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月子期間把之前自家雞攢的蛋都吃了。俗話說“生容易帶不易”。出了月子後,雖說是女仔,也辦了一桌滿月酒,請親戚吃了。

雖然有張氏幫著洗澡洗尿布這些,主要的還是何氏做,特別是晚上孩子要吃夜奶,白天要做事,非常累人,何氏眼看著就比懷孕時瘦了一大圈。不過還好,許是那些藥材起了作用,面色倒也不差。

好在這個孩子好帶又好長,平時就是笑很少哭,除了兩歲時拉痢疾瘦了許多差點沒命,吃了許多藥才好外,大病沒有,小病不斷。

加之又伶俐異常,小小年紀就會幫大人的忙。大人搓線她在旁邊遞麻絲,大人搓棉她遞棉花,大人紡紗她在旁邊轉輪子,大人繅絲她在盆裡找線頭,還學會了絡絲。

須知整個絲織裡絡絲是最慢最花工的。一個大人從早忙到晚也才能繞個多緒的絲三四兩,少緒的好絲五六兩。

天開、禹壽都不以她不為男仔而不喜,反倒處處照看。

堯壽喜歡小侄女,沒事就讓她坐在脖子上騎馬馬:“騎馬得得得,上街買糖去……”。

禹壽沒事教她念字、數數,教兩遍就記得。這讓天開大為驚異,有時候也擔心太過早慧不易養,因此處處在意。

黃氏雖然覺得女仔而已,但是一則年老了,二則老人心軟,也經常給她吃賣剩下的小吃食。

小孩子有奶便是娘,也不覺得白奶奶嚴厲。小女仔取名倩鳳,平時就叫倩倩。

倏忽過了三年五個月,何氏在疼了兩天兩夜後生下一個五斤多重的男嬰。倩倩聽奶奶說是弟弟,看到那個靜靜睡著的小毛頭,便知道自已有個弟弟了。

男仔生下三天後要洗三。洗三是個很傳統的節日,大意是祈禱孩子健康成長。

一大早倩倩就看到張氏忙裡忙外的。很快來了一群人,幾個嘎嘎、嘎公、舅舅、舅母,姑母帶著表姐,姨娘帶著表姐妹,還有天開的表兄弟、侄子、侄女、老庚都來了,坐在凳子上嗑著紅瓜子。

沒多久,接生的黃婆子來了,儀式開始。

洗三共分六步,分為祭拜神靈、添盆、響盆、打扮、納福、收尾。

何氏在床前放上扎著紅布的公雞、母雞各一隻,然後焚香祭拜床公、床母,隨後是催生娘娘、送子娘娘、雲霄娘娘、瓊霄娘娘等各位神靈。然後,黃婆子擺出觀音像,何氏再祭拜。

拜完神靈之後,就是第二步添盆。黃婆子將煮好的盛有艾葉、金銀花等中藥浴湯的盆子,放到地上,再將孩子抱起。隨後親朋們開始依照尊卑長幼的順序,往盆裡添一勺清水,有的人會添一些銅錢、豆子、紅棗、桂圓等物事。

大家添什麼,黃婆子就說哪一類祝辭。比如添清水,她就會說:“長水流,聰明伶俐”。添紅棗、桂圓,就會說:“早兒立子,連生貴子”。添錢的話,她最為高興,因為洗三禮儀結束之後,盆裡的錢是歸收生婆所有的。

添盆結束後,就是響盆。黃婆子拿起棒子,在盆裡攪和,同時念著福辭:“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著弟弟跑……”攪完之後才開始正式給孩子洗澡。

收生婆一邊洗一邊說:“先洗頭,作王侯,再洗肩,當大官;洗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洗洗蛋,作知縣;洗洗溝,做知州……”

洗澡的時候,孩子們一般都會哭,這時的哭聲,會被大家認作吉祥,所以這個步驟也稱為響盆。

洗完澡之後,開始給孩子打扮。黃婆子先拿一個艾球點著,在小孩額頭上放上一塊薑片,然後把艾球放在薑片上,象徵性的給孩子做炙。

然後開始給孩子梳頭:“梳子,兩攏子,長大戴個烏紗帽;左描眉,右打鬢,找個媳婦準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說話免丟醜。”

