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處不時傳來走動的細碎聲響，聽見海枉遠似是打趣一般的話，海一禾僵硬了身子，機械般頓頓轉身。
“小時候？”
“你不記得了嗎？”
海枉遠似是有些驚訝，看了眼一旁神色平靜的姜戈，瞭然道：“姜戈以前來我們家練琴，你們還一起玩呢。”
話音極輕，卻如一道石子落入靜謐的湖中央，蕩起圈圈漣漪。
海一禾抬眸，看著姜戈毫無波動的淺灰色眼眸，胸腔泛起洶湧。
望見他第一眼時，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似乎終於有了解釋。
分明才剛轉來半天，就能準確叫出她的名字…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姜戈從最開始就認出了她。
他們在磁共振專案前的區域等待叫號，海枉遠去找診室前的護士問話了，零散的等候區，海一禾和姜戈年輕得格外醒目。
等待處的人大多面色凝重，或者神情麻木。
“你們來時，有聽見我爸爸和護士說了什麼嗎？”
她垂著眸，纖長的眼睫遮住的眸中外露的情緒。
她向來對周圍人的態度變化敏銳，章心媛溼潤的眼眶，王遠洲緊抿的雙唇，還有他最初的沉默。
海枉遠很少參與她的生活，今天是他與她的朋友們第一次見面。
所以，他在與護士談話時，應該沒有刻意迴避。
而他們一定是聽見了什麼，反應才會這般…難過。
海一禾手指不自覺地攪動著，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回覆。
“檢查完就知道了，不要自已嚇自已。”
少年低啞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似乎是為了安撫她，主動轉移了話題。
“我以前是左撇子，被我爸罵了很久。”
“為什麼？”
“不知道，可能覺得我是個異類吧，”他自嘲著，晃了晃自已的雙手，忽地又勾起一抹笑，彷彿陷入回憶一般，“後來有一天，我去老師家上課被留下來吃飯，因為不習慣右手拿筷子丟了很大的臉。”
夾不住菜，筷子和碗壁總碰撞出不禮貌的聲響。
他羞愧地低著頭，只敢艱難地扒著碗中的白飯，如坐針氈。
彼時飯桌上有個和他同齡的女生，睜著一雙圓圓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他以為她會像別人一樣，發出嘲弄的笑聲，可她只是默默端著板凳坐到了他身邊，用公筷替他夾了滿滿一大碗菜，故意放慢手上的動作，彷彿在陪著他適應一般。
沒有動不動的棍子落在背後，沒有無休止的謾罵，他的揣測在女孩的動作下顯得那麼陰暗。
“沒關係，學東西哪有一帆風順的，何況你現在的右手已經用的很習慣了呀。”
姜戈聽聽著海一禾話，淺灰色的眼眸深了深。
當初的你，就是秉持著這般的想法坐到我身旁的嗎？
“嗯，”多虧那次丟臉，他暗道，“因為那次之後，你一直在陪著我練習。”
“我？”
“可能老師教的學生太多，你不記得我了。”
他笑著，雖看上去不在意的樣子，語氣中卻有幾分苦澀。
海一禾擺著手解釋：“抱歉，海家破產之後，我對以前的事都記不太清…”
高強度的精神壓力下，大腦會自動啟用防禦之勢，淡化過去受到傷害時的記憶。
或許是為了迎接到來的桐城的新生活，她將這些事埋藏於心底，姜戈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海一禾看見他眸底光芒閃動，而後再度歸於更深的沉寂。
“請12號患者海一禾到診室就診！”
右上方的廣播叫出她的名字，機械女聲平淡，不見起伏。
海枉遠匆匆趕來，拎著繳費單攙著海一禾的手往裡走。
視野中，排在她前一位的病人正扶著牆喘息，模樣看上去很是難受。
“所有金屬物品都不能帶進去，手機、首飾都不行。”
白大褂的醫生走近她，話語熟稔，一邊檢查著她身上的衣物是否含有金屬製品，一邊告誡著注意事項。
“種過牙，體內有鋼板嗎？”
“沒有。”
“家屬在同意書上簽字後，在外面等候半小時。”
檢查區安靜極了，海一禾心跳得莫名有些快。
她被帶進拐角裡的小房間，僵硬地按照醫生的話躺在那塊平床一樣的地方，往耳朵裡塞進些棉花。
可實際上，她腦子裡卻全都是上一個人扶著門框大口喘氣的模樣。
海枉遠和姜戈都在外面。
等會兒做檢查時，這個空蕩的房間只會有她一個人。
“別緊張，你剛剛看見那位患者是因為幽閉恐懼症才難受，大部分人做核磁共振都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許是見她年紀小，醫生開口安撫了幾句。
海一禾死死咬著唇，無措地點頭，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頭頂上方罩下一個白色物件，她聽從醫生的話閉上雙眼。
腳步聲漸遠，厚重的關門聲響起後，耳邊靜得彷彿落針可聞。
即使看不見，但也能從方才的所見在腦海中構建出此時的景象。
空蕩的房間，只有她一人平躺在這。
“檢查開始。”
機械女聲響起，海一禾感覺到自已正漸漸往那個白色圓柱體的巨大物件靠近。
眼皮輕顫著，視野中的黑色似乎加深了些。
身下的機械停頓片刻，耳旁兀地響起刺耳尖銳的聲響，即使塞著棉花，噪音也像是要穿過那些阻攔的脈絡傳進她的耳膜似的。
海一禾被嚇得一顫，胸腔處的起伏更劇烈了。
儀器上方傳來方才那位醫生的聲音，她像個提線木偶一般，只能憑藉生理反應去遵循，精神卻陷在莫大的恐慌中。
不知過了多久，噪音停歇，身下的儀器再次移動，終於傳來門被開啟的聲音。
海一禾睜開眼，在刺眼的燈光下，溢位些生理性的淚水。
“結束了，報告明天出，記得看手機訊息的通知。”
她點點頭，起身時，腿還有些無力。
海一禾在醫生的攙扶下出門，許是有廣播播報下一位，他們早早便等候在了轉角。
海枉遠手上依舊攥著那堆報告單，唯一不同的，是姜戈身側緊挨著的那輛…
黑色輪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