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無疾帶著竇家軍回到大營,營中留守的女人們聽到動靜走出營帳。

出來迎接的人臉色逐漸凝重,她們發現竇家軍身上沾滿鮮血,一些熟悉的面孔也不在隊伍之中。

“啊!”

一些膽小的女子低呼一聲,用手緊捂住嘴,淚水逐漸湧現。

士兵們沉默的進入大營,也顧不上脫去身上的血衣,徑直回到自已的軍帳和衣而眠,實在太累了。

女人們見到士兵如此情況,猜到可能發生了意外,也不敢多問,各自去準備做飯打水。

黃昏時分,士兵們陸續醒來,走出軍帳,女人們端來清水,讓他們換下衣服,洗漱一番。

洗漱過後,熱氣騰騰的飯菜被端了過來,餓了一天的竇家軍,囫圇著幾口將飯吞下,回營時的飢餓與疲憊,消散一空。

有膽大的女子,坐到關係融洽計程車兵身旁,低聲詢問:

“將軍們,犧牲了?”

“嗯!”

士兵嘆口氣,點頭回應。

“吃了敗仗?”

停頓一下,士兵搖了搖頭。

“沒有?”

“沒有!”

“敵軍太多?”

“嗯!”

女子自顧自的點點頭,沒有再說話,默默的坐在士兵身旁陪伴。

發生的事情已經被營中的女人們知曉,有幾位女子坐在那裡低聲抽泣,旁邊的婦人在輕聲安慰。

竇無疾走出軍帳後,聽到哭泣聲,循聲望過去,頓時明白,應該是犧牲計程車兵中,有女子好感之人。

他命人找來劉扶危。

“將軍找我?”

劉扶危快步走來,行了一禮後,看向竇無疾。

“犧牲將士的名單統計出來了嗎?”

“統計出來了。”

“拿來給我看。”

聽到竇無疾的話,劉扶危直接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他猜到竇無疾會看,弄好之後便貼身帶著。

竇無疾接過劉扶危遞來的書冊,翻開第一頁,書冊比較新,是劉扶危剛寫的。

泛黃的紙頁上,工工整整的寫著一個個名字。

他從頭看到尾,認認真真的將每一個名字唸了一遍,動作輕柔的將書冊合上。

“犧牲將士家人的記錄給我看一下。”

竇家軍因為人少的緣故,劉扶危曾將每個士兵的家庭情況做了記錄,內容比較詳細。

劉扶危從懷中掏出了另一本冊子,這本比剛剛的那本要厚實一些,寫的字比較多。

裡面詳細記錄了每一名犧牲士兵的家庭情況,家裡是否有老人,是否有妻與子。

越往後看,竇無疾面色越沉重,這些犧牲計程車兵中,大多沒有成家,家中有兄弟的還好,可以侍奉父母,最令他難受的是家中獨子,或者妻子剛剛懷孕或者產子計程車兵。

這些士兵在家中是頂樑柱,他們倒下後,家裡便沒了依靠,一家人生活成了問題,大乾國小,並不富裕,對陣亡士兵的撫卹並不多。

不光大乾是這樣,哪怕那些有錢的大國,士兵戰死沙場後,國家給的撫卹金也不足以養活一家老小,甚至讓士兵的父母安享晚年都做不到。

在這本冊子中,竇無疾居然還看到幾名士兵家中親人已經全都離世,或者乾脆就是孤兒的。

他合上冊子,看向劉扶危。

“將士的軍功一定要詳細記錄,等戰爭過後,向朝廷為他們申請撫卹金。”

劉扶危點點頭,在這方面他一直很認真。

“可有些士兵家中已無親人,如何是好?”

竇無疾看著劉扶危,他眼神看向別處,腦中思考劉扶危剛剛的問題。

正巧聽到了遠處的哭泣聲,靈光一閃,他想到一種假設。

竇無疾拍了拍劉扶危,命他去把這些哭泣的女子叫到這邊來。

劉扶危詫異的看了眼竇無疾,不明白他搞什麼鬼。

他依照竇無疾的命令,走到哭泣的女子身邊。

女子聽到竇無疾召見,急忙壓下心中的悲痛,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起身朝竇無疾走來。

等劉扶危將哭泣的女子全部召集過來後,竇無疾讓她們一個一個進入軍帳,他有話要談。

女子們不明白將軍有什麼話要找他們談,紛紛將目光看向劉扶危。

劉扶危此刻也是一頭霧水,他讓一名女子進入竇無疾的軍帳中後,猶豫片刻,他也走入軍帳。

等他進來後,見竇無疾與女子對立而站,見他進來,竇無疾也沒有理會他。

劉扶危識趣的走到一旁,沒有打擾二人。

“敢問娘子姓名?”

