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後,一路沉默的炙玄突然一腳踹翻檯燈。

江朝戈在一邊看著他:“你要是生氣就儘管砸吧,我負擔得起。”

炙玄握緊了拳頭,生生忍住了:“算了。”

江朝戈順著他的背,勸道:“別每次提到共工你就氣成這樣,何必呢,他是死是活都不好說,說不定你這一世都不會再碰到他,別為了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浪費精力。”

炙玄咬牙道:“你不懂。”

江朝戈想了想,自已確實不懂,炙玄的自尊心那麼高,如果不把這個仇報了,恐怕是永世無法釋懷的吧。

炙玄眸中寒芒迸射:“無論花去多少時間,多少代價,我都一定要找到共工或是他的轉世,哪怕損耗我的修為,我也要讓他三魂七魄盡散,永遠消失在這天地間。”

江朝戈嘆了口氣,撫摸著他的腦袋:“好,若真有見到他的那一天,我一定幫你殺了他。”

炙玄劇烈起伏的胸膛終於平緩了下來,他把頭抵在江朝戈的肩窩處,久久無言。

焯煙在兩天之後醒了,他看上去非常消沉、頹喪,好像他才是那個被抽走了魂的人。

裂羽看著他手中那枚雕刻著美麗的鶯尾花花紋的魂器,輕聲道:“您要把母親召喚出來嗎?”

焯煙握緊了手中的魂器,嘴唇微微顫抖著:“即使我把她召喚出來,她也和你一樣,不會認識我。”

“難道您不想馬上見到她?”

焯煙閉了閉眼睛:“我想見的那個她,是會對我溫柔微笑,與我心靈相通的那個她,而不是可能懼怕我、敬畏我、對我全然陌生的她……”他啞聲道,“我要找到她的靈慧之魄,在那之前,我絕不召喚她,否則,我怕會嚇到她。”

裂羽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只是眼裡充滿了期待與哀傷。

焯煙將魂器小心翼翼放進胸口的內袋裡,轉身下了床:“他們的靈慧之魄,一定在某個地方被幽禁了,否則不可能翻遍兩個世界都一無所獲。”

“會是被誰幽禁,又是為什麼被幽禁?”

焯煙搖頭。

寺斯皺眉道:“為什麼單單幽禁靈慧之魄?靈慧之魄是主記憶的,難道……他們記得了什麼不該記得的東西?”

焯煙怔了一怔,表情突然有些微的變化,即使那麼細小的變化,也沒能逃過常年察言觀色的江朝戈的眼睛,他冷道:“焯煙大人,您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焯煙沒說話。

“既然您一時也沒有思路,我們在這裡乾耗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儘早迴天稜大陸吧,那裡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們。”

大國師也道:“我們是該回去了,這兩個世界的時間轉化,完全沒有規律可循,就不知道我們這次回去,是過去了幾天,還是過去了幾年……”

江朝戈也是擔心不已:“事不宜遲,我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今晚就想辦法回去吧,我們是不是還要回到來時的那片湖?”

大國師點點頭,“保險起見,我們還是重走原路比較好。”

“這一次只有兩隻上古異獸,你們有幾分把握?”

大國師道:“其實,開啟異界之門,強大的魂力只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關鍵因素,應該是巫力。”

“巫力?難道當時是因為有你在才……”

大國師道:“我不確定異界之門前幾次的開啟,是不是也有大巫祖的原因,但在我喚醒焯煙後,我們嘗試過多種釋放魂力的方式,包括穿行陣,都沒有成功。所以你們來找焯煙之時,我們才想模擬當年天兵、巫祖討伐的情景,讓三隻上古異獸戰鬥釋放強大的魂力,同時,我施展穿行陣,才成功開啟了異界之門。說實話,我至今都不確定,究竟是什麼起了作用,還是都起了作用,只希望你們此次儘量釋放魂力。”

江朝戈惱怒道:“你為什麼一開始不說,省得我們還要打一場。”

焯煙冷哼道:“我說了,你們便會配合嗎?何況,我絕不會再和飲川合作,是他喚醒天地之元,釀成之後的所有悲劇,他又有什麼資格假惺惺地要封印天地之元?”

“你說飲川喚醒天地之元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知道天地之元是什麼東西?”

“天地之元的真相,只有飲川一人知道,但我能猜到一二,天地之元,定與玉帝渡劫有關,飲川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我不得而知,所以我不相信他,也絕不會幫他!”

炙玄冷道:“那你最好有自知之明,不要成為我們的敵人。”

江朝戈心中微寒,他本就是個多疑之人,飲川又隱瞞了太多東西,也許是時候好好想想,飲川究竟值不值得跟隨了。

在臨行前,助理打來電話,說找到了那個大巫的行蹤,原來是不堪騷擾,暫時去了酒店。

江朝戈把行程推後了一天,帶著炙玄和大國師去找那大巫。他感覺大國師似乎不太想去,雖然大國師什麼也沒說。

在車上,江朝戈故意套他的話:“國師大人,你猜這大巫會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接連把人送去天稜大陸呢?”

大國師謹慎地說:“他肯定知道一些你我不知道的事。”

江朝戈笑了笑,眼神陰冷:“我會讓他把所有他知道的事,都一一吐出來。”

大國師沉默不語,不知心中有何打算。

到了酒店,江朝戈直奔助理給他的房間號,他敲了敲門。

“誰?”屋裡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服務員。”

不一會兒,房門開啟了,屋裡的人在看到江朝戈的一瞬間,瞪圓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想都沒想就要關門。

江朝戈一手按住房間,目光陰冷地瞪著他,一寸一寸地把房門推開了。

“你……”那老頭,也就是當初送江朝戈去天稜大陸的大巫,眼裡透出驚恐,他顯然已經感知到了江朝戈身上脫胎換骨般的魂力!

