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父還慢慢教給周淨做飯、縫補這些生活必要的常識。昕母都學得很快。

昕父說昕母很聰明,比他見過的鎮上的人都聰明得多。

那時候小鎮上,像昕父這樣二十多的年輕小夥子,早就該談婚論嫁了。

但因為昕母的原因,鎮子上的人都傳著,說付成人貪圖醜婆的身材,這樣都能下得去手。

因此鎮子上適合說媒的女孩,也對付成人唯恐避之不及。

付成人的父親聽到這些風言風語,當時大為惱火。

不過不是後悔當時將昕母帶到家中,而是惱火那些背地裡造謠的無賴。

昕母一開始當然不懂這裡面的彎繞,每天仍然勤勤懇懇為家裡做事。

直到有一天昕母獨自出門,被人家當著面譏笑,說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話。

昕母這才知道自已的存在,給這一家人帶來了怎樣的困擾。

於是昕母回家後,向付成人的父親磕了響頭。

瞞著昕父一家人逃離了。

昕父當時最先發覺異常,因為平日這個時候,昕母都是要帶飯來田間給昕父的。

昕父飛奔回家,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料定昕母是因為自責所以獨自離開了。

昕父發瘋似地追尋。

落日時分,終於在落井鎮外的小路上遇到了昕母。

昕父說那是他第一次見昕母哭。

再後來,昕母和昕父全然不顧鄉間鄰里的議論。

二人結為夫妻。

一年後,二人有了一個女孩兒,取名為昕昕。

昕母說,那時候她輕輕撫摸著腹中的胎兒,每天都在祈禱。

祈禱自已生下的孩子,不要像自已這樣醜陋。

“萬幸,我的寶貝女兒不僅不醜,還很好看呢。”昕母提起昕昕來的時候,幸福又滿足。

“娘,昕昕是什麼意思呀?”昕昕第一次學會名字這個東西時,就問了昕母。

昕母慈祥笑道:“昕昕的意思是,再過一會兒,就有一輪紅紅的太陽,把陽光照在你的小臉上。”

昕父只說自已沒什麼文化,昕母給起的名字真好聽。

閒餘的時候,昕母就會教昕昕識字,還教給她做事為人的道理。

那時候昕昕一家人的世界裡,好像只有鎮上這間溫馨的小院。

直到有一天,青禾州遠在高高王座上的諸侯王,下令追捕“青山衛”餘孽。

在這小小落井鎮,人們甚至不知道什麼是“青山衛”,更別提誰是青山衛餘孽了。

城兵前來搜捕,鎮上的人哀聲載道。

官兵們似乎打定主意,不抓夠青山衛餘孽就不會罷手。

“醜婆!”

人們紛紛指認。

“醜婆他們一家,他們一家都是青山衛的餘孽,我之前聽到過他們自已承認!”

誰都不希望自已被抓去,而只有在飯後茶餘才被提起的,醜婆一家,成為人們栽贓的絕佳人選。

昕昕一家人,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樣的結局。

本來以為安分守已,不去和這些人計較,便能安生過自已的日子。

城兵們蠻橫地破開昕昕家院門,將一件破舊的青色衣袍往屋裡一丟。

為首的人如同宣判般:

“這家人裡搜出了青山衛的衣裳,現已確認是青山衛餘孽,帶走!”

惶恐和不甘如同暗夜中的潮水,湧上一家人的心頭。

昕父百般辯解,甚至將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全擺在了官兵們面前。

但昕昕一家人只是耕種為生,堪堪能夠果腹,就算自已視若珍寶的東西,又能值多少錢呢。

官兵們也自然不會看上眼,將面前的東西踢翻就要動手。

昕母此時卻站了出來。

“我丈夫一家世代生活在小鎮上,只有我一人來自他鄉。要抓就抓我好了!”

昕母一改往日的柔和,身上的氣勢彷彿變了一個人。

威風凜凜,真的像是迎風獨立的無雙女俠。

官兵卻大笑著開口道:“看來還真沒抓錯人!你自已都承認了!”

“全部抓走,這一家人都和青山衛餘孽脫不了關係!”

昕母回頭看了昕昕一眼,對昕昕笑了笑。

隨即又看向丈夫,對昕父開口道:“走,帶著昕昕走得越遠越好!”

昕父還不明所以,只見昕母已經迎著官兵而去。

手握刀劍的官兵,竟然一時間還奈何不了眼前形貌醜陋的這個女人。

昕父迅速在震驚中回過神來,將昕昕抱起,放到門外。

對著大哭的昕昕柔聲道:

“昕昕,不哭。聽父親的話,跑。

跑的越遠越好,不要回頭,也不要再回來……”

昕父用大手摸了摸昕昕的腦袋,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昕昕一眼。

往前輕輕地推了昕昕一把,隨即轉頭和院內的官兵廝殺在一起。

昕昕依然呆站在原地,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災禍,十五年來整個世界只有這間小小的院子。

就在今天還在想,下午要幫母親做些什麼事情。

她心中的這片世界,如今就像玻璃一樣崩塌在自已面前。

過了片刻,院內的打鬥聲漸漸平息了。

昕父和昕母滿身是血,衝出房門後看見昕昕還在原地愣著,二人什麼話也沒有說,抱起昕昕後一路逃離。

三人逃到鎮外,面色慘白的昕父終於支撐不住,在沉默中驟然倒地。

昕母眼神中這才透露出難言的慌亂。

她停下腳步,顫抖著摸了摸昕父的脈搏。

眼淚無聲流下。

遠處傳來馬蹄疾馳的聲響,昕母重新抱起昕昕。

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昕母眼皮彷彿很沉重,如同囈語般:

“這次一定要聽孃的話,你是個好孩子,昕昕最聽話了對不對?”

“跑吧,娘也跑不動了。”

“跑吧,不要辜負爹孃的心意。”

“昕昕,你要是跑不掉,將來長大了還怎麼給爹孃報仇?昕昕,你要是不跑快點,娘就要被那些壞人抓走了。”

“昕昕,跑吧,等你跑遠了,母親就來找你。”

“跑吧,聽孃的話,跑吧。”

昕昕腦海中只記得母親說要跑,她怕真的因為自已跑得慢,讓母親被壞人抓住。

娘從來不會騙她。

昕昕回頭看,昕母也正在回頭向她望來。

她流著眼淚,卻笑得很釋懷。

昕昕聽到母親的喊聲:

“昕昕,跑吧。”

“昕昕,爹孃愛你……”

昕昕只知道那天下午她跑得飛快,母親回過頭之後再也沒有向她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