竇無疾最先開口。

女子愣了一下,隨即用輕柔的嗓音將自已的名字報給竇無疾。

竇無疾聽罷,籌措一番後,認真詢問女子哭泣的緣由。

女子低著頭,遲疑著不願回答。

“娘子不必擔心,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三人,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我們的談話。”

竇無疾儘量使自已的聲音柔和,他本就年紀小,長的還稍微有些秀氣,在軍營中女人們心中的形象很好。

女子猶豫再三,也許是懾於竇無疾的身份,緩緩道出原委。

果然如竇無疾猜想的那樣,犧牲的將士中,有女子愛慕之人,雙方都已經明白對方的心意,只等戰後男子提親。

竇無疾知道女子愛慕之人的姓名後,腦中立馬有了他的形象,也想到了他的家庭情況。

他寬慰了女子幾句,隨後起身來到一處,那裡有一個箱子,將箱子開啟後,裡面放的都是金銀和銅錢。

滿滿的一箱子,這些都是他在戰爭中的獲取,身為將軍,其實都算他的私產。

他從中取出一些銅錢,交到女子手中,讓他節哀順變,這些錢就當士兵對他們這份愛情的彌補。

女子聽到竇無疾的話,哭的更加傷心,怎麼都不願接過這些銅錢。

竇無疾再三勸說下,才同意收下銅錢,竇無疾還讓她保守秘密,不要將軍帳中發生的事情說給別人。

女子流著淚點頭過後,竇無疾才讓她離開。

竇無疾又讓劉扶危叫進來下一人。

進來的女子年紀也不大,看上去是個溫婉之人。

竇無疾同樣的詢問女子哭泣的原因。

女子表現的和上一名女子一樣,猶豫著不願意說。

在竇無疾的不斷詢問下,才說出和上一名女子一樣的原因,也是喜歡的人戰死了,她忍不住心中的悲痛。

竇無疾好言安慰了一會兒,才讓女子止住哭聲,他讓女子報出心慕士兵的姓名。

等女子報出以後,竇無疾回想起士兵的種種過往,因為他從不打罵自已計程車兵,所以營中士兵對他都很擁護。

女子口中的情郎正是那些父母已經不在,只剩孤身一人士兵中的一個。

竇無疾看著女子,認真的詢問道:

“娘子是真心的喜歡過他嗎?”

女子一聽這話,臉上閃過一絲怒氣,就想反駁,又反應過來這是在軍營之中,面前站著的是一位將軍。

她便收起不滿的心思,語氣有些冷淡的說道:“小女子與將軍當然是真心實意,他也說過,一定會娶我過門。”

竇無疾已經看出女子的不滿,也明白了她的心意。

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認真的同女子道歉。

“我不是懷疑娘子,只是想確認一下。”

女子不屑的看了眼竇無疾。

“將軍想確認什麼?確認小女子是不是在戲弄您計程車兵?”

女子的聲音逐漸變冷,連竇無疾的身份都不再顧及,此刻的她與以往柔順的性格截然不同。

“沒有,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拜託娘子,是關於狗子的。”

竇無疾口中的狗子,就是女子喜歡計程車兵,他沒有大名,只有一個小名,所有人都叫他狗子。

“什麼事情?小女子願意照您的吩咐做。”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和羞愧,隨即毫不猶疑的看著竇無疾。

“狗子的家中已經沒有親人,現在除了軍營之中的將士,與他關係最親近的便是娘子,我有事想拜託娘子。”

“將軍快說,小女子絕無二言。”

女子顯的很急切,竇無疾緩緩開口道:

“狗子家中沒有親人,以後逢年過節便沒了親人為他燒紙,我擔心他在下面受苦,想請娘子將他當做自已已經亡故的丈夫,每年節假日為他掃掃墓,為他燒些紙錢。”

竇無疾試探著說道,如果女子表現出一絲的不願,他便將這當作胡言,不曾說過。

“小女子願意!”

