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人能活一百歲的,那不是成妖怪了?

況且俺家大郎又是這般人才,日後什麼人家的好女兒配不得?”

南大莊笑兩聲,復又深深嘆了口氣。

他知道南易這話也不是推脫。

定遠縣縣衙裡攏共三類衙役,一類是就縣老爺審案子時候站在堂下手持水火棍,口裡高喊“威武”的站班皂役。

一類是捕快,專門拿人,手底下跟著一群幫役,又養著本地潑皮閒漢,充做白役的。

另外就是壯班看守,平日裡負責守城門、糧倉,大牢和縣衙大門。

三類衙役,除去壯班看守,都屬入了賤籍,戶冊上標明,三代以下都不能讀書,不能科舉。

除非立下大功,有朝一日能脫去賤籍。

不然南易便只能娶剃頭匠、殺豬匠、穩婆、夜香郎和豆腐婆家的女兒。

南大莊臉上皺紋又深了些。

只是可惜了他家大郎,這般好的人品相貌,便是縣太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配的。

少年人身型並不算十分高大,可勝在精壯,忙了半天,小麥色的腹肌上凝了一大片汗。

南易用葫蘆瓢舀了一勺涼水,“咕咚咕咚”喝下去,末了才抹抹嘴:

“爹,不必替我操心。昨日張班頭同我私下透過氣,過幾日鎮妖司便會來人。

等縣衙裡停著的妖魔屍體驗明真身,咱家必然是會有賞的。”

說著他看一眼貌似發呆,實則偷聽的南枝,又補充道:

“前些日子,鄰縣出了好幾起妖魔殺人吃心的惡事,死的都是些青壯男子。

若是我猜的不錯,這大鬼怕就是那食心的妖魔。

等這次事了,不說求主簿替我脫籍,就是換個文書差使也使得。

只是……”

他停頓一下,轉臉看向南枝,苦笑道:

“只怕要搶佔幾分大姐兒殺鬼的功勞了。”

“我不要。”

南枝表明了自已的立場,又給家裡人提前打了預防針:

“都是一家人,你的我的算那麼清做什麼。況且日後這樣神神鬼鬼的事,只怕會更多。”

古代女子無法為官,她就算頂個功勞,最多也不過是多拿些賞銀。

但南易就不一樣了。

況且嚴格意義上來說,當日給畫皮鬼致命一擊的,其實是南大莊。

看到南易瞧著她,南枝也不迴避,只靜靜回望,半晌,才叫李金桂打斷二人的對視。

“正是這個理!正是這麼個理!做父母的,沒有比瞧見你們姐弟二人齊心更叫人高興的了!

咱們大姐兒有本事,如今又得仙人入夢,學下這降妖除魔的本領。

日後不求你多有本事,只求你看在往日情分,多多拉扯他二人。

你們三個相互扶持著,把日子過好,再給二姐兒尋個如意郎君,我跟你爹便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娘!你又胡說了!”

南葉嬌羞不已,跺了跺腳掩面而逃,其餘幾人都笑起來。

一家人其樂融融,半點看不出,家中才有惡鬼光顧過。

……

沒過幾日,縣衙便在城門口張貼了告示。

“前數年陳州大旱三年,下天降妖孽,為禍人間。

有畫皮之鬼,化為美女狀,引陽氣足男子,刳其心食之。

妖魔居長清縣,殺人六人,後為鎮妖司所傷,竄至定遠縣,王家以為妾。

後南屠殺之,特發示,昭告四里。”

南枝自然也跟著一塊去湊了熱鬧。

畫皮鬼屍體已經融化殆盡,只剩下腦袋跟鬼手。

衙門的人用泡過雞血的紅繩將這兩樣綁了,掛在城門示眾。

聽說定遠縣有人殺了鬼,不少人都千里迢迢趕過來看。

有的人原本也不信,可面對那雙齊根斷裂的鬼手,和獠牙猙獰的青藍鬼頭,便是再頑固不化的人也反駁不了。

人群之外,南枝跟南易兩個在啞婆婆棚子下喝茶。

——這茶棚原是城中富戶搭建,後來來了個又聾又啞的婆子在這裡賣些茶水。

一來二去,這茶棚在過路人中也就漸漸有了名氣。

這是南枝第二次聽到“鎮妖司”這個名字了。

她實在好奇,忍不住問一邊的南易:“鎮妖司是什麼地方?”

