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殺了我

鳳行雪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慢條斯理的把玩著腰間的香囊。

那是蘇念奴送給他的，有安神的功效。

“皇上的是哪裡的話？你是天子，天子怎會有錯？”

老皇帝笑了笑，如今形容枯槁，和骷髏沒什麼區別。

“皇位給你，你別傷害覺兒。”

鳳行雪仍舊沒有回答，他低垂著眉眼，眼底似乎有淚花在閃動。

“你倒是對三殿下好，你覺得本宮會稀罕這個皇位？玉璽早就是本宮的掌中物，乃至你整個大梁都是本宮的，本宮為何要答應你？”

聞言，老皇帝原本古井無波的眼底浮現出顯而易見的恐懼，他用盡渾身力氣朝鳳行雪抓去，拽著他的衣袖急切地懇求道。

“雪兒，算是朕求你的，覺兒他生性單純善良，從未做過任何壞事！”

“我欠你的我用整條命和整個江山還，你別傷害他，他自從知道你是朕的孩子，打心裡把你當成大哥。”

“你捫心自問，在宮裡這麼多年，他到底護了你多少次？”

鳳行雪輕嗤一聲，薄唇輕勾，哈哈大笑起來。

“是麼？真是難為皇上你了，吊著一口氣還要為你最愛的兒子求情。”

老皇帝語速逐漸慢了下來，他甚至開始反問鳳行雪。

“若不是朕攛掇皇位，這個位置輪得到你嗎？你母親是一國公主，沒有任何野心，只想風花雪月，你那些舅舅們更是酒囊飯袋，這個天下給他們，早就被蠶食殆盡了。”

“朕是救世主，若不是本宮平息戰亂，哪兒還有什麼大梁？”

老皇帝武將出身，馳騁沙場戰功赫赫。

他說的這些的確是事實。

一朝天子一朝臣，成者為王敗者寇。

“那皇上有沒有想過？若不是你起了謀逆之心，玷汙了我母親，又如何能有我？”

老皇帝腦海中浮現那個冰清玉潔的女子，那是他這輩子都仰望的存在。

他愛她。

她卻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很好哄的，她若是不執意嫁給那個窮書生，他也不會惱羞成怒殺人。

他沒有退路了，他只能踩著屍山血海往上爬。

“說這麼多，你還是不肯放過你弟弟對不對？”

老皇帝咳嗽不停，偏頭咳出一攤血來。

鳳行雪視而不見。

想到他的出生，果真是個笑話。

他的生父，最愛的是三殿下墨存覺。

他的生母，最愛的是和狀元郎所生的鈴兒。

他呢？

爹不疼娘不愛。

不對，還有個人愛他。

他捏了捏手中的香囊。

“想讓我放過他也行，你現在向我跪下懺悔。”

老皇帝聞言沒有任何猶豫，手腳並用徑直從龍床上翻下來。

撲通一聲，他摔在鳳行雪跟前，用盡最後的力氣匍匐在他的腳邊，雙手摸上他的鞋子。

“求你，原諒我。”

鳳行雪居高臨下看著他滿頭花白的頭髮，高高在上冷眼旁觀。

好似一下就回到了孃親死的那天晚上。

那晚也是大雪，和乾爹走的時候差不多。

孃親白日被太監們凌辱，一蹶不振感染了風寒，吃不下睡不好，也沒人送厚的被子來。

她平時瘋瘋癲癲的，好像從他出生有記憶起，就從來沒有清醒過。

這晚她卻忽然變了臉色，不像之前那麼痴傻，眼神也變得清明瞭許多。

小鳳行雪忙前忙後伺候，房頂漏了個大洞，鵝毛般的大雪飄進來。

他也不知從哪兒搞來了一盆熱水，努力的透著熱毛巾敷在孃親的額頭上。

孃親見到他過來，藉著屋外厚厚積雪反射的光，仔仔細細打量這個孩子。

他長得很漂亮，幾乎是繼承了她所有的美貌。

她曾經還對他非打即罵，其實他和那個瘋子根本不像。

擦完了臉，小鳳行雪還沒察覺到她的不同，趕緊洗了個腳，他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蓋在她身上，自已光溜溜地鑽到旁邊的破被子裡睡。

今晚這麼大的雪，夜間會很冷，他這樣光這身體肯定抗不過去，孃親忽然多了很多惻隱之心，哪怕他是仇人的孩子，她仍舊開口。

“雪兒？過來。”

“！！！”

鳳行雪剛睡下，冷不丁聽到孃親的聲音，噌的一下抬起頭來，那雙眼睛在黑夜裡尤其的明亮。

“娘？”

孃親點點頭，看了眼身上的衣服。

“穿上。”

鳳行雪眼神頓時就黯淡了。

“娘，我的衣服很乾淨的，你蓋著吧，很冷的，萬一受了風寒。”

“穿上。”

聽她這麼堅持，鳳行雪也不敢刺激她。

點點頭，他乖巧的重新把衣服穿上，很不合身。

露在外面的手指長了凍瘡，小臉也凍得通紅。

“我死了以後，你把我身上的衣服扒下來自已穿，這個冬天很冷，你一定要熬過去。”

鳳行雪眨了眨眼，“娘，你不會死的。”

他眼淚立馬就掉了下來。

雖說娘時不時會發瘋，可這是他的親人。

“我不想活了，與其這麼瘋瘋癲癲任人欺凌，我不如死了算了。我是你的負擔，沒了我，你正好可以逃出去。”

“不，娘，你不是負擔，我不想和你分開。”

“雪兒，我根本就不愛你，我恨你！正好趁我現在清醒，你殺了我，否則，我就殺了你！”

她受傷太嚴重，還感染了風寒，活不下去了，如此躺著，只能任人欺凌。

“就當我求你，你欠了我這麼多，殺了我就當是還我生你的恩情。你知道的，我從始至終都不想生下你，是我給了你生命！”

“殺了我！快！”

鳳行雪淚流滿面，他揣著小手不斷搖頭。

“不，我不，娘……”

“殺了我！好，你不殺了我，我就殺了你！”

孃親用盡最後的力氣朝鳳行雪爬過去，伸出雙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

他其實也不想活了，既然孃親想死，不如他們一起死吧。

他閉上眼，本不想掙扎。

可脖子太疼了，呼吸不了，他很痛苦，控制不住的掙扎，雙腿這麼一蹬。

砰——

孃親被他一腳踹翻，徑直從床上摔下去砸在旁邊的石頭上。

鮮血漸漸從她腦下流出來，鳳行雪手忙腳亂爬過去，見狀傻在了原地。

眼裡的驚恐被無限放大，年少的鳳行雪和年長的鳳行雪重合。

他靜靜看著面前緩緩嚥氣的老皇帝，一如看著曾經的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