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舟靜靜的看著她,腦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許久顧九娘才見他唇邊緩緩漾起一抹笑意。

“阿九,你果真是本王腹中的蛔心蟲啊!”

謝行舟說這話時,神情好似帶著幾分溫柔,但在顧九娘看來,那是迷惑人心智的蠱毒。

“能做攝政王腹中的蛔心蟲,本公主還真是一萬個不願意啊!”

顧九娘也學著他說話的語氣神態。

謝行舟便扭頭悶笑。

笑夠了謝行舟才坐直身體,慵懶的說道:“阿九就不想聽聽,本王為何要發落長公主嗎?”

顧九娘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抬眼看去面上帶著幾分寒涼的冷笑。

“謝行舟,你是想告訴我什麼?告訴我大周那三萬將士的死是你姐姐親手造成的?讓我跪到城門口廢了一雙腿也是因為你姐姐?”

“你覺不覺得,你真的很無恥混蛋?”

“大周與西涼國自開國以來就一直摩擦不斷,就算沒有我顧九娘在這裡,那三萬將士就不會死了是嗎?”

“還是你想說,因為有我顧九娘在,所以你覺得我該為那些人的死負責?”

“呵呵呵,那你姐姐又是因為什麼?謝行舟你不得不承認,大周被西涼國坑殺那三萬將士,歸根究底是你們大周自已內部出現了裂痕。”

“就算今日不是西涼國所為,也遲早有一天會是北方的匈奴,南方的蜀國去做的。”

“你在我面前幾番試探,不過是不想承認你們自已的問題,想讓我揹負這一攤子爛賬而已。”

“我顧九娘今日生死都捏在你們手裡,你想讓我背這些爛賬,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你現在猶豫不決是為什麼?是想讓我不要恨你?還是想物盡其用,讓我替你姐姐去死?”

顧九娘神情自始至終不變,可眼底的厭惡卻毫不遮掩的盡數被謝行舟收入眼底。

他張了張唇,卻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顧九娘說的是事實,昨日長公主在太皇太后的靈位前長跪不起。

就是在告訴謝行舟,你不能趕盡殺絕。

所有人都知道,太皇太后是謝行舟的親姨母,更是長公主謝平煙的親孃。

而太皇太后在謝行舟的娘沒了之後,便將謝行舟接到自已宮裡撫養。

她一生作為皇帝的正妻,卻只生了長公主一個孩子,在沒有生育過。

所以當她將謝行舟接到自已宮裡扶養時,彼時的貴妃也就是先帝的親孃,忌憚於謝行舟。

便讓謝行舟的貼身宮女容兒,端了一盤子有毒的點心餵給謝行舟。

謝行舟那時畢竟才七八歲,他分辨不出好壞。

很是信任身邊的每一個人。

後來他中毒太深生死不明,他父皇又死的倉促,駕崩前便將皇位傳給了先帝。

太皇太后在查明原因後,彼時的貴妃已經一躍而上,比她的地位都尊崇。

對方端著一盤子同樣有毒的點心放在她面前。

讓她自已選擇是保自已的命,還是保長公主和謝行舟的命。

太皇太后沒有吃那盤子點心,在新皇登基那日,將老皇帝的遺旨拿了出來。

還有一塊兒通體烏黑的兵符。

將東西當著所有文武百官的面,一併交給到了謝行舟手裡。

悄悄的對謝行舟說,那是她為他和平煙二人爭來的活路。

隨後便在自已宮裡引火自焚,隨著老皇帝一起去了。

這事一出頓時讓先帝感到了危急,然而謝行舟安頓好長公主後,便轉身投入到了軍營中。

彼時他才十歲。

謝行舟與顧九娘都很清楚,自古皇家無手足。

但他並不打算動長公主,可他也不想在讓顧九娘擔下這些罪名。

謝行舟這些日子一直在左右為難。

此事若只是朝暉偷偷查到便也罷了,可偏偏還有大理寺的人也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謝行舟面臨一場抉擇。

他沒有像上次那般輕而易舉就做出選擇來。

這一次,

他猶豫了!