屋裡不知一人,還有當初那三個少年,都紛紛站了起來。

江朝戈一把掐住大巫的脖子,冷道:“都站在那兒別動。”他感覺得到,大巫的魂力在他之上,但見他手臂細瘦,不像習武之人,很可能不是魂兵使,果然,那大巫都沒來得及閃躲就被他制住了。

大巫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回來?”江朝戈冷笑一聲,“拜你所賜,我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不,應該是來回走了好幾趟,最後閻王爺沒捨得收我,所以我回來找你算賬來了。”

大巫恢復了冷靜:“你先放開我。”

江朝戈非但沒放開,反而收緊五指,將大巫抵在了牆上:“你說,我該怎麼謝謝你讓我成了今天的我?”

大國師道:“先放開他吧,你不是要問話嗎?”

江朝戈看了看那三個蠢蠢欲動的少年:“你們給我老實坐下。”

三人不服,怒道:“你放開爺爺!”

江朝戈寒聲道:“坐下!我不用一秒就能擰斷他的脖子。”

三人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炙玄齜起牙,喉嚨裡發出一聲深沉渾厚的低吼,那吼聲音量不大,卻震得人耳膜刺痛,房間裡所有的窗戶都狠狠一顫,一股令人恐懼的寒意彷彿順著脊椎爬了上來。

三人一驚,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喉嚨好像被無形之手扼住了一般,而大巫更是臉色驟變:“這……這是……”

“神級魂兵器。”江朝戈毫不避諱地告訴了他,“你沒想到吧,沒想到你送我去天稜大陸,卻讓我得到了它。”

大巫面如死灰,喃喃道:“醒了,他們真的醒了……”

江朝戈冷道:“把你知道的所有東西都告訴我,我就饒你一命,否則你們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這裡。”他隱隱覺得這大巫不如自已初見時那麼硬氣,也許真是被他嚇傻了吧。

大巫深吸一口氣,對那三個少年道:“你們先出去吧。”

三人恐懼地看了炙玄一眼,默默離開了客房。

江朝戈把大巫扔到椅子裡:“我問,你答,如果我發現你在騙我,我會先讓你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兒。”

大巫嘆道:“你問吧。”

“你是不是從天稜大陸來的,你在這個世界待了多久了?”

“是,大概七十多年了。”

“天稜大陸的異界人,是不是都是你送過去的?”

“是。”

“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大巫沉聲道,“我是一個不該存在於天稜大陸的人。”

“什麼意思,別跟我拐彎抹角。”

大巫的目光移向了大國師,“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大國師道:“能猜到。”

江朝戈皺起眉:“有話直說,我沒多少耐性。”

大國師恭敬道:“大人可是天稜國第十二世聖皇陛下。”

江朝戈一驚,聖皇?十二世聖皇應該死了很久了吧?不,不對,這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逝不一樣,所以他還活著也算合理,可他怎麼會跑到他的世界來,還成了大巫,到處拐賣人口?

大巫閉了閉眼睛:“正是。”

大國師單膝觸地:“在下天稜國第十七任國師,見過聖皇陛下。”

大巫擺擺手:“我早已不是聖皇,我是個罪人,沒有資格接受國師大人的朝拜。”

江朝戈道:“你既是聖皇,怎麼會來到這裡?”他仔細看大巫的頭髮,確實白裡摻銀,只是他一開始絕沒往這人是皇族的方向想。

“我是負罪來到這裡的。”大巫道,“讓國師大人說吧。”

大國師斟酌了一下措辭,解釋道:“你可聽說過一個傳說,天稜國史上有一任聖皇,為了復活自已的兄弟,將兄弟製成了魂器,最後卻被懷有異心、覬覦皇位的兄弟反噬……”

江朝戈毫不掩飾心中的驚訝:“難道他就是……”

大國師點點頭:“傳說那位聖皇陛下飲下毒酒,和他的兄弟一起消失了,可真相究竟如何,過了百年,已經不得而知了。”

“那你是怎麼猜到他是那個人的?”

“據史書記載,那位聖皇陛下是個魂導士,壽命符合,同時他又是巫祖傳人,和當時的國師關係密切,暗自修習了武術。每一任國師,都將得到前任國師流傳下來的秘史,這些秘史一任一任積累下來,到了我手中,是跟天稜大陸的正史有相當大出入的,就連聖皇也不能隨意翻看,而且都是用古巫文寫就,還有國師間口耳傳承的密碼,一般人也看不了。我在當年那位大國師的秘史中,看到了他的記載,說他被委命殺死聖皇,但他下不了手,於是將聖皇送去了一個絕不會再禍害天稜大陸的地方。這些線索,使我推斷出這位大人正是當年的聖皇陛下。”

“那被你製成魂器的你的兄弟呢?他不是已經反噬你了嗎?”江朝戈上下打量著大巫,“你現在到底是人還是魂器。”

“我既是人,也是魂器,即是十二世聖皇,也是九親王,我們已經融為一體,當時將你送去天稜大陸的,其實是九親王。”

江朝戈瞭然,難怪他感覺這個大巫和那個老頭氣勢不同。

“九親王一開始將我反噬,但卻沒有殺我,他將我控制了一段時間後,又被我反噬,我們倆人在魂力的較量中兩敗俱傷,一時誰也無法控制誰,變得孱弱不堪,被長老會囚禁,若不是當年的國師大人將我們送來這裡,我們已經死了。”大巫露出一抹苦笑:“我為了一已之私,害了無數人,所以我來到這個世界後,只希望能為天稜大陸贖罪。”

江朝戈怒道:“你贖罪的方式就是把一些無辜之人扔到陌生的世界讓他們飽經危險、妻離子散?!”

