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樂章,將會由兩門巨炮畫上休止符。”——我寫在日記最後一頁。
血腥殘酷的廝殺讓王國與我們都被迫另尋解決戰爭的方式。
英斯雷王國的領導層和我們就像無知無畏的孩子,觸犯了任何一個世界都不應該觸犯的戰爭之禍。可我們誰也不願意做出讓步,因為這一讓,就意味著今後數百年甚至數千年都要讓步於對方。
對於整個異世界來說,我們在南部平原上的廝殺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但誰也沒有心理準備去肩負這冰山一角。
煎熬的一夜過後,我看到王國拉來了所有的正規軍,歌果的情緒異常平靜,似乎勝券在握,大清早就翻出了絡新婦送給我們的那兩件禮服。
“穿上吧。”
“怎麼想起來讓我穿這個了?”
“慶祝勝利。”
“怎麼看都是我們會輸吧......”
歌果幫我整理好衣領,用小蛇一點點壓平衣服上的所有褶皺,我也幫她繫上後背的一串搭扣,束腰勒緊後,她更像一條蛇了。
“再不穿,好像就沒機會穿了。”
歌果對我淡淡地笑了,很像我第一次對她微笑的樣子。
“如果我先死,記得去看我的日記,裡面有我想對你說的話。”
“我記不住,你還是現在就跟我說吧。”
“可是時間不夠了......”
“那就活下來再對我說吧。”
“嗯。”
“哦,再答應我一件事。”
“說吧。”
“不許讓我傷心了。”
“當然。”
我們都明白,這身白禮服如果不是慶祝勝利的裝扮,就是我們的壽衣。
眾人顯然也被我們這身只有結婚時才穿的打扮驚呆了,尤其是歌果的那件美杜莎專用禮服,長時間的接觸,人類或許也領略一二分美杜莎獨有的魅力了吧。
上午九點半,正規軍派來了信使,其遞交的書信裡表達了不想繼續戰鬥的願望。簡單來說就是隻要我自殺,或者我死亡,把屍首交給他們,王國就會全面撤軍,其他事情可以再商量。我把信給歌果看,然後召集大家圍成一圈。
“各位,王國說只要把我殺了,他們就會撤退,怎麼樣?”
我看著大家平靜的表情,又從腰上的皮套裡拔出手槍。
“你們如果想殺掉我,我不會反抗。”
說完,低下了頭,把手槍扔在了地上,與我一同的自然還有歌果。
一句竊竊私語都沒有,大家不知是因為我的舉動而吃驚,還是在內心權衡我的生命與苟且的和平哪個更重要。
“來歌......”
這是格瑞的聲音,手裡的槍被他拿起來,然後放回到我的手裡。
“我們不是傻子。讓王國施捨的和平見鬼去吧。”
“對,讓王國見鬼去吧!!!”
夜幕鎮居民們的齊聲附和可以說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我心中明朗起來,夜幕鎮與王國的積怨不是一朝一夕,而是長達數百年之久。就像一個裝滿了憤恨的寶盒,上次克里弗雷曾經開啟過一次,但很快就被王國給鎖上了。大家都期待著下一個開啟寶盒的英雄,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我。
只有把這個盒子裡的不滿、憤怒、仇恨全部淨空,才能裝入希望、善良、真誠等等美好的財富。
“謝謝大家。能聽我說幾句嗎?”
深吸一口煙,我望向了最初來到這裡時被關押的小山洞。
“我說的,可能你們不相信,不過我還是想說。”
“我本來不屬於你們這個世界,我所生活的世界是一個和平的,繁榮的世界。那裡幾乎沒有戰爭,人們都做著各自的工作,有很多食物,有很多衣服。冬天屋子裡很暖和,夏天屋子裡也能變得很涼快。”
“來到這裡,我想過回去,可我認識了她,然後又認識了你們。”
“該怎麼說呢,好像因為她,因為你們,一切糟糕的事情我都可以接受了。”
“你們改變了我。讓我接受了幾百年的生活差距。”
“我愛她,也愛你們。可事情還是變成這樣了,從平靜到...到如今的混亂。”
“西蒙說過,你們只是願意把未來交給我,讓我去賭,因為你們相信我會贏。”
“那麼今天,你們依然相信我嗎?”
“勝利......勝利...勝利,勝利!勝利!勝利!”
大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用喊口號的方式餵我吃下了一顆定心丸。我也站起身,拉著歌果,和她一起握住了手槍,瞄準了王國的方向。
“歌果,最後一次機會,還有什麼遺憾的事情嗎?”
“沒有。”
奏響最後一曲吧,我把那張和解的信紙挑在槍尖上,用火點燃後高舉起來。
遠處的王國軍隊似乎看到了火光,陣形有了變化,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想先進行幾輪炮擊。繳獲九十七門步兵炮之後,他們還剩多少炮我也不清楚,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我命令大家躲在掩體後,安靜地等待。
聽得出王國真的拼上了家底,炮彈的密集程度讓夯土掩體有點吃不消。不過我已經讓人狼和獸人躲進了東西兩側的樹林中,想要對剩下零零散散的人類和魅魔造成有效殺傷,至少要再多幾倍的火力。
大帳篷被轟碎了,泥土碎塊不停地從地上被製造出來,然後潑到我們身上。我雙手交叉枕在腦後,歌果伏在我身上,聆聽著單調乏味的炮彈呼嘯聲。
“來了。”
“什麼?”
