沒有劉擎那樣翻天覆地般地強大,只是能明顯看出速度與力量在虞人殊之上,而虞人殊本就是五級魂兵使,悍勇無敵,戰績卓越,哪怕是以略弱勢的人類之身,居然也處處壓制虞人奎。
倆人一時打得不可開交,璀璨的銀髮隨著魂兵器飛舞,寒芒四射的同時,也散發出一種難以用言語描述的冰冷的美。
江朝戈卻是沒有被他們的打鬥吸引,他不能浪費虞人殊好不容易給他製造的機會。他悄悄拿出了一樣之前從未用過的魂器——人面鴞,那還是他們在崑崙山的一處山洞裡遭到襲擊時,他撿回來的一隻,雲息用來練手,做成了魂器,人面鴞體型小、攻擊力弱,而且長得還極難看,幾乎沒什麼價值,但此時卻剛好能派上用場。
他悄悄放出了那只有人頭大小的異獸——人頭、蝙蝠身,這麼小的東西,在這雪土飛揚、山崩地陷的環境下,幾乎很難被人發現,尤其是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虞人氏的兩個皇子身上。
那人面鴞悄無聲息地鑽進雪堆裡,在雪下鑽行,一點點接近手骨。
江朝戈急得滿頭是汗,卻不敢大意,一邊操控著人面鴞,一邊觀察其他人的反應,片刻間,人面鴞就鑽到了手骨旁邊,江朝戈一咬牙,人面鴞伸出細小的手,猛地將鯀的手骨抱在了懷裡!
這異變終於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天女大喊一聲:“手骨!”
江朝戈飛一般朝手骨衝去,其他人也紛紛衝了過來,人面鴞發出刺耳的尖叫,驚恐萬狀地朝江朝戈懷裡撲了過來,江朝戈一把抓住手骨,大喊道:“殊——”他用盡全身力氣將手骨朝虞人殊拋去。
虞人殊一腳將虞人奎踹飛了出去,隨後用力扭轉腰身,身體如鯉魚一般,以極其優雅的姿勢向後翻去,在半空中抓住了鯀的手骨。
那手骨在被虞人殊握緊的一瞬間,發出了強烈的金黃光芒,虞人殊整個人被籠罩在了那黃金聖光之中,那光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光團中,虞人殊發出一聲低啞的大吼。
“殊!”天戎緊張地朝虞人殊跑去,卻被那光芒給狠狠撞飛。
銜雲、嘯血、焚念、遊釋以及他們的魂兵使都瘋了一般想去阻止虞人殊,卻被飲川、壬王等異獸一擁而上,阻攔了下來。
光芒逐漸散去,只見那枯槁的白骨竟然在強硬地融入虞人殊的左手,虞人殊抓著自已的手腕跪倒在地,額上青筋暴凸,表情驚恐交加,看上去非常痛苦,那手骨不停地往虞人殊的手裡鑽,最後,整個手骨都徹底消失在了虞人殊的身體裡!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短短一分鐘內,那十二異獸為之奮戰了一整夜的鯀的手骨,完完全全地沒了,融入了虞人殊體內。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虞人殊抱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江朝戈胸口劇烈起伏著,瞪大眼睛看著虞人殊,甚至不敢上前一步,他也不知道自已做得對不對,在當時當下,也許所有人都瘋了,反正他是瘋了,從他變成共工,炙玄拿刀尖衝著他的那一刻,他其實就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要能給銜雲這些畜生添堵,他什麼都敢做!
“殊……”天戎化作人形,步履遲疑地朝著虞人殊走去,直到走到虞人殊面前,才單膝跪了下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摸虞人殊那美麗的銀髮,大手卻在發抖。
虞人殊慢慢抬起了頭來,虛弱地叫了一聲:“天戎。”隨即身體軟倒了下去。
天戎一把抱住了虞人殊,緊緊地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