大巫面有愧色:“其實,你們原本都是歸屬於天稜大陸的。”

“什麼意思?”

“傳說當年天神將世界一分為二時,就是為了創造一個沒有異獸,也沒有魂力的乾淨、和平的世界,但分割的時候,不可能沒有漏網之魚,於是這個世界最早也有異獸,只是隨著人類的發展都消失了,當然也有具有魂識的人,只是大部分人沒有得到引導,終身都不會知道。”

“天神為什麼要將世界一分為二?”

大巫搖搖頭:“天神之意,非我等凡人可以揣測。”

“那你將我們送回天稜大陸是幹什麼,難道天稜大陸缺我們這幾十人?”

大巫定定地看著江朝戈:“是為了你。”

“什麼?”

“神級魂兵器只有唯一對應的魂兵使,傳說有魂兵使被扔到了這個世界,我必須把神級魂兵器的魂兵使送回天稜大陸。”

“你他媽到底是從哪兒看來那麼多的傳說的!”

“當年的國師大人告訴我的。”

“你也知道?”江朝戈惡狠狠地瞪著大國師。

大國師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們到底是想讓上古異獸甦醒,還是不想?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天稜大陸,卻把能喚醒上古異獸的魂兵使送回去,你是唯恐天下不亂吧?”

大巫搖搖頭:“上古異獸的甦醒是無法改變的命運,人不可逆天命,只有順勢而為,才有可能找到一線生機。”

江朝戈覺得自已再聽到命運這兩個字就要吐了,什麼大巫、大國師、飲川,一個個的都他媽跟神棍似的,故弄玄虛,藏著掖著,話只說一半,另一半靠猜,他現在是知道得越多越糊塗,甚至有時候,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已究竟是為什麼而戰了,如果不是他還有著掛心的同伴,他是死都不會迴天稜大陸的。

江朝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自已想斥之暴力的衝動:“我問你,你還知道什麼,關於這兩個世界,關於上古異獸、天地之元,任何事,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訴我。”

“年輕人,我知道的,多是當年的國師大人告訴我的,你若想知道更多,不如問這位國師大人。”

大國師忙道:“我自已也是雲裡霧裡、一知半解,怎麼能告訴你更多?”

“上古異獸一定會甦醒的傳說,你們是從哪兒看來的?”

“古巫書。書上說,封印之力並非永久,萬年之後將失去效力,上古異獸將與自已的魂兵使會合,重返人間。”

“那天地之元呢,提到天地之元了嗎?”

大國師點點頭:“當十二異獸甦醒,天地之元將再次現世。”

江朝戈心想,果然,天地之元遲遲沒有現世,就是在等十二異獸的甦醒,可十二異獸的甦醒,和天地之元又有什麼關係呢?

大國師明白他心中的疑惑,不等他問,就道:“至於天地之元究竟是什麼,恐怕就像焯煙說的那樣,只有真正見過的飲川才知道了。”

大巫道:“我可否問問,你們是什麼回來的?”

“鐘山寐江湖底,有一個通往這個世界的異界之門,其實在我看來,就是一個巨大的穿行陣,同時需要龐大的魂力和巫力,才能發揮作用。”

“竟然有這樣的東西……”大巫嚥了咽口水,有些緊張地說,“那……可否告訴我,天稜大陸如今又是怎樣一副光景?”

“山河猶在,只是因為上古異獸的覺醒,如今動盪不堪。”

“你們離開時……”

“我們離開時,已經有九隻上古異獸覺醒,僅青龍、朱雀與畢方還沒有訊息,但此次回去就不一定了。”

大巫長長嘆了一口氣:“若我能盡綿薄之力……”

“陛下,您可以幫助我們迴天稜大陸。”大國師道,“對於開啟異界之門,我並不是很有把握,多添您一份巫力,成功的希望大一些。”

大巫點點頭:“義不容辭。”

炙玄皺眉指著他,問江朝戈道:“就這樣嗎?不吃了他嗎?你不是來找他報仇的嗎?”

江朝戈心中憋悶,卻也無可奈何,只好道:“算了,不吃了。”

炙玄哼了一聲。

江朝戈把大巫從椅子裡拽了起來:“那就跟我們走一趟吧。”說著,將他帶出了房間。

“爺爺!”三個少年圍了上來,“你們要把他帶去哪兒?”

大巫道:“我有要事要出門幾天,你們勤練功,不要偷懶,我很快就會回來。”

“爺爺,這些人……”

“沒事,不用擔心我。”

三人面面相覷,最後也沒辦法,只好讓江朝戈把人帶走了。

在車上,江朝戈道:“那些小孩兒知道你的身份嗎?”

大巫搖搖頭:“不知道。我四處尋找有魂識的人,若是成年了,就將他們送去天稜大陸,若是年紀太小,就教他們修習魂力,培養大了再送過去,他們只以為我教他們的是不外傳的內功。”

江朝戈冷笑道:“你簡直喪盡天良。硬生生拆散別人的家庭,把人放到完全陌生、危險的世界裡,甚至從小誘騙小孩子,你說得對,你是個罪人,到哪兒都是個罪人。”

大國師欲言又止,卻不知如何阻止江朝戈說下去,因為江朝戈說得一點也沒有錯。

大巫的雙眸彷彿蒙上了一層灰塵,嘴唇微微顫抖著,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江朝戈重重哼了一聲,扭頭看向窗外。

就在江朝戈以為大巫愧疚難言的時候,他卻再次說話了,只不過語氣變得冷硬:“生而帶有魂識,便註定了他們非平凡之人,如果天稜大陸的世界不保,這個共生的世界便岌岌可危,為了這兩個世界能並存下去,犧牲幾個人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江朝戈猛地轉過頭,見那大巫從眼神,到表情,再到語氣完全變了,明明是同樣的相貌和聲音,卻彷彿一下子變成了另外一個鋒芒畢露之人,這個人,才是當初送他去天稜大陸的人!