最後,用一顆煮熟的雞蛋,在孩子臉上滾一滾,同時說:“雞蛋滾滾臉,臉似雞蛋皮兒,柳紅似白的,真正是愛人兒。”

孩子打扮完了之後,收生婆開始納福。比如用一顆大蔥在孩子身上打三下,同時伴有祝福詞:“一打聰明,二打伶俐”。打完之後,將蔥扔到房頂上,寓意聰明絕頂(蔥與聰諧音)。

拿起秤砣比劃比劃,寓意孩子將來能像秤砣一樣,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拿起鎖頭比劃比劃,寓意孩子將來能手緊腳緊,穩重謹慎;

拿上金銀放在孩子身上,寓意孩子將來財運興旺;用烘籠篩紙花,孩子不出天花,健康長大;

最後,給孩子喝一口大黃熬的湯,寓意:“三日嘗得黃連苦,終身富貴不受窮”。

洗三的流程走完之後,需要將床公、床母的神牌,以及香根,放置到屋外面焚燒,燒完的灰用紅紙包住,放在床頭,寓意神靈將永保一家平安。

黃婆子主持完洗三禮後,將添盆的錢幣以及祭祀的小米、雞蛋、油膏等,當作是做事的酬勞全都拿走了。

但是這個小弟弟整晚地哭,怎麼哄也不頂用。後來請了個看事的,說是李姓公公送來的,要認李姓公公為寄父,作寄子才能平安。

於是張氏、禹壽又帶著香燭黃紙和寫著新生兒八字的紅布條子,先到位於村子東南的李姓公公廟裡燒了,掛了布條子,又到大廳屋的正中間燒紙禱告。

說來也怪,孩子後來就安靜地吃了睡,睡了吃。

倩倩每天要去看小弟弟幾次,拉拉他的小手手或者捏捏小腳兒,或者什麼也不幹,趴在那裡看半天,或者看到小弟弟吃奶時鬧著喝奶奶,惹得何氏哭笑不得。

那年九月黃氏因年老無疾而終,享年七十八歲,已算是高壽。

臨終前,她把攢錢的葛條筐取出來,交到天開手裡,說道:“棺材和壽衣都是現成的,不用另外買。這裡的錢也可以辦個喪事。剩下的,給老二存著吧。”

