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皇宮城樓上鼓響陣陣,此鼓聲示意在宮門外一早等候的眾位朝臣可以按序進宮經午門上朝。
“崔相留步!穆王他又派使臣前來燕都討要錢糧,此次距他上回討要尚不足三月,天下剛定,百姓艱難,陛下不能因為寵愛皇后便聽之任之,不顧生民,任意揮霍,如若陛下繼續任穆王予取予求,他與那驕奢淫逸的南蕭戾帝有何不同?”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臣腿腳不利落地小步追上崔伯彥,他的臉上溝壑縱橫,卻一直把背挺得筆直,頗有些修身稟直的當世大儒之意。
崔伯彥如今雖貴為百臣之首,見到來人後也不敢輕易地端架子,只得陪著笑臉溫聲回道:“季世伯不知,皇后已有身孕,若此胎誕下了皇子,他便是我新燕一統七國之後的第一個皇子,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做臣下的實不好多言些什麼,望世伯今日上朝時千萬要忍住脾氣,不可出言頂撞陛下啊!”
季漳乃是三朝元老,如今身兼戶部尚書與尚書主克曹,因年輕的時候當過國子監祭酒,乃是天下讀書人的老師,且他主張儒道,所以行事清正自持,特別重視君王與朝廷在百姓間的聲名。
“你如今貴為宰相,當時時矯正天子,讓他不得肆意妄為,豈不知君輕民重,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季漳揮了揮長袖,一臉不屑道。
“北燕歷代子孫稀薄,奮三世餘烈,開國聖祖,先皇與陛下皆天縱聖明,聖祖滅陳滅梁,先皇與陛下滅楚滅南蕭,如今看來,大業需緩,皇嗣為重,還請老師莫要在朝堂上逼迫陛下了。”說話的是御史大夫薛廣明。
季漳聽到薛廣明的話後,憂心忡忡的夫子臉瞬間緩和了許多,薛廣明是他最為得意的弟子,但弟子的言語,他卻並不認同,“陛下才及弱冠,且陛下早年興武領軍,身體強健,何愁皇嗣?廣明此言,莫不是有點杞人憂天?”
“哈哈,老師說的極是,但若是皇后娘娘剛剛懷娠,陛下便拒了老丈人上門討要過冬的錢糧,這傳將出去,百姓效仿,豈不讓天下人皆恥笑陛下苛待國丈?”薛廣明的神色謙恭,卻也不卑不亢地回對季漳。
“廣明兄,錢糧事小,就怕穆王別有用心。”兵部尚書秦平見那三人討論激烈,也忍不住參加進來。
“我說你們這些武將,火氣就是旺盛,這話裡話外的,莫不是想興兵?”由於來人的聲音裡充滿了傲慢與不屑,語氣也太不禮貌了些,所以朝上的武將們聞言皆皺了眉,面露不悅。
眾臣皆想知道究竟是誰如此大膽,敢在一眾身居高位的大人們面前出言不遜,還順便得罪了一眾武將。
只見來人身穿低階紅袍,尚不到五品官階,乃是陛下新任的侍御史赤攸,此人神采奕奕,目光炯炯,年紀不大尚未蓄鬚,臉上白淨清秀,眉間卻透著絲精明。
武將們看到來人皆嗤之以鼻,心裡罵道:“又是一個只會動嘴皮子媚上的軟架子!”
秦平知道這赤攸最近與陛下走的近了些,聽兒子秦緯說此人慣會巧言媚上,實際無一點本事,不足為懼。
就在秦平手下的心腹準備出言還擊赤攸時,燕雲瞻已經從內庭到達了前朝,看不慣赤攸的一干人於是忍住了發難,準備等散朝後再行計議。
“子遠,不可無禮。”燕雲瞻平淡地駁斥了赤攸一句,卻不疼不癢,讓眾臣皆是震驚。
陛下貴為天子,竟然在朝堂上公然直接喊自己臣下的字,如此親切。
眾臣皆知,稱他人之字乃是在私下平級相稱,或是長輩稱呼晚輩,如今看來,陛下是把這個芝麻綠豆的小官當成比心腹還重要的朋友了,天子無友,陛下此舉,也未免太隨心所欲了吧!
朝上的風向瞬息萬變,之前想要為秦平出頭的下屬武將們此時皆暗暗長呼一口氣,這個赤攸得陛下如此厚待,想來他將來的地位不會亞於秦緯大人。
三朝元老季漳卻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滿臉的不悅,一身的火氣,他從文官之列徐徐走出來,行動不爽利卻依然倔強地跪了下去,挺直腰桿奏道:“陛下,自從您登基以來,您已然為穆王放過兩次錢糧了,此次他又派使臣前來討要與以往三倍之數,陛下可千萬不要因為寵愛後宮婦人而不顧百姓的生計了啊!”
眾臣目光下的餘光皆朝著龍椅之上打去,只見龍椅之上的少年帝王, 身穿明黃九龍帝袍,頭戴十二冕旒冠,此時正肅然端坐高位,神色不明,目光如炬。
良久,帝王開口:“季卿不必多言,皇后辛苦,穆王不過索要一些錢糧,無甚打緊的,許給他便是。”
燕雲瞻的話一出口,朝下文臣皆議論紛紛,季漳門下出來的文官皆整齊地跪了下去。
“陛下為了一個穆族女子,居然學那南蕭戾帝,寵愛外戚,外戚專權圈地,以致天怒民怨,最後戾帝亡國自焚,前車之鑑就擺在那裡,陛下還不能學之鑑之嗎?!”季漳的聲音太大,乃致胸口劇烈起伏,猛地咳嗽了幾聲。
“還請陛下三思!”
“還請陛下三思!”
“還請陛下三思!”文官皆伏地叩首,只有那赤攸看好戲似的一動不動,武將們亦是站立挺拔,他們也覺得這幫腐儒太小題大做了。
此時朝堂上的文官除了赤攸,宰相崔伯彥,御史大夫薛廣明外,皆整整齊齊地跪拜在地,懇求他們的帝王收回許給穆王的錢糧。
“朝上諸公,今日陛下若是不肯鬆口,你們還要逼宮不成?”赤攸看熱鬧不嫌事大,冷言調笑了一聲。
文官們聞言皆恨毒了這個行事輕浮的小人,尤其是季漳,以前任御史大夫時素愛死諫,就連先皇也畏懼他,不得不將他從御史臺調到了戶部出任戶部尚書,卻也想不到,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看不慣就諫。
季漳眼看赤攸一派佞臣作為,怒火攻心,抬手舉起笏板就向他打去,口中喊道:“小人誤國!小人誤國!”
“夠了!戶部尚書季漳,君前無狀,革尚書位,回府自省吧。”燕雲瞻說完便起身下朝了。
殿中陡然安靜了下來,此時眾臣皆各懷心思,薛廣明上前阻攔了季漳,將他攙扶住,安慰了幾聲便把他親自送回府了,“子遠賢侄勿怪,老師年紀大了,容易衝動。”
“不怪不怪,大人請自便。”赤攸一臉雲淡風輕地淡淡笑著,彷彿剛才季漳打的不是他。
殿中朝臣陸續都走的差不多了,赤攸正欲離開,卻被御書房總領太監叫住:“大人留步,陛下叫您過去一趟。”
“是,還請公公帶路。”赤攸收起方才輕浮浪蕩的笑容,謙和地微一躬身回禮,朝著殿門口朝臣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露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