大國師沉聲道:“你是九親王。”

大巫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江朝戈咬牙道:“若這兩個世界都回歸平靜,你也就完成了你所謂的對天稜大陸的‘贖罪’,到時候你是否也該向這個世界被你所害的人‘贖罪’?”

大巫道:“若兩個世界都回歸平靜了,我會以死謝罪。但你現在不能阻止我,目前還沒有甦醒的三隻上古異獸,都非兇獸,不會濫殺無辜,他們的魂兵使也有可能還在這個世界,所以,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江朝戈寒聲道:“好,希望你信守承諾,到時候利落的謝罪。”

大巫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江朝戈看著他佈滿皺紋的蒼老面容,心裡不知作何感想,有痛恨,也有一絲感慨,如果可能,他真的希望現在就殺了他,阻止他把更多像孟升那樣無辜的人拋去天稜大陸,永世和自已的親人分離,但就像他說的,現在還不是時候。如果有朝一日,天稜大陸能恢復平靜,他江朝戈就做一回善事,想辦法把那些異界人都送回這個世界,就當給年輕時候做了不少缺德事的自已積德了。

他們把大巫帶回了家。所有他們要帶上離開的東西和人都已經準備好了,江朝戈最後看了一眼自已的家,呼吸了一口家裡梔子花的香味,才跨上車,朝他們來時的湖泊開去。

經過兩天的跋涉,他們回到了那個和異界之門貫通的湖泊。

湖面平滑如鏡,偶有細小漣漪,一波波地推向岸邊,看上去如此靜謐美好,誰能想到這水下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

江朝戈把送他們來的司機打發走了,就在湖邊坐等天黑。

深夜時分,月淡星稀,方圓幾公里都沒有人煙,江朝戈和大國師分別將魂力注入炙玄與焯煙體內,讓他們在這個世界第一次化作了獸形。

當親眼看到兩隻龐大如山的上古異獸時,大巫驚得雙腿發軟,嘴都無法合攏,眼中充滿了敬畏,口中喃喃自語,不知道在唸叨什麼。

“開始吧。”大國師道,“儘可能把你們所有的魂力都注入湖裡。”

炙玄和焯煙互看一眼,彼此生厭,殺氣騰騰,充滿了挑釁的味道。

江朝戈道:“炙玄,不要浪費魂力,抓緊時間。”

炙玄冷哼一聲,開始傾注魂力。

而大國師和大巫則在湖邊畫了一個小的穿行陣,將那湖泊裡的水引到穿行陣匯聚起的淺溝壑,只見穿行陣微微發光,那光芒順著引水的溝渠一路追入湖裡,最後將一大片的湖水都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在月光的照射下美如仙境。

陣陣龐大的魂力壓迫得眾人有些喘不過氣來,江朝戈感覺每呼吸一次,空氣都好像黏著在喉嚨口,非常難受,他真不敢相信那是他給予炙玄的魂力,只是從炙玄身體裡散發出來,已經是放大了千萬倍不止。

穿行陣的光芒越來越亮,漸漸地,湖中心出現了一個淺淺的漩渦,就跟當初他們在寐江湖看到的漩渦一樣,越來越深,越來越大,將湖面上漂浮著的所有樹葉、殘花都捲入了漩渦,瞬間就不見了,當那漩渦足夠大的時候,大國師叫道:“異界之門開啟了!”

炙玄化作人形,飛掠過來抱著江朝戈,毫不猶豫地跳入了漩渦之中。

江朝戈只覺口鼻嗆水,居然屏息都沒有擋住,他看到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眼,是天上那輪又圓又大的明月,原來今天是月圓之夜啊,江朝戈沒由來地一陣惆悵,但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朝戈,朝戈!”

江朝戈睜開浮腫的眼皮,強烈的光線刺得他眼睛生痛,他第一次知道睜眼睛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

“醒了醒了。”耳邊傳來驚喜的叫聲。

江朝戈奮力睜開眼睛,入目首先是寺斯年輕的俊顏,臉上帶著欣喜的笑容,然後似乎旁邊還有一個小東西……他定睛一看,竟是久違了的三頭身炙玄!

炙玄的小爪子啪地一聲拍在他胸口:“怎麼才醒啊,我魂力都耗空了,這猴子都比你醒得快。”

“我不是猴子,我是人。”寺斯不滿地辯解道,“再說我也不是跟猴子混大的,那是舉父,舉父不是猴子。”

炙玄小臉上滿是不屑。

江朝戈看著炙玄的表情,一下子就想起了最初見面時,他一臉不屑叫他“廢物”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哈哈哈哈,我們、我們回來了嗎?”江朝戈邊笑邊問。

“嗯,回來了,還在寐江湖邊,可惜沒人等我們啊。”寺斯撓了撓頭,“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了……媽的,要是阿薩都比我年紀大了可怎麼辦!”

