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卻被這個問題問得微微怔住,若問情意,實在是世上最難解釋清楚的東西。

她唇瓣輕輕蠕動幾下,正要開口:“表哥……”

下一瞬,纖細的脖頸間便抵上一道尖銳的觸感,她不由得微微挺直脊背,額間冒出一層薄汗,心裡卻清楚得很,那是什麼東西。

是一把匕首,不輕不重地抵在她喉間。

少女一時只覺喉間酸澀難言,卻見青年輕輕垂下眼睫,眸光晦澀地落在她蒼白一片的面龐上。

“說說看……你都聽見了什麼?”

鍾月籠在袖中的指尖因緊張而微微蜷縮起來,她呼吸輕頓,緩慢地問:“表哥……要殺了我?”

她抬起雙眸,眸光跟青年低垂著的眼眸對上,卻因室內燈燭昏暗,看不清他眼底情緒。

某一個瞬間,少女似乎捕捉到眼底一劃而過的思緒,青年卻又在下一秒別開了視線,語氣淡漠。

“別在外透露半點風聲……”

他稍稍退開半步,話語冷寒,“否則,我會毫不猶豫地除掉隱藏的禍患。”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少女便也感覺到抵在喉間的刀尖隨之抽離。

她再也支撐不住,脊背抵靠著牆面,此刻軟軟地往下滑跌。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感覺脖頸間有一抹輕微的刺痛,卻顧不上許多,勉力支撐起身,向外逃離而去。

這日午後,一室寂靜。

少女獨自坐在梳妝鏡前,她抬起雙眸,眸光透過清晰明亮的鏡面,落在自已脖頸之間。

原本白皙光滑的肌膚之上,卻被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劃痕。這痕跡不算淺,只傷到皮毛,可也不算重到危及性命。

她抬起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刺痛感緩緩蔓延至四肢周身。

這是晉德給她留下的警告……她明晰地想道,讓她記住今日的疼痛,不會做出愚蠢的決定。

可實則說來,她輕輕咬住唇瓣,看著鏡中自已蒼白如紙的面容,想著,用這種方式,簡直就是要她自已斷了對他的念想。

此時,卻聽見房門“吱呀”一聲輕響,她抬起眼眸,望見小棠抬腳進來,回稟。

“柏姨娘召娘子過去。”她面上含笑,卻又帶了點擔憂之色,“說有要緊事跟娘子商議。”

長青院內,花廳中。

“提起你的親事……”柏姨娘於是便捧起一隻茶盞來,動作柔緩地抿了一口,塗著鮮紅色蔻丹的指尖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

“我前日跟徐國公夫人在他家老夫人壽宴上遇見……可巧有空閒聊了一下午。”

鍾月緩緩抬起雙眸,便見婦人接著說下去:“徐國公府是一等勳爵人家,世襲的爵位,老國公隱退朝堂多年了,老國公夫人是個愛熱鬧的,她兒媳大房太太陳氏,是個難得寬厚的人……”

柏姨娘把親事看得很透徹:“嫁過門去吃不吃苦頭,多半是要看婆母好不好相與的。”

“她的嫡長子已經成親好幾年了,大房中還有一位徐五郎,雖然是庶出,但是養在她膝下的,聽說品德良好,是個正人君子。”

她說著,微微嘆了一口氣:“就是,讀書還行,也不過考了個舉子,這幾年再無進益。將來若是一直依附國公府過活還好,若是上頭權威的長輩去世了,鬧著要分家的話……恐怕日子便不好過。”

如此一番話,便可看出柏姨娘的眼光毒辣來。將人口家底都摸得門清,分析利弊得失,又不瞞著她,將壞處也說得清楚。

鍾月張開唇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很快抿住唇。

說什麼?她心中微微苦笑,終究是自已痴心又妄想,她能般配這樣的公府庶子,誰能說不是高攀呢?

“月娘能有今日,都是倚仗姨母之恩惠。”她於是便溫聲軟語道,“兒女親事……自然是全憑姨母做主。”

柏姨娘見她眉眼乖順,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只道:“你信得過我就好。過幾日,我安排你們兩個見一面,看看有沒有眼緣。”

少女垂下眼睫,溫聲應著:“是。”

商議已定,小棠便隨著她從長青院中出來,主僕二人緩緩經過花園中的一條羊腸小徑。許是因著四下裡無人,婢子的膽子略大了些,小聲詢問。

“娘子怎麼不向姨娘說明……您心裡實則已有世子殿下了呢?”

話音落下,便見少女微微頓住腳步,轉過眼眸,輕淺地瞥過她一眼,看得婢子疑惑地垂下頭去。

“往後別說這樣的話了。”她態度平緩,口味卻冷淡幾分,提醒她,“往日是我痴心妄想。這樣的想法,若是被人聽了去,怕是要被人取笑一輩子。”

這話說得頗重,小棠連忙捂住嘴,朝她點了點頭,示意自已知道了。

常言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二人轉過一座假山石來,少女抬眸,便瞥見自花叢中迎面而來,身段挺拔的青年。

對方著一襲湖藍色緞面織金長衫,烏髮被一絲不苟地用白玉冠挽起,看著眉眼肅穆,便知是要出府去辦事。

鍾月原本只想遠遠避開才好的,偏生這路只有一條,很快便到了近前。

“大表哥安好。”

少女垂下眼睫,語氣清淡地寒暄一聲。

那邊廂的青年於是便停住腳步,轉過眼眸,輕輕落在她身上。

暮春時節,花園內草木稍顯凋零,此間卻有一位千嬌百媚的小娘子立於其間。少女今日著一襲玉粉色羅裙,外搭一件白裡繡細碎花紋的薄衫,腰肢被帶子繫著,盈盈一握。低眉婉轉,就如那枝頭初初綻放的海棠般嬌豔,動人心絃。

他的眼眸不覺就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幾息,薄唇輕啟,原本還想跟她說幾句話的。

卻見少女似乎就躊躇起來,低聲道:“月娘還要去指導三表妹的針線,大表哥慢走。”

既然如此,晉德一時也不知自已是打算跟她說些什麼話,只好抿住薄唇,淡淡“嗯”了一聲,目送少女腳步加快,很快從自已身旁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