說話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竇無疾能看出她是真心,並不是因為擔心引起他的不滿而欺騙的回答。

“好,我在這裡,代表所有的竇家軍將士,對娘子表示感謝。”

說罷,竇無疾彎腰鞠一躬。

這是很大的禮節,身為將軍的竇無疾向平民鞠躬,還是女子,這不光震驚了面前的女子,連站在一旁的劉扶危都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

“小女子受不得將軍如此大禮。”

女子急忙讓開身位,不敢受竇無疾這樣的大禮。

“娘子如此大義,當然受的。”

竇無疾起身嚴肅的說道,接著又說:“我也不會讓娘子白白為狗子掃墓燒紙,狗子沒有親人,娘子便是他的親人,娘子和狗子的事情我會報給朝廷,讓朝廷將狗子的撫卹金全部交給娘子。”

“以後朝廷所有的補助都會直接交到娘子的手上,而狗子就佔您個亡夫的名頭,不會影響您找尋新的夫家,只是希望娘子,每年都去看望看望他,不要讓他太孤單。”

聽到竇無疾的話,女子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

竇無疾居然說要將狗子的撫卹金交給她,那是烈士的撫卹金,居然交給她這麼一個無名無分的人手裡。

而且還說,只是佔她一個亡夫的名頭,不影響她再嫁,甚至女子嫁人之後,狗子的事情完全可以不告訴以後的丈夫。

“我願意,小女子以後要為他守節,絕不會再嫁。”

女子眼神堅定,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娘子不必如此,在這亂世之中,您還是需要找個夫家,有個依靠,狗子也不希望您孤苦無依一輩子。”

竇無疾急忙勸說道。

“將軍不用擔心,小女子能照顧好自已,您也說了,我要將狗子當做亡夫,既然是小女子的丈夫,那小女子這輩子就是他的人。”

竇無疾看著面前倔強的女子,可能是出於私心,他沒有再勸說下去,只是用欽佩的語氣道:

“我就住在京都大將軍府,如果娘子日後遇到困難,一封書信,我必赴湯蹈火。”

竇無疾也堅定的看著女子,讓她知道,自已不是在虛情假意。

“多謝將軍!”

女子後退一步,如同竇無疾向她行禮一樣,躬身向竇無疾行了一禮。

竇無疾回了一禮,告訴女子不要將帳中發生的事情告訴別人,便讓女子先行離開。

“請下一位。”

竇無疾看著女子走出軍帳的背影,緩緩說道。

等了一會兒,見劉扶危還沒有動作,他轉頭看向劉扶危。

只見他呆愣在原地,眼神痴呆的看著一個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

“哎!”

竇無疾的聲音加大了幾分。

劉扶危還是沒有動作。

“哎,叫你呢!”

這次聲音更大了幾分,劉扶危終於回神,有些痴呆的看著竇無疾。

“將軍叫我?”

竇無疾無語的一笑,“這裡難道還有其他人?”

“哦!”

劉扶危下意識的回了一句,隨後眼神又看向別處,停頓了片刻,才猛的回頭看向竇無疾。

“將軍叫我?”

“你說呢!”

竇無疾不滿的看了他一眼。

現在劉扶危已經恢復清明,急忙問道:

“將軍有什麼吩咐?”

“繼續幫我叫下一位女子進來。”

竇無疾重複命令道。

劉扶危本要下意識的走出軍帳去叫人,又猛的停住腳步。

“將軍剛剛是說要把狗子的撫卹金交給那位女子?”

“有什麼問題嗎?”

竇無疾不解的問道。

“這樣的事情古來無有,朝廷會同意嗎?”

“事情的詳細經過到時候報與朝廷,向朝廷說明情況,朝廷應該會體諒陣亡的將士。”

“如果朝廷不同意呢?”

劉扶危試探著問道,現在事情還沒報給朝廷呢,竇無疾就做了決定,如果朝廷不同意,到時候如何向女子交代。

“那就我來補。”

竇無疾無所謂的說道。

“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