江朝戈笑著笑著,卻是一陣傷感席上心頭,曾經他以為天稜大陸的旅程是一場夢,現在他卻覺得,他回家的那一趟幸福、舒適、悠閒之旅,才真是一場夢,噩夢總是漫長,而美夢總是短暫,居然這麼快就醒了,簡直太讓人難過了。

炙玄皺眉道:“朝戈,你沒事吧?”

江朝戈坐起身,一把抱住炙玄,使勁蹭了蹭他的小嫩臉蛋,笑道:“我最喜歡你這個樣子了。”

炙玄溫暖而柔軟無骨的小身體被江朝戈緊緊擁在懷裡,他已經好久沒有變作這個樣子,有點不習慣,下意識地扭了扭,卻被江朝戈抱得更緊。

炙玄看著江朝戈起伏得有些劇烈的肩膀,似乎感覺到了他內心的不平靜和傷感,他用手順了順他的頭髮,然後摟住了他的脖子,輕聲道:“好了,以後我還陪你回家。”

江朝戈抬起頭,勉強笑道:“是嗎,你怎麼陪我回家?”

“我多抓來幾個大巫,把我們送回去,再把我們送回來,以後我們想去哪個世界,就去哪個世界。”

江朝戈笑著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好。”

炙玄樂了,也在江朝戈臉上吧唧了好幾下。

江朝戈抱著他站了起來,寐江湖的水已經結了一層薄冰,從現在的氣候判斷,假如還在同一年的話,他們離開天稜大陸估計有兩三個月,現在大約是秋末。

“哎哎哎,這裡有他們留下的字!”寺斯跑到一塊石頭前,指著它大叫。

眾人走了過去,果然,那石頭上有用鋒利的匕首刻下的字跡:重溟。

“重溟?飲川是讓我們去找重溟嗎?”

“看來是。”江朝戈用手撫摸著刻痕,“這痕跡留下的時間不久,太好了,我們離開應該不超過三個月。”

眾人均是鬆了口氣,若真的時隔多年,那後果怕是他們承擔不起。

寺斯道:“那我們現在就去找重溟,和他們會合吧,我給他們帶了好多禮物呢。”寺斯顯擺了一下自已塞得鼓鼓的登山包,“這個包真好,又能裝又防水,還結實,‘科學’真是厲害,居然創造出那麼多不可思議的東西。”

江朝戈笑道:“下次回耳侻族,你就有一大堆東西可以吹牛了。”

寺斯笑嘻嘻地說:“什麼吹牛啊,我從來不吹牛。”

“走吧,去找重溟。”

寺斯突然想起來什麼,扭頭看向裂羽,欲言又止。

裂羽也愣了愣,目光朝焯煙的方向飄去。

焯煙背對著他們,一動不動地看著寐江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原本以為去一趟異界,就能將自已的妻兒完整地帶回來,結果卻功虧一籌,換做是誰,恐怕都無法釋懷吧。

江朝戈道:“寺斯,你要跟我們走,裂羽是你的魂兵器,自然也要跟我們走。”

大國師看了看江朝戈,又看了看焯煙,沒說話。

寺斯一咬牙:“對,裂羽,你要跟我走。”

裂羽握緊了拳頭,嘴唇輕顫。

焯煙轉過了身來,淡淡地看著裂羽:“你自已做決定吧。”他表情淡漠得好像萬籟俱寂,什麼都不關心了。

裂羽頓了頓,朝焯煙深深做了個揖,便旋踵走向寺斯。

寺斯大喜,跑過來握住裂羽的手,緊抓著不放。

江朝戈暗自鬆了口氣,焯煙是絕對不可能和他們同行的,要是焯煙不放人,還得打一架。

“裂羽。”焯煙在背後低聲喚道。

裂羽頓住了腳步。

“我不知道這幾日的事,你能記得多少,又何時會忘,趁著你還記得,寫下來,記得你和你母親的靈魂之魄始終遍尋不著,記得我將窮盡一生去尋找。”

裂羽深吸一口氣:“我一直都寫著。”

焯煙輕聲道:“你們走吧。”他又面向寐江湖,彷彿只要一直專注地看,就能有個結果。

江朝戈對大國師道:“我有個問題,希望你老實地回答我。”

“你說。”

“陷害虞人殊一事,你的理由太過牽強,我問你,究竟還有誰參與了,大皇子,還是二皇子?”

大國師淡淡一笑:“如今還重要嗎?”

“當然重要。”

“我如果說,他們都有份,你打算如何答覆三殿下?”

江朝戈眯起眼睛:“那你在這其中又扮演什麼角色,口口聲聲說虞人殊才是你屬意的聖皇人選,卻是陷害他的兇手。”

“三殿下鋒芒畢露,容易遭人嫉恨,不是件好事,同時他又太重情義,有時候,不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是無法達到目的的。”

“那大皇子和二皇子,知道你去了哪裡嗎?”

大國師搖搖頭。

“或者說,他們知道你沒死嗎?”

大國師再次搖頭:“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

“你可知尤準被虞人奎驅逐了?”