“帕克和沃夫朗啊。”
“他們在哪兒呢?”
眼前並沒有人狼和工匠的影子,我只是感覺到了身下的一股震動。
“來。”
我把望遠鏡遞給了歌果,讓她去眺望對面的陣地。
“什麼都沒......”
歌果話音未落,一聲炮響就從我們後方傳了過來,是非常沉重綿長的音浪,在聽見炮聲之前,王國的炮兵陣地上炸出了巨大的火球。
這是我最後的底牌——帕克炮。
早在和帕克討論槍械的時候,我就跟帕克提出過建造巨炮的設想,方案很簡單,把槍管按比例擴膛,改進擊發裝置,製造成後膛裝填的高倍徑火炮。只是當初手頭上並沒有王國步兵炮的原型,一切都停留在紙面上。
繳獲步兵炮之後,帕克就帶領獸人們就用所有的鐵礦儲備打造了兩門口徑接近三百毫米的巨炮。這件事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因為大家都認為造不出來。而且就算造出來,要用多少匹馬去拉呢?再說如何保證炮彈能準確命中呢?
但帕克用事實證明了自已是個天才,我一點都不驚訝,連左輪手槍都能製造出來的工匠,思想和理解力都是領先於整個時代的。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既然魔法都存在,那為何我想象中的武器不能變為現實?
馬蹄聲把臉上洋溢著希望的工匠大哥帶到了我的面前。
“乾的漂亮。”
“我沒來晚吧?”
“不,你來得剛剛好。帶我去看看你的傑作吧。”
帕克炮看起來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大,炮管長度還不到十米。炮身粗重,外表烏黑卻很是光滑。我看著五十名疲憊的人狼,向他們深深地行了一禮。
是的,如此沉重的武器,僅靠馬匹拖拽對於我們來說是不現實的,所以人狼被當成了拖拽的動力,他們花了兩天時間日夜兼程把重炮移動到了合適的位置。
關於炮擊的準確性,我和帕克採用了一種分劃方格的定位法。即把主要交戰地區在地圖上圈出來,然後劃分成一塊塊正方形區域,分別命名為地區一、地區二等等。這種定位方式是基於我戰前馬不停蹄地測量距離,而且利用了南部平原現有的很多標識,比如夜幕鎮的廢墟、森林的突出部分、麥田與草原的色差。站在大炮旁邊修建的瞭望塔上,用望遠鏡看的話就一目瞭然。攻擊時只需要通知炮手“向某某地區開炮”即可,反正塞滿炸藥的炮彈落地就會造成大面積的爆炸。
沃夫朗和帕克各負責一門炮,以遠超王國炮兵的射程開始了火力投送。
一分鐘兩發的射速,以及巨大而又猛烈的爆炸,三萬人的軍隊只會成為廉價炮灰。透過望遠鏡我似乎就已經聞到了皮肉燒焦的味道,聽到了正規軍們絕望的哭喊。
訓練有素的密集線列步兵開始葬送英斯雷王國的全部軍力,我冷眼看著逐漸崩潰瓦解的敵人。如此強大的武器是王國的魔法師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成百上千的生命被最簡單的物理和化學反應奪走,這就是戰爭的原貌。
王國的軍裝紅色開始從南部平原的黃綠色地表褪去,宛若徐徐拉開的大幕,舞臺上有人退場,有人亮相。
這個世界的魔法被一些人們披上了過於華麗的外衣,事實本不該如此。
巨炮造成的傷亡並算高,事後統計只有不到六千人,真正因為炮擊死亡的人數也就兩千幾百。但這種武器對人造成的威懾力遠超我的想象,因為士兵們看不見是誰對他們發動的攻擊,只能聽見爆炸的響聲和看著身邊的戰友死去。思維被囚禁在“光明神和魔法至高”的人們感到了無助,魔法師們也不得不屈服。
就這樣,王國的軍隊直接撤回了二級領地。他們丟棄了所有能丟下的武器裝備,只為了能在炮彈落下之前逃出爆炸範圍。英斯雷王國的幼稚軍隊,僅在兩門巨炮的威懾下就崩潰了,剩餘的只有苟延殘喘的魔法議會和那些自命不凡的魔法師。
帕克站在彈藥堆旁邊,注視著北方。是什麼驅使他不眠不休地製造出了駭人的武器?可能是對老友死去的悲痛,可能是對我的信任,也可能...他和我一樣,看到了戰爭結束後的未來。黑煙組成了面紗,矇住了更遠的景色,他的背影稜角分明,像一座鐵塔紀念碑,警告所有人狂妄自大的結局。
“生命的存在就是萬物的選擇,誰都沒有奪走生命的權力,誰都有選擇活下去的權力。所以如果這個世界也有神明,懇求您寬恕我的所作所為,請給予我們所有人救贖。”
我向空氣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