謝行舟沉默良久,才啞聲說道:“阿九,你說的都對,但現在你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呢?”

“姨母為了讓我們活著不惜引火自焚,而如今我卻在要她的命。”

他聲音低沉嘶啞,在這靜謐的空氣中格外的好聽!

顧九娘回答不上來,在她看來謝行舟此時將所有問題都推到她這裡。

這些恩怨情仇就都能迎刃而解。

可她又何其無辜!

所以謝行舟做出這麼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來,是想側面告訴自已,他也是身不由已。

所以想讓她不要恨他?還是在告訴自已,他也為了她的這條命努力掙扎過?

顧九娘默默的想:“謝行舟不覺得他這樣子很可笑嗎?既想當妓子還想立牌坊!”

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顧九娘哪裡知道,謝行舟之所以猶豫就是不願意在傷害她。

她不知道謝行舟對她的心已經不那麼純粹了,又怎麼可能做的出來純粹的決定呢!

於是她嗤笑出聲:“所以,攝政王現在是來告訴我,讓我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謝行舟沒有立即回話,而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看我做甚?你想做什麼便做,我只求刀架在我脖子上的那日能給我個痛快,不要在我脖子上來回磨刀就成。”

謝行舟幽幽吐出一口氣,盯著顧九孃的眼睛看。

笑說:“若是阿九能主動對本王投懷送抱,或許本王一時色令智昏,就會做出倒反天罡的決定來。”

顧九娘嗤笑一聲,聲音冷然。

“投懷送抱?放心吧!我就算對一頭豬投懷送抱,也不會對你投懷送抱的。”

謝行舟頓時黑了臉!

芳草端著一碗羊肉湯麵進來時,顧九娘直接對她說。

“端去倒了,攝政王吃的飽著呢!他不過是個來我這裡玩兒欲擒故縱的把戲而已。”

芳草愣了一下,看了看顧九娘又看了看謝行舟。

笑著將碗放到謝行舟面前的矮几上。

“二位主子可是又置氣了?公主年歲小,還請攝政王多擔待些。”

謝行舟沒說話,直接讓芳草端著碗出去。

顧九娘望著芳草離開的背影,直到被厚重的簾子阻隔住她才開口。

“夜深了,攝政王請回吧!您說的那些意思我也算是聽明白了。”

她神情懨懨的揉著腿,微垂著眸光讓人看不清裡面的光芒。

謝行舟凝視良久,下一瞬將橫在兩人面前的矮几挪開,顧九娘掀了眼皮看他。

誰知謝行舟向她靠近,伸出手來給她默默揉腿。

顧九娘面上一派鎮定,但內心卻既嘲諷他的做作,又心酸無奈的感嘆他的溫柔。

顧九娘在心裡默默罵自已,真是豬油糊了心。

對方明明想要自已的命,自已對他的接觸還這麼受用。

真是犯賤!

於是犯賤的顧九娘,眼底突然湧上一片溼潤,狼狽的剝開謝行舟在她腿上輕揉的手。

“我不想在看見你,滾……”

謝行舟頓了片刻,嘆息的將顧九娘肩膀扳向自已。

伸出拇指將那滴淚痕抹去!

“阿九!”

他沉著嗓音叫顧九娘,可對方在最初那一滴淚流過之後,面上便堆疊起令人難過的笑意。

“謝行舟,你這個人真的太討厭了!”

謝行舟凝視著她的眼睛,突然顫抖著將手覆在顧九孃的眼睛上。

好像這樣就能阻隔掉那雙眼睛裡的所有情緒。

顧九娘感受著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她斂去了剛才那令人極度不適的笑容。

聲音帶著幾分哭腔低聲重複道:“謝行舟,你真的好討厭啊!”

兩人誰也沒有在說話,謝行舟張了好幾次唇,都沒能發出聲音。

最後只好放棄了掙扎,任由喉嚨深處橫著得酸澀向著心口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