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冰冷的機械聲充斥著海一禾的耳膜,規律而冷淡地將她從黑沉中拽入同樣昏暗的現實。
陌生的天花板,僵硬麻木的身體,一切都讓她感到不適啊。
窗外夜色正濃,灰藍色窗簾被晚風吹得輕晃,不見一絲雲彩的黑幕,只在特定角度可以見到幾顆發光的星星。
她歪過頭,趙杏正趴在一旁的桌面安靜地趴著,眉頭緊蹙,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海一禾地記憶終止在被李繪苗拽住頭髮的那天,而後便是更深一層的恐慌,除此以外,再也搜尋不出其他。
她試探地動了動手,緊接著是腿,一切都那麼正常,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已所處的位置是病房。
她小心地沒有吵醒趙杏,將身上滑落的披肩為她重新披好。
或許是睡的太久了,海一禾難得精神,摸索著站到窗前,感受著微涼的晚風吹拂她的髮絲。
三人病房,除了她靠窗的床位,還有位沉睡中的老奶奶,她的床邊沒有人陪。
牆邊的時鐘顯示此刻是凌晨三點,她沒有手機,也沒題冊,索性在病房內踱步打發時間。
門中央的玻璃透進走廊的燈光,外面似乎正有人經過,腳步聲輕碎忙碌。
她又蹲下身,藉著這點微弱的光看清楚了鄰床老奶奶的資訊。
吳淑桂,神經內科。
具體什麼病,海一禾無法辨認上面的字。
她想,自已的病也許與這相關。
這是她第一次住院,病房的寬敞,比她在小租屋的臥室還大。
莫名的,她竟一點也不心慌,或許能夠藉此離開學校,反到讓她覺得如釋重負。
畢竟她被李繪苗欺負時,教室裡分明還有其他人,卻沒有一人上前。
他們都討厭她,所以旁觀李繪苗在她出去扔垃圾的空隙在她桌上紅紅墨水寫下辱罵的話,旁觀她被言語羞辱,旁觀她被攥住頭髮……
胸口似乎又有些呼吸不暢。
海一禾重新坐回病床,艱難地平復著呼吸。
她以為自已已經沒事了,甚至感到幾分逃離的慶幸與欣喜。
可為何回想起來,她還是會如此難受?
“一禾?”
身後傳來趙杏壓低的問話,聲線帶著幾分可覺的顫抖。
海一禾回頭,便看見彷彿一瞬間蒼老了十歲的姨媽。
晦暗不明的燈光將她臉上生出的皺紋溝壑照得那樣清楚,海一禾從未如此明顯感受到歲月在姨媽身上留下的痕跡。
前不久,那雙淺棕的眼眸還因為二叔即將出獄的好訊息而飽含激情,此刻卻如同陷入地獄一般,滿是痛苦掙扎。
“感覺怎麼樣?身體好些了嗎?”趙杏兀地起身,身形有些踉蹌。
莫大的心酸籠罩了海一禾:她又讓姨媽為自已費心了。
“對不起…”
“說什麼呢傻孩子…”
女人溫柔的手攬上她的肩,輕緩的聲線在夜間如同囈語,濃重的夜色在一定程度上遮住她泛紅的眼眶,讓海一禾沒有察覺。
“是姨媽不好…怪我忙著賺錢,連你難受那麼久都沒發現…”
她懷中的溫度是那樣溫暖,撫平了海一禾方才蔓延的不安。
海一禾汲取著趙杏鼻尖的氣息,靜靜將頭靠在她的肩膀處。
微涼的淚水滴落在她鼻樑,在海一禾的心上掀起陣陣漣漪。
姨媽哭了,聲音哽咽。
她忽地意識到了什麼。
“姨媽…”海一禾輕輕道,細眉舒展,“我得了什麼病?”
“沒什麼,醫生說就是壓力大造成的軀體化,很快就會治好的。”
趙杏側仰起頭,強撐著笑容拂去眼周的淚水。
海一禾沒有被她的話騙過去,幾小時後的清晨,在她看見喘著氣的海枉遠時,海一禾更堅定了自已內心的猜測。
若只是小病,他怎會趕來呢?
一個月沒見,海枉遠鬢邊的髮絲更白了,乾瘦的身子彷彿只剩一具骨架掛著空蕩的短袖,眉眼間的神氣不在。
望向她時,眼裡只剩對於易碎品的小心翼翼。
“一禾…”
“爸。”
今天是週六,琴行最忙的日子之一。
海一禾靠在床上,看著他將手中的清粥遞過來,指甲因為長期練琴而往後縮,滿是老繭的手談不上好看。
“早上吃點清淡的,等會兒跟著醫生去做檢查沒那麼難受。”
“不是已經確定了病狀嗎?”
“爸爸擔心,查一下好。”
不鏽鋼的保溫飯盒被擰開,海一禾從他手中接過,粥面上還升騰著蒸汽。
小米南瓜粥,她小時候最愛吃。
細細想來,這樣父女平心靜氣地坐在一起,分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場景,卻是幾年來第一次。
“是不是在學校裡受了欺負?”
中年男人無措地搓著手,歲月消磨了他的傲氣。
海一禾想起那條熱搜,也不知現在有沒有掉下來。
“沒有,只是學習壓力有些大,”她嚥下一口,抬眸望著他,“琴行沒關係嗎?”
海枉遠搖頭,笑容有些苦澀:“生源不好,不忙。”
想來是兩人換了班,他來時,趙杏也收拾著東西離開了。
單獨相處時,空氣中似乎總籠罩著一股隱隱尷尬的氛圍。
不知道該如何和自已的父親相處,說出去或許都會讓人發笑。
海一禾斂下眸,兩人都陷入沉默中,彷彿比剛認識的人還要生疏。
南瓜的香氣飄進她的鼻尖,淡黃色的小米粥攪動著,她的手忽地不著力,勺子碰撞鋼製的碗邊,發出刺耳的聲響。
“嘭——”
她的手仍不住顫抖著,飯盒直直落在桌板上,索性晃盪出幾滴粥粒落在桌板上,沒有弄髒床鋪。
“沒事沒事,別怕。”
海枉遠立即起身,動作迅速地擦拭乾淨了桌面,按了呼叫鈴。
他的動作熟練地令人心驚。
海一禾沒有最開始的心驚,而是默默坐在床鋪上等待著醫生的到來,冷靜得不像一個17歲的高中生。
護士來的很快,簡單檢視她的狀況後便在手中的資料夾上寫著什麼,海枉遠跟著她去到了病房外。
他們在刻意躲著她,不讓海一禾知曉自已的病情。
可他們越這樣遮掩,她反而越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