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區別。

所以錢昭又去了隔壁院子……的隔壁,屋頂。

這個位置能看到他想看到地方,雖然無燈無光,一片黑沉,見不到想見的,心中難免失落,同時又不由自主鬆了口氣。

沒有失眠,沒有熬夜,沒有頭疼。

很好。

夜風拂過,傳來清脆的音節聲響,沒有節奏,不成調子,錢昭耳朵動了動,眯眼看向聲音的方向。

音隨夜風翻浪,如清泉叮咚,如竹海聽風,純淨悅耳,讓人身心不自覺安寧。

是竹風鈴。

說不清心底是什麼感覺,錢昭就這樣坐在屋頂,聽著那道竹鈴聲,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再回神,雙腳已經微微發麻。

明日就要啟程,任務在身,錢昭收起所有心思,起身準備回房。

余光中,某處驟起一點亮光——那個房間,點燈了。

離開的腳步頓住。

燈,由少到多,由微弱到大亮。

顯然房間裡的人,沒有接覺的想法。

錢昭看了一眼天色,明月當空,已到中夜。

他遲疑了一下,就這一下,那裡驟然傳出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寂靜的深夜裡,這個不算大的聲音,突兀且清晰。

錢昭心一提,等再反應過來,人已經來到房門口臺階下。

“錢大人,你這是?”值夜的侍女趕緊迎上來。。

錢昭第一反應是,院子裡裡外外的侍衛和巡邏,為什麼沒有攔下他?

竟然讓他就這樣從外面進到院子,來到殿下的房門前。李方他們是幹什麼吃的?

錢昭眉頭皺的死緊。

太鬆懈了。

掠影從屋內出來,轉身關門,門扉即將關合那刻,門縫裡一抹白影閃過。

錢昭目光如箭,幾乎要射穿門扉。

之前元祿說過那些話,一句句浮上心頭。

賜車駕隨侍歸鄉。

一年兩地。

年年不同。

耳聽的,和眼見的,衝擊力不是簡單的成倍級增加。

就像眼前那扇房門,門後有什麼,也或許什麼都沒有。從前不曾見過,今日卻在眼前,只要往前幾步,伸手一推……

他卻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

門後有什麼,是真是假,他不知道。

不能追問,不敢深究,不捨放手。

就像跟於十三說的那樣,他真的想陪在她身邊。

心裡那條線,一低再低,就為擴大那個空間,滿載住一個她。

可是……還是有些不甘啊。

思緒千結,只在一念間。

掠影上前,壓低聲音道:“錢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錢昭深深看了眼房門,轉身隨掠影走到一處偏僻角落。

“掠影姑娘,有何事?”

對於使團和六道堂眾人,魏如玲瓏周到,浮光另眼相待,掠影很少接觸他們,偶爾接觸,也是公事公辦到有點刻板。

似乎少了點人情味,多了些冷硬。

“不是公事。”

掠影先說了這麼一句。

錢昭頷首。

那就是私事。可他們話都沒說過幾句,有什麼私事需要此時此地來說?

“錢大人待殿下,可是真心?”

“自然。”

這話不該她來問,但錢昭還是答了。

“你若是真心,便該知真心難得,為何又要傷殿下的心?”

錢昭皺眉,“你這話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掠影的態度不能說差,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被人莫名其妙指責,以錢昭的性子,本不會起氣,但今晚前有面首祁玉的到來,後又被危月拒之門外,現在掠影又來這一出。

前前後後堆積的情緒,一下就被挑起來了,錢昭氣性起了,語氣難免硬了兩分:

“你話說錯了,誰傷了誰且先不說,只論真心這東西,我是不曾見過。”

掠影皺眉,不贊同道:“錢大人這是什麼話,每三天五日給您新制的衣服鞋襪,我們殿下都會一一過目,連一件外衣的金銀絲鎖邊有瑕疵,都要問責。這般用心都不算真心,還要如何?”

錢昭對於衣服上的一點點瑕疵就要問責的做法,不太贊成。

但錢昭自認還算了解危月的性子,她向來嘴裡說得厲害,其實並非是那等視人命如草芥的高位者,便也不多說什麼。

至於衣服的用心算不算真心,錢昭只淡淡說了四個字:

“身外之物。”

豈料這四個字不知觸動掠影哪根弦,臉色瞬間冷得寒冰三尺。

“即便是身外之物,那也是我們殿下對大人您用的心思,全天下能讓我們殿下常常問詢,時時記掛的,就只有您一個人。”

“遠的不提,只說這次出使,禮王使團並無廚役,膳食都是驛館廚子做的,大人約莫從沒留意過,每一頓膳食裡總會有一兩道菜,或是您愛吃的,或是合您口味的,您不愛吃的菜從未在桌上出現過。”

錢昭一怔。

“您每次夜晚輪值,下值時灶房本該早已熄火,沒有熱水熱食,怎麼李校尉總是半夜三更的肚子餓,每次都使銀子挖廚役起來做宵夜,還硬要拉您一塊吃?”

“使團錯過入城,在外紮營夜宿,侍衛們又沒打到多少獵物,怎麼就剛好有獵戶晚歸經過,還打了很多的獵物,剛好你們就能買下來?”

掠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有些激動的情緒,緩緩說道:

“我只是個侍女,本不該說這些,可是見大人您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我私心覺得還是說一說吧,不然大人您只道那些是尋常,平白抹了我們殿下的心意。殿下不在乎,我們這些底下的人卻是在乎的。”

“大人您可以不看重這些身外之物,但您不能輕視這些東西,奢華貴重也好,普通尋常也罷,無論如何,那都是殿下對大人用的心思。全天下能讓我們殿下這麼用心思的,可就只有大人您一個人。”

“我們殿下那麼好,她每日要忙的事那麼多,除了過問大人您的衣食住行,還要分心關注你們那個使團的事,連休息時間都比以往少了。大人您是知道的,殿下她頭疾未愈,時不時就頭疼眩暈,夜難安寢,也就只有大人您在時,她才能睡得好一些......”

掠影的話一句接一句,像釘子一顆顆釘進錢昭的心裡。

他張了張嘴,竟像是沒了舌頭一樣,說不出半個字。

腦中是凝固的空白。

“掠影。”一聲呵斥從錢昭身後傳來。

魏如站在幾步之外,也不知何時來的,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先朝錢昭見了禮,然後才面色冷厲的看向掠影,“你僭越了,自去領罰吧。”

掠影沒有辯解,垂首行了禮,快步退下,期間沒再看錢昭一眼。

魏如臉上無笑意,也不見其他異色,彷彿剛才就沒有掠影那回事兒,她朝心神不定的錢昭抬手做了個請勢。

“錢大人,殿下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