大國師表現得很平靜:“尤準年幼,難擔大任。”

“這話真是可笑,若不是你不惜假死陷害虞人殊也要離開皇都,尤準哪兒來的大任要擔。”

“他遠離是非,是件好事。”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大國師看了焯煙一眼:“我想,尋找媛姬和裂羽的靈慧之魄,也許同樣能解答我很多的疑問,如果天地之元現世,我們會再見的。”

江朝戈沒再說什麼,和寺斯、裂羽坐到了炙玄的背上,往山外走去。

遠遠地,焯煙高大的背影還在寐江湖邊駐留,好像永遠地凝固在了那裡。

炙玄神氣活現,一口氣狂奔了幾百裡,直到趴在他身上的人都受不了了,才放緩了速度。

“照這個速度,我們明天就能到獄法城,不,我們還是繞開獄法城吧。”

“這個速度慢死了。”炙玄不甘道:“你們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更快的速度,我跑得一點都不過癮。”

江朝戈撫摸著炙玄厚厚的黑色硬鱗,恐怕這鱗片連炮彈都打不透:“你也知道我們承受不了,那你剛才還跑那麼快,撒歡兒啊。”

“我想讓你嚐嚐風馳電掣的感覺嘛。”

江朝戈噗嗤一笑:“喲,又學會一個成語。”

“若讓我全速奔跑,今天便見到重溟……哎,對了,要不我把你們含在嘴裡吧,這樣你們就不用承受高速奔跑的壓力了。”

寺斯怪叫道:“別開玩笑了,萬一你不小心把我們吞進去怎麼辦。”

“我不會。”

“不行不行,我堅決不要待在你嘴裡。”

江朝戈也皺眉道:“你怎麼能想出這麼個餿主意的,你是想把我們吞下去,還是想憋死我們?”

炙玄哼道:“沒用的人類。”

炙玄走了一夜,他們直接在炙玄背上睡著了。

天明後,他們路過一座城,曾經跟祁冉君押解龍薌回獄法城的路上,他們見過這座城,由於地勢特別,他們對這它印象深刻。

遠遠經過時,炙玄皺了皺鼻子:“奇怪,城裡一絲人類的味道都沒有。”

“什麼意思?會不會隔太遠了你沒聞到?”

“這個距離並不遠,再說,一座城裡人類那麼多,味道是很大的,我或多或少都該聞到一點。”

江朝戈沉吟片刻:“走進了看看。”

炙玄朝那小城走去,離得越近,炙玄越肯定,直到站在城牆外往裡看,他們才發現,那城裡空無一人。

城邦、建築猶在,只是人去樓空,街上滿是大規模搬遷時留下來的各類物品,看著這場景,江朝戈已經能想象這座城不久前剛經歷過一場緊急撤離。這座城離獄法城有五六百里,難道他們去獄法城了?為什麼?

寺斯騎著鴟鳥在小城上空兜了一圈,回來說道:“這座城沒有被破壞的痕跡,確實一個人也看不到。”

“很可能是祁氏發動了撤離,肯定跟異獸襲擊有關吧。”

炙玄道:“我們要不要去獄法城看看?”

江朝戈想了想,搖搖頭:“這個時候去獄法城,可能引起更大的恐慌,再說,我們也沒有必要見祁凌峰。別管這裡了,我們儘快去找重溟,和飲川他們會合吧。”他有太多的話想和飲川、虞人殊說。

炙玄也不再耽擱,繼續往東方的姑兒山走去。

離開北方前,像這樣再無人跡的北方之城,他們又見到了兩座,甚至從北方到東方這段路上,天稜大陸呈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蕭條,彷彿到處都是死寂一片。江朝戈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在他們離開的這兩三個月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四天後,他們來到了姑兒山。

上山之前,炙玄就道:“飲川他們不在這裡,只有重溟。”

江朝戈有些失望:“他們既然讓我們來找重溟,一定有原因。”

寺斯撇撇嘴:“也許是飲川知道重溟不會挪地方,所以把會合地放在這裡最保險。”

江朝戈想到重溟那懶散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

他們很順利地就在那山坳裡找到了那隻巨大的玳瑁色異獸,跟初次見面一樣,依然是隻有一個大龜殼,只不過,這一次他的龜殼翻了過來,大概是在曬肚子……

炙玄跳下山坳,地面重重地顫了一顫,就是死了的都該震得跳起來了,重溟卻沒有半點反應。

寺斯感興趣地說:“聽說烏龜翻過來就翻不過去了,有的就這麼活活餓死、曬死的。”

“你想什麼呢,他又不是真的烏龜。”

炙玄一看重溟的樣子就來氣:“喂,臭王八,起來了!”

下一秒,從一邊的龜殼裡,伸出一個人類的腦袋,江朝戈定睛一看,那不是喬彥是誰。

喬彥驚訝道:“是你們?”

“喬彥?你怎麼在龜殼裡?”

“天冷了嘛,我住在裡面暖和。”喬彥道,“怎麼只有你們幾個,其他人呢?”

“其他人沒來找過你嗎?”

喬彥愣了愣:“沒有啊。”

江朝戈嘆了口氣:“有點麻煩。”

炙玄恢復了人形,他們順著喬彥垂下來的繩子,跳進了重溟的龜殼裡。

沒想到,那龜殼裡居然別有天地,空間極大,而且透著一股暖意,喬彥也是不客氣,看上去是把家都搬來了,裡面床褥、桌椅、炊具一應俱全,都不知道在裡面住了多久了。

寺斯驚訝得合不攏嘴:“你就……這麼……住在這裡?”

喬彥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是啊,外面冷。”

“那、那重溟呢?”

“老樣子,一直在睡覺。”喬彥往龜殼深處指了指,“你仔細看,他的蛇頭在那裡,龜頭在另一邊。”

江朝戈差點笑出來,但又儘量憋住,結果自已把自已嗆住了,咳嗽了起來。

“怎麼了?”眾人不解地看著他。

“沒,咳咳,沒什麼,好地方,這是好地方。”江朝戈順著喬彥指的方向,確實發現了一個緩緩起伏的蛇頭,“這也太能睡了,難道自我們走之後,他就一直這樣睡到現在?”

