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進那道房門前,錢昭滿腦子紛亂,可所有紛紛擾擾的思緒,在見到站在窗邊的人時,又如潮汐頃刻間就退去。
窗外黑夜如漆,窗內白衣勝雪。
是流雲洗月,天河落燈的清輝盛景。
是隻消一個背影一個側顏,便能教人沉淪的燦燦華光。
錢昭眼中,卻只有那異於平常的蒼白,眼角洇開的淺紅。
“殿下又頭疼了?”
站在窗邊的人輕輕嗯了聲。
錢昭立刻說了聲得罪,快步上前扶腕搭脈,片刻後收手,扶人到旁邊貴妃榻躺下,又轉身去端來燭臺,解下腰間的針囊,取針燎火下針,一系列動作熟練流暢自然。
危月靜靜看著錢昭尋穴行針,一躺一坐,她的視角是仰視的,這個角度能絲毫不漏的,把對方神情納入眼底。
認真專注的人,有種說不清的特質,格外迷人。
尤其那雙杏眼,蓄滿了心疼憐惜,衝散了一貫的冷淡沉悶,生動極了。
從下針到取針,時間不長不短,錢昭卻似有意迴避一般,極力避免與危月對視,偶爾有一瞬眼神對上了,也是立即移開。
危月沒有故意揪著這一點不放來逗他玩,這種反常,讓錢昭的心高高吊了起來。
針悉數取出,收進針囊中,錢昭放輕聲音問:“殿下感覺好些了嗎?”
危月眼眸低垂,她沒有回答錢昭,轉而說:“我做了個夢。”
她語氣很平靜,既不像平常時候,變來變去逗他玩的故作之態,也不像生氣時候,風雨欲來的那種平靜。
沒等錢昭說話,危月繼續道:“我夢見我和你成婚了,生了兩個孩子,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
錢昭微微一怔,他並沒有為她夢到一個他渴望的未來而感到開心,因為危月現在的情況很不對勁,她——
平靜過頭了。
沒有上次那樣生氣冷漠,也沒有半點開心,甚至連開玩笑的調侃也沒有。
錢昭緩緩問:“然後呢?”
危月抬眸,眼裡的冷意像一把利箭,扎進錢昭的心臟,他聽見她說:
“我過得很不開心。”
錢昭的心瞬間墜入一片冰海之中。
“為什麼?”
他很輕很輕的問。
三個字,卻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尾音還帶著明顯的顫音,那是竭力控制也控制不住的慌亂。
她說,與他成婚生子後,不開心。
危月眼神哀傷,看錢昭的眼神像香爐裡冷卻的灰燼,沒有絲毫餘溫,渾身透著脆弱無力的絕望。
“你負了我,你愛上別人,與她生兒育女,我的孩子被害死了,你不聞不問,你十天半個月不回家,回到家連句話都不與我說,在那個空蕩蕩的府邸,我一個人熬了二十年······”
錢昭猛然把她抱進懷裡,緊緊的擁抱,彷彿要把她嵌入他的血肉中。
危月頓了頓,繼續說道:
“二十年,七千三百日夜,我臨摹了兩百八十一張春江花月夜圖,學會了調三木安息香,釀初雪,繡古幣圖紋,唯獨學不會做菜,灶房的油煙好大,每次都燻得我眼睛好疼……”
只是這麼聽著,錢昭就心如刀絞,他一點也不敢去想,完全不敢去想,在那個夢裡,那段時間她是怎麼過來的。
她是殺伐果斷,從容自如,高高在上的,她有金令,有大軍,有商盟,她完全有能力去坐那至高無上的位子,為什麼她會遇到那樣的事?是什麼改變了她?
是因為他……嗎?
痛意在胸腔翻滾,洶湧的衝到喉嚨,堵得錢昭說不出話。
遇到那樣的事,她該有多難受?二十年,那麼長的時間啊……
危月感覺有水珠掉落在脖頸處,滴答滴答的,把那一小片面板都燙熱了,她心底一驚,“你……”
“對不起,對不起……”
他把頭埋在她脖頸處,很快的,濡溼的地方迅速擴大,他啞著嗓子,帶著哽咽,像個犯錯的孩子,不停的道歉。
反反覆覆,好似就只會那一句話。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