天開開啟數了下,竟然有四千錢之多,辦個喪事綽綽有餘。

倩倩站在張氏旁邊,對發生的一切不知所以,只知道白奶奶不在了,沒人做糖給她吃了,因此嗚嗚地哭起來。

天開靠著以往的經驗,派人去通知親戚來奔喪,家裡的幾匹白粗麻布不夠用,還要去買苘麻做的斬蓑布。

又要請吹鼓手和歌手,著人請銀雞嶺上銀山寺裡的和尚來唸經超度,請人畫遺像,又要派到大廳屋佈置靈堂,忙得腳不沾地。

那銀雞嶺是眉山五嶺中的一部分,從下村那邊一直延伸到午田。

在三合院停靈一天後,黃氏的女兒將黃氏擦淨了身,換上壽衣、壽鞋,然後在眾親人的圍繞下在黃氏腳上用布條束好,放在黑棺裡,等蓋棺時再將布條取下來。

在家中停靈一天,和尚唸完經後。第三天晚上抬到大廳屋,要在大廳屋停三天,這三天裡子孫要著斬衰服,系稻草繩,穿草鞋,每晚守靈。

靈前放一大碗豎著筷子的米飯,曰上飯。吹鼓手晚上唱《送別辭》《二十四孝》等孝歌。

一旦有人來燒紙,或親朋來悼念,孝子則要回以磕頭行禮,吹鼓手敲鼓吹嗩吶。

趁著這段時間還要請和尚和風水先生滿山找吉穴,定吉時。

女眷們忙著縫製白麻的孝衣孝裙孝鞋,連普通的頭髮䯼髻都要綴上苧麻布作白孝髻。遠親則是白布條子束在髮髻上。

親戚來時大多會帶被子來,取死者睡暖不怕寒之意。

出殯前一天,蓋棺,此時要把捆在死者腳上的帶子解下,各孝子孝孫瞻仰遺容,各人在棺釘上釘三下。女眷著白衣白鞋白髻披白蓋,髻上還要戴白頭套,繞棺而哭。

蓋棺的第二天上午,挖好吉穴。出殯前,孝子孝婦及眾親戚要著幡隨著吹鼓手繞水井一圈,在歌手唱到“跟著龍王到大海”時把銅錢丟到井裡去。

隨後便是由八人抬著的棺木出殯。

送行的女眷一般送到半路,從另一條路回到大廳屋或自已家,把逝者用過的物品用石灰畫個圈燒掉。

中午則是送行的豆腐飯,宴席一般以豆腐菜為主。這一餐後,大多親戚會選擇回去,只有一些關係近的留下來用晚飯,第二天才回家。

村人大多親力親為,家中有諸事要忙,不會有太多的空閒時間。

等到倩倩五歲時,已在張氏和何氏的教導下學會紡紗和績麻了。而且由於手腳靈活,績麻的速度還挺快。

到六歲時,禹壽破天荒的送她到大廳屋裡跟著其他男仔一起讀書。這在小村子裡引起軒然大波。

要知道,上村和下村合計不到四十戶人家,一些人家裡連男崽都不讓讀書認字,哪裡又會讓女仔讀書。別說登封鄉十幾個村子沒出這樣的,恐怕附近的營樂鄉、蔣居鄉、在城鄉都沒有這樣的事。

一些人閒聊時不禁暗笑禹壽有錢不如建房子買田地吃食,自家都過成那樣還要給女仔讀書,有錢燒的。

教書的添玉是個老童生,考了幾十年還沒有進學,窮極無聊,便在大廳屋裡設賬授童,邊務農邊授課,也可得些束脩。他的學生主要是附近幾個村的十二三個人。

他看到禹壽送女兒讀書,便把自已的女兒,十歲的英鳳也一道捎上,兩人正好有伴。

初學的課本是《新編對相四言》和《對相四言雜字》。

從初學行禮、稱謂和一二三開始,後來則學東南西北。這些都是禹壽教過的。所用書本也是自家藏的以前手抄的舊書,不用另外買或抄,自然學得快。

只是字寫得不太好,還要多練。這樣日常開支裡就多了紙墨筆費。為了省錢,就用木棍沾水在木板上寫字。

《新編對相四言》共 388 個字,308 幅圖,其中的每件物品都與右邊的漢字相對應,簡潔的圖畫配上勻稱穩健的臺閣體字。

倩倩開始每天跟著夫子學三四個字,五天後變成十個,後面則固定在二十個字。還要比賽寫字,書背不下來也會被打手心,字寫得不好也是要打手心。

學完了雜字再學三百千,已是一年後的事了。

一天,夫子心血來潮要考千字文,每個人都要背一段。最終只有她一個人一字不漏流利地背了一整本下來,叫添玉極為震驚。

這也讓添玉心裡添堵,自已的女兒都十一歲了,平時也有教讀《女兒經》,竟然比不過一個小的,當時就氣得拿起掃把打了女兒幾下。

夜飯後特地到倩倩家跟禹壽說及此事:“可惜是個女仔,要是個男崽,進學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禹壽對此則不以為然,因為女兒已經在讀《小四書》和《十八史略》了,至於《女兒經》《女誡》《女訓》之類的早就不在話下。

她還跟禹壽學算籌和算盤,雖然算不上精,算個數記個賬綽綽有餘。

因著她家的示範,竟然有幾家人也把自已的女兒送到塾裡讀書認字,一時間,在大廳屋讀書的女仔竟然有五六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