“中途也醒來過幾次,一次是要翻面,一次是要喝水,還有一次,是夙寒來找他。”

江朝戈聽到這個名字,立刻精神起來:“他來找你們做什麼。”

“你知道的,這裡離皇都很近。他來了,先是不說話,盯著我們看了很久,然後,說要封我為異姓親王,分我屬地,和我一同治理天稜國。”

江朝戈嘲諷地一笑:“像是他能幹得出來的事兒,那麼你怎麼拒絕了?”

喬彥聳聳肩:“我習慣自由自在,榮華富貴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再說,重溟也不願意和他走。”

“這倒是,重溟不願意和任何人走。”

喬彥正色道:“我知道那個叫天地之元的東西,對人類是個大禍害,所以,我不會帶重溟去給夙寒治理天稜國,但有朝一日,我會為封印那個東西,盡綿薄之力。”

江朝戈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我很慶幸,重溟的魂兵使是你這樣的人。”

寺斯很八卦地湊了過來:“喬大哥,那個夙寒,有沒有帶那個長得很漂亮的聖皇來?”

喬彥道:“帶了,但我才不懼什麼皇親貴族,何況那聖皇一股子陰柔之氣,哪有半點皇者威儀,天稜國落入夙寒手裡,恐怕時日也不多了。”

寺斯擠眉弄眼地說:“你知道他們是那個、那個嗎,聽說夙寒還有一整個後宮,媽呀,後宮啊,那是有多少漂亮的男男女女啊。”

江朝戈拍了下他的腦袋:“跟你有什麼關係,小孩子家家的,成天想這些沒用的。”

寺斯不滿地摸著頭:“我想想怎麼了,我要多聽故事,回去講給阿薩。”

“阿薩有一天自已會出來看世界的,用不著你說。”

寺斯表情有些黯然:“阿薩他……出不來的。”

“為什麼?”

“他這裡有病。”寺斯比劃了一下自已的氣管,“崑崙山海拔高,這裡海拔低,大巫說,一旦海拔變化太大,阿薩……可能會死,所以他不能離開崑崙山。”

江朝戈捏了捏他的脖子:“小毛病,若是我們有機會活下來,想辦法把阿薩帶去我們的世界,就能治好他。”

“真的?”

“真的。”

“阿薩是誰?”裂羽突然問道。

寺斯忙道:“是我弟弟,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你可能忘了,跟你差不多大。”

“弟弟……我也是你弟弟嗎?”

寺斯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是。”

裂羽想了想,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喬彥道:“後宮我不知道,但那夙寒一看就不是好人,聖皇根本就是他的傀儡。哎,天稜國落入一隻淫邪的異獸手裡,還有什麼出路。”

“首先要保住這個世界,再談天稜大陸啊。”江朝戈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來找你啊?”

“我正想問你們呢,為什麼?”

江朝戈把他們如何和飲川、虞人殊等人分開,又來到這裡的原因簡要說了一番。

喬彥驚訝道:“異、異界!你們去了異界,又回來了?!異界是什麼樣子的?”

“異界可好了。”寺斯眼看就要開始滔滔不絕。

江朝戈打斷了他:“你這段時間,可聽過什麼重要的傳聞,任何傳聞?”

“有。上個月去皇都換食物,聽說南方出現了一個絕世美人,美到人只要看一眼就會被迷暈過去。蘇氏族長把那美人接進宅邸,好生招待,結果那美人在蘇氏的豪宴上喝多了酒,竟然化作巨大的異獸,在天空中翱翔,它身上的羽毛在夜空中燃燒,化作美麗斑斕的煙火,但掉在地上就是碩大的火球,把賓客嚇得魂飛魄散,蘇府都差點被燒了。聽他們描述那異獸的外形,恐怕是上古異獸朱雀。”

江朝戈聽得咂舌:“他去蘇府是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玩兒吧。”炙玄託著腮,無趣地盯著重溟的蛇頭,別人在光線暗淡的地方看不到,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紅淵耐不住寂寞,喜歡到處遊玩,戲耍人類和異獸,有時候玩兒過頭了,就會有人倒黴。”

“壬王不是要去找紅淵嗎,也不知道壬王現在在哪裡。”

喬彥搖搖頭:“我常年在大山裡,一個月才下一次山,也不知道更多了。但既然飲川讓你們來找重溟,他們肯定會來此處與你們會合吧。”

“我不想等他們來找我們,我要儘快知道他們在哪裡。”江朝戈道,“明天我去一趟勃壘城,打探他們的訊息。”

江朝戈話音剛落,他們只覺得身體晃了一晃,不,並非是他們的身體晃,而是他們坐著的龜殼晃了。

“重溟?”喬彥扭頭看向蛇頭,“你醒了?”

那蛇頭輕輕動了動,然後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探了過來,最後,啪嗒一下子,躺在了喬彥的大腿上。

喬彥道:“重溟,你醒醒吧,炙玄大人來了。”

“水。”重溟發出懶散的聲音,彷彿連一個字都懶得多說。

喬彥拽過一個大桶,湊到重溟頭邊。

重溟伸出信子,吸著桶裡的水,不到一會兒就見光了:“不夠。”

“夠你喝的我搬不過來,你自已去河邊吧。”

那蛇頭又垂了下去,從頭到尾眼睛都沒睜開過,低低說道:“算了。”

江朝戈心想,這臭王八真是懶出花樣來了,別說炙玄,他都想抽他。

喬彥晃了晃他的頭:“重溟,炙玄大人來了。”

“嗯。”重溟道,“聽到了。”

炙玄冷哼道:“現在只有銜雲和嘲飛還沒有甦醒了,臭王八,如果再打起來,你絕對是第一個死的。”

“都醒了。”重溟的聲音帶著鼻音。

“什麼?”