“人殺了人,有衙門捕快來捉,妖邪傷人,自然也有人管。

鎮妖司便是我大宋專門緝拿妖魔,斬殺惡鬼的衙門。”

穿著一新的南易聽見這話,笑著道:

“昔年先帝在時,宮中劉妃行鬼事,施咒法,以剝皮狸貓精調換李妃胎中太子。

後東窗事發,先帝震怒,賜死劉妃,復又在九寺之外設立‘鎮妖司’,掣肘天下妖邪,鎮壓九州惡鬼。

當今官家即位,鎮妖司又效仿開封府府尹包拯所為,鑄造三口黃龍鍘刀。

一鍘為禍人仙,二鍘作惡大妖,三鍘妖邪魔鬼。

這畫皮鬼,若是活著被送去東京城,想來也是要在那黃龍鍘刀下走一遭的。”

說到這裡,南易抬了抬眉:

“啊,險些忘了,大姐你從未離開過定遠縣,自然不曉得開封府府尹包大人是何種人物。

傳說此人眉心戴月,通曉陰陽,白日審人,夜間審鬼,一般妖邪都近不得他身。”

南枝面色古怪至極。

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啊!

“狸貓換太子”不是野史改編來的嗎?

還有包拯包青天,他夜審陰陽頭頂月牙的設定,難道不應該只存在於影視作品裡嗎?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北宋啊??

南枝慢慢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才看向滿面興致的南易:

“對了,這幾日我拜託你替我查的東西,可有些眉目了?”

知道遊戲物品能夠提提取到現實後,南枝只覺幹勁滿滿。

於是她拜託南易多蒐集些鄉野怪談,看能不能觸發新的任務。

“當然,衙門中人白日四處奔波,夜裡也要巡街守巷,這定遠城裡大小事,可都瞞不過我們。”

南易也沒拿喬,把他這幾日查到的東西細細道來:

“賣茶許上個月,確實得了一筆巨銀,但他家並沒有妖邪出沒的跡象,也無人死傷。

有人說是他祖上與白蛇有故,所以白蛇化銀,向他家報恩。

我嚇唬他一番,他才說了實話,那銀子是他從鄰居家偷盜而來。

他原本想把銀子藏在地裡,可挖土的時候被人瞧見,才想了‘白蛇託夢’做藉口。”

“城外瘸腿的牛老漢,他的腿並不是黃鼠狼作怪,而是他親子不孝,打斷了牛老漢的腿。

那牛老漢兒子怕人告官,才謊稱是有黃鼠狼作怪。”

“那喬家呢?可有查到喬家最近幾日的動向?喬家可養了貓?”

南枝追問道。

——自畫皮鬼死後,喬家大郎便一蹶不振,纏綿病榻數日。

南易看她一眼,笑道:

“大姐怎知這喬娘子去城外聘了一窩貓崽子回來了?

那喬大郎似乎是嚇病了,家中生意也都落在喬娘子一人手裡。我瞧著,日後這喬大郎怕是不頂事了。”

說罷他沉吟片刻:“至於其他精怪害人之事,卻無所查起,只怕日後要慢慢查了。”

南枝有些失望。

本想著借南易的身份多找些任務,可誰承想,城中諸多傳言,居然沒一個是真的。

要不然……找那隻鼠精問問?

對方在定遠縣活了這麼久,應該知道哪裡有害人妖魔吧?

南枝想得格外出神。

(城隍廟門前老鼠洞底下,一頭胖胖的灰老鼠狠狠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