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元節。

繁光遠綴,夜明如晝。

宮內張燈結綵,宮外火樹銀花。

整個燕都皇城呈現出一派的喜氣洋洋。

……

宗人監。

赤攸開啟了關押燕雲睦的牢門。

“郡王殿下,時辰已到,臣已安排好了出城的一應事宜,您現下可以出發了。”

燕雲睦的眼神變得興奮起來,如一隻將要在夜間捕食的獵豹。

“子遠,今日是上元節吧?”

赤攸恭敬地彎腰,低頭稱:“是的,郡王殿下,民間繁鬧,此時出去,不易被穆族的細作察覺。”

燕雲睦的腦中又浮現出了崔嫵的音貌。

昨日她是那麼的決絕,可是才過一日,他又輕而易舉地原諒了她,且又時時為她輾轉反側。

燕雲睦穿上了崔嫵昨日給他送的一方玄色絲棉長袍,雖不奢華,卻歸於舒適。

他在束完發後頓感通神清爽,舉手投足間如一翩翩貴公子,哪似一個身經百戰的嗜血將軍?

燕雲睦的眼神幽幽,嘴角邊噙著一抹笑意。

靈粹宮。

今日上元節,崔嫵足足忙了一整天。

忙著主理宮內的張燈結綵,忙著在後宮與眾嬪妃宴飲與賞燈看戲。

她看著那些與她年紀一般大的女子們,或放燈許願,或圍爐猜謎。

歡聲笑語之間,她卻感到一股莫名的孤獨與失落,卻還在強自撐著端莊的笑容,覺得心裡越來越累。

沐浴過後,崔嫵放下發髻披散著頭髮。

她孤影垂坐在側窗邊的炕榻上,仰頭探看黑夜上空綻放出絢爛的煙花。

煙花絢爛,卻也只爭一瞬,再美,又有何意義呢?

夜間寒氣重,她正要放下窗支就寢。

一道黑影閃過,而後從視窗處飛了進來,重重地落在殿內。

崔嫵心中驚懼,正要喊常鶯,卻看見了來人的衣著。

她識得來人身上的那套衣袍,是她昨日親自帶給平章郡王燕雲睦的。

燕雲睦看到心上人,思念如泉湧,顧不得體面了。

他衝上去抱住崔嫵,將頭埋進她的髮間,撲面而來的是一陣屬於女子的清香。

崔嫵下意識掙扎著,燕雲睦卻早有準備,用雙臂把她箍得更緊。

他的聲音裡滿是哀求:“阿嫵,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好嗎?我馬上就要出征攻打穆族了。”

崔嫵猛然間清醒了過來。

原來陛下在朝堂上斥責父親與平章郡王,貶謫三朝元老季漳,表現的似一個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聵君王。

從執意要給穆王發放三倍糧餉,到大張旗鼓地巡幸西北穆族。

所有的一切,只是那人從一開始便設下的局。

穆王野心勃勃地想讓自家女兒引新燕皇帝入彀。

卻不知,他們穆族早已是他人日思夜想的獵物。

崔嫵頭一次覺得那個剛剛及冠的少年帝王竟可怕至此。

那她崔家呢,崔家門人故吏滿天下,且與鍾氏聯姻,家族日盛。

且崔氏是楚王燕從玟的母族,如若將來陛下對那異母弟起了殺心,那可如何是好?

崔嫵懶得去思慮那麼多了,她竟開始貪戀起身前人充滿安全感的體溫。

她不自覺地開口道:“燕雲睦,此去,保重。”

燕雲睦第一次在崔嫵這裡感受到了希望,他的眼睛溼潤了起來。

他鬆開了崔嫵,去窗邊取了白日編好的花燈。

他小心翼翼地將它捧著,生怕摔壞了。

“阿嫵,今日上元節,我特意為阿嫵編了一盞花燈,喏,你看,好看吧,我知道你們女兒家,就喜歡這些勞什子……”

崔嫵接過花燈,對上了燕雲睦那討好的溼漉漉的眼神,一時間竟然有些哽咽。

她在不經意間看到了他的指上有傷口,無奈道:“你何必為我做這些……”

燕雲睦向前靠進一步,眼裡閃著熾熱的光。

“以前在南蕭,我為了幫兄長做燈討好茹妹妹,竟學得一手扎燈的好本事,阿嫵若喜歡,以後年年我都為你做一盞……不,只要阿嫵喜歡,我天天為你編一盞都成!”

燕雲睦突然又想到女子不喜在男子的口中提到其他女子的名字。

他又開始小心地解釋了起來:“阿嫵,我給茹妹妹做燈只是為了幫皇兄討好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只當她是皇兄未來的妻子,且她比我小,故而一直當她是妹妹,我心裡的女子,從今往後,只會有阿嫵一人。”

崔嫵本想說些絕情的話來趕他走,但她的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在糾纏她。

“就這麼靜靜地與他待一會兒吧,下次再說狠話,下次……再趕他走。”

燕雲睦見崔嫵的臉色有些凝重,他輕輕地將她擁在自己的懷裡。

“阿嫵不必覺得愧疚,皇兄除了蕭茹妹妹,對其他的女子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真心與愛意的,我久在皇兄身邊,知他心意。”

崔嫵貪婪地感受著身前人的愛意。

“燕雲睦,我不喜歡陛下,但是對不起,我也不能喜歡你。”

燕雲睦怔了一下,卻捨不得生氣。

“我喜歡你便夠了,阿嫵,我想聽你喚我,我就要出征了,你喚一下我的名可好?”

崔嫵從燕雲睦的懷裡抬起頭,對上了他那愛意綿綿雙眸。

“雲……睦,忘了我吧,可好?”

燕雲睦俯下頭,輕輕地淺啄了一下崔嫵的唇。

“不好……我該走了,等我回來。”

燕雲睦從側窗翻身出去,他幫崔嫵放下窗支,正欲離開出宮,前往赤攸為他安排好的碼頭貨船。

卻不知,在他的身後,有一雙眼睛正親眼地看著他從靈粹宮出來。

眼睛的主人正是赤攸。

在這即將出征伐穆的關頭,赤攸實在好奇,是什麼事情能滯留住一個征伐天下的熱血將軍的腳步。

原來,是心上人啊!

還是陛下的妃嬪,燕都第一門閥家族,當今宰相崔伯彥的嫡長女,有意思了。

視線拉回靈粹宮。

崔嫵拎著一盞鳳凰花燈,花燈明亮,精美絕倫,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少時學習家族繁苛的禮節,一向舉止有儀,處事穩重。

卻不想,只因為自己一時的疏漏與放縱,竟然將闔族推向危險的漩渦中。

不行!絕對不行!

她,崔嫵,斷不可為了一個心怡的男子,將母親與父親多年來的教導與家族的重擔,拋諸腦後。

“主子,奴婢起夜,見您內殿有光,您歇下了嗎?”

常鶯提了燈,走進內殿,卻看見自家主子正提著一盞精美絕倫的花燈,呆坐著出了神。

常鶯正好奇自家主子是何時命宮裡內務監,為她做了一盞如此精美的花燈。

只見她放下花燈,而後吩咐道:“鶯兒,將此燈,拿去銷燬,不可留下痕跡。”

常鶯不敢置疑,雙手捧過花燈:“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