“都醒了,他們。”重溟再次說道。

江朝戈怔了怔,高聲問道:“重溟大人,你說青龍和畢方都甦醒了?你怎麼知道?”

“感覺得到。”

“感、不是,他們來過附近嗎?”

“沒有。”

“那你怎麼感覺得到?你們無論是感知氣息,還是聞味道,都有距離限制的吧?”江朝戈以詢問的目光看向炙玄。

炙玄道:“是啊。”

重溟晃了晃蛇頭:“不是感覺他們。”

江朝戈簡直想把他的頭給擰下來,他咬牙道:“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

“感覺到了天地之元。”重溟口中洩出一個驚雷。

眾人全都愣住了。

炙玄瞪大眼睛:“天地之元,你感覺到天地之元了?你說清楚。”他推了那蛇頭一把,“你給我起來!”

重溟終於睜開了眼睛,那蛇目從惺忪到犀利,竟只花了眨眼的功夫,狹長而泛著綠光的眼眸危險而冰冷,與他慵懶的聲音格格不入。

江朝戈忙把炙玄拽了回來:“冒犯冒犯,重溟大人別介意。”

“你跟他……”

江朝戈一把捂住炙玄的嘴,壓低聲音道:“你給我閉嘴。”

幸好,重溟眼中的危險一閃而過,大約是懶得計較,他聲音清醒了幾分:“那種感覺,跟萬年之前,我第一次感知到天地之元時的感覺一樣。”

江朝戈感覺手心出汗,背脊發寒。

難道,天地之元已經出現了?

炙玄追問道:“天地之元在哪個方向?”

“不知道,就跟我第一次感知到天地之元一樣,一種奇怪的、很強大的力量,突然出現在天地間,那感覺很短暫。大約幾個月後,我才知道崑崙山出現了這麼一樣東西。”

“你的意思是說,天地之元在覺醒那一瞬間會釋放出強大的能量,之後就需要在一定範圍內才能感知到了。”

重溟點點頭:“差不多。飲川,肯定也去找天地之元了。”

炙玄斜眼看著重溟:“那你就繼續在這裡睡覺?”

重溟半眯著眼睛:“不然呢?也許等你們死得差不多了,我會去清場,坐收漁翁之利。”

“哼,不會有那一天的。”

“也許吧,畢竟我對天地之元也不感興趣。”重溟打了個哈欠,“你們還要在我的身體裡呆多久?”

“這是你的殼。”

“我的殼就是我身體的一部分。”

寺斯也跟著打了個哈欠:“突然有點困,外面好冷啊,要不今晚先睡一覺,明天再說吧。”

重溟沉默了一會兒,蛇頭突然猛地伸到了寺斯面前:“出去。”聲音無波無瀾。

寺斯嚇得從凳子上摔了下去。

那巨大的蛇頭左擺右晃,長長的信子吐了出來,沉穩的聲音再次在龜殼中響起:“你們,出去。”

齊彥拼命給眾人使眼色,要他們出去,眾人沒辦法,只好一個一個跳了下去。

輪到喬彥的時候,重溟的蛇頭一擺,將喬彥的身體撥了回來:“你不用。”

“呃,重溟,他們……”

“天亮再說。”重溟重新把頭擱在喬彥身側,不一會兒,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喬彥嘆了口氣。

被從重溟的龜殼裡趕出來的幾人,心情都不太好。

入夜之後的姑兒山非常冷,為了節省納物袋的空間,儘量多帶好東西,他們早已經把帳篷扔掉了,只帶了睡袋,江朝戈扔給寺斯一個:“今晚就這麼睡吧,這個很暖和。”

炙玄一看那睡袋就不高興了:“這麼小,豈不是隻能睡一個人。”

“那你還要睡幾個?”

“我怎麼辦。”

“你不是不用睡覺嗎。”

“可我要跟你一起睡。”

江朝戈帶的是分腿睡袋,剛把睡袋“穿”上,看著炙玄蹲在他旁邊一臉哀怨的樣子,朝他伸出手:“你變個身,我就讓你進來。”

炙玄一下子撲進他懷裡,身體也瞬間縮小,變作了孩童的模樣,他踹開睡袋的拉鍊,亟不可待地鑽了進去。

江朝戈笑著把他塞進睡袋,拉上了拉鍊:“這回你滿意了?”

炙玄把小腦袋枕在他肩膀上,高興地呼嚕了一聲。

寺斯有些羨慕地搖了搖頭,對裂羽說:“你要是變那麼小,我也讓你睡在睡袋裡。”

裂羽白了他一眼,坐一旁守夜去了。

寺斯失望地撇了撇嘴。

江朝戈抱著炙玄,身體非常暖和,甚至有些熱,但他卻輾轉難以入眠。

炙玄小聲說:“你怎麼了,不睡覺。”

“你難道睡得著嗎,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不知道發生了多少事,天地之元如果真的現世了,也難怪我們一路走來,有那麼多城都空了。”

“現世就現世嘛,反正是早晚的事。”

江朝戈道:“明天我們得去打探打探訊息,從這裡去勃壘城和去皇都距離差不多,你說我們去哪裡比較好?”

炙玄眯起眼睛:“去皇都吧,夙寒一定比我們知道得多。”

“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

“只是什麼?難道有我在,你還怕他?”

“不是怕他,只是擔心你們起衝突,現在還不是拼命的時候,你一定不能衝動。”

炙玄用小手揉著他的耳朵,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看著他:“好,我聽你的。”

江朝戈把他的小手握在手心裡,心裡頓時感覺到了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