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未轉頭看向林行秋。

男人仰頭靠在沙發上,他抬手將頭髮向後撩,光潔的額頭往下是銳利的眉眼。他側目看向陸未,像是許久收斂著的心思此刻全都崩塌傾洩,眸色裡滿是掠奪和侵佔。

陸未被他看得頭皮一緊,悄悄往後退一點。只退半分,腰突然被人摟住,原來在他說話時林行秋早就把手放在了自已身後。陸未想著,索性也不躲了,抬眼望向他。

“其二呢?”

“其二……”林行秋有意賣關子,拉長尾音沉吟,在對方不耐的視線裡輕笑,“其二當然是我的小陸老師。”

“你少裝。”

“我可沒裝,難道你以為你每天晚上吃的都是安眠藥?”

陸未眯起眼,驟然揪起他的衣領將他拽過來。

“林行秋,你他媽查我?”

劍拔弩張,陸未看起來火氣大得很。林行秋收回搭在他腰上的手,握住他抓著自已衣領的手腕,輕輕摩挲幾下,半點緊張都沒有。陸未額角直跳,大有他再這麼插科打諢下去就給他一拳的架勢。

林行秋看著他因為生氣而緊抿的嘴唇,用力到發白。

不知道現在吻他會不會有些不合理,林行秋想著,又覺自已真是不看情況。現在親過去,陸未可能真的會揍他。

他又想,這算不算牡丹花下死。

一個警惕得渾身緊繃,一個滿腦子不合時宜。氣氛僵硬又詭異時,電話鈴聲突然竄了出來。

是陸未的。

他欲鬆手,怎料被林行秋握著的那隻抽不回來,索性換隻手接通了電話。林行秋看著他從口袋裡掏出電話,【徐昂青】三個字明晃晃入眼。好在他握住陸未的手,叫他不得不將電話接在林行秋這一側。

沒皮沒臉的林行秋握住他的手腕,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地湊過去旁聽。

“阿青?”陸未說完後發現聲音有些啞,他清清嗓子。

電話那一頭的聲音像是被蒙了層布,但能聽清。林行秋豎起耳朵。

南黎冬末春初的天晝夜溫差大,徐昂青把行李箱拉到酒店房間裡。關上了門。

“小陸你還在南黎嗎?”他的聲音溫潤,叫人無意識放鬆。

陸未的眉眼緩和,“嗯,節目結束之前都住在這裡,估計得有一個月。”

徐昂青點頭,意識到他看不見,應了一聲,“明天還錄嗎?”

“明天不,”陸未躲了一下恨不得貼在自已身上的林行秋,又被對方牛皮糖似的貼過來,他按捺著不爽,同徐昂青說話,“做二休五呢,節目組磨刀不誤砍柴工。”

“也好,那明天一塊兒吃飯?”徐昂青脫下大衣,“本來是想今晚,下飛機的時候給你發了訊息,才想起來你在錄節目。”

陸未想起錄節目時手機振動,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沒檢視。”

徐昂青輕笑,聲音有些低,“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實在想道歉的話明天一起吃飯?”

陸未正要答應,被扣住的手腕猛地一緊,他吃痛瞪過去,卻見林行秋可憐巴巴看著他。好像主人出門想要跟去卻被丟在家的大狗,陸未心想著,剛剛的火氣都散了不少。其實也不能怪林行秋查他,畢竟他也把人家查了個底朝天。

“小陸?”

“嗯,在。明天能不能多帶一個人?”

*

後悔,當事人現在就是非常後悔。

坐在餐桌邊的陸未深呼吸告訴自已世界有多美好,殺人犯法,打人上頭條。坐他邊上的林行秋沒有半點初來乍到的矜持,笑得熱情,招呼著徐昂青吃菜,儼然反客為主。

徐昂青有些意外地給林行秋道謝,把視線轉到一臉無奈的陸未身上,模稜兩可:“來真的?”

陸未一愣,“沒……”“真亦假時假亦真,”林行秋打斷陸未的話,把西蘭花推到徐昂青面前,“小徐吃菜,大老遠來也辛苦。”

見陸未沒再說下去,徐昂青也沒追問,同林行秋道了聲謝。

“你這次怎麼會來南黎?青州離這可不近。”陸未問他。

徐昂青笑:“學校有個活動,派我過來聽座談會的。”

陸未點點頭,一邊的林行秋又破鑼開張:“小徐是老師?文化很高吧,這麼年輕就當老師啦,在哪裡任教趕明兒我也去聽。”

徐昂青將陸未忍無可忍的表情悉收眼底,好脾氣地有問有答。他是在青州十三中任教的,算是回母校教書。陸未高中也在那兒上,和他是同班同學,滿打滿算從初中開始到大學再至今,兩個人都認識。

林行秋託著下巴,意味深長哦了一聲:“青梅竹馬啊。”

陸未狠狠踩他一腳:“會不會說話?”

徐昂青見他這動作眉頭狠跳一下,對他的舉動感到意外,卻也多看了林行秋幾眼。倒是沒想到陸未在林行秋面前是這樣的狀態。這兩人正鬧著,林行秋狀似無意將杯底的一點酒撒在了陸未袖口。後者打量他許久,彷彿要把他剖開來仔細檢視,好一會兒才站起來去洗手間。

他一走,林行秋就變了個樣。男人靠在椅背上,氣定神閒,四肢都舒展開。徐昂青大約猜到他這莫名其妙的敵意從哪裡來,他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笑容和煦。

“徐老師和我的小陸關係不錯?”林行秋隨口道。

徐昂青把西蘭花往他那邊推了一點,笑道:“算是吧,13歲到23歲,也有十年了。”

林行秋眸色驟凝,面上卻依舊隨意:“不過陸未休學那年,應該是空白的。”

徐昂青收了笑,視線陡然銳利:“你知道什麼?”

四目相對,林行秋坦然由著徐昂青打量他,甚至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大爺似的靠在椅背上喝酒。毫無破綻,不論徐昂青怎麼盯著他打量,也不見半點心虛。遠處回來的陸未正仔細檢視袖口,林行秋坐直了把酒杯放下,衝徐昂青笑:“你以為,他那一年是一個人過的?”他在徐昂青有些僵硬的表情裡,意氣風發,“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全知道。”

陸未坐下,話聽了半句,問:“知道什麼?”

只見林行秋向他身側一歪,沒骨頭似的哼哼:“知道你喜歡我,睡覺的時候……”“你嘴上有個把門行不行。”陸未急急打斷他的話,飛快瞄一眼徐昂青,見他神色如常,這才鬆口氣。

節目拍攝時間幾個人會一直住在這裡,同徐昂青結束了一場各懷心思的午餐以後,兩人又坐車回來。陸未開啟電腦正要處理檔案,又被林行秋給攔著。

他面色不虞:“聽著林行秋,你有林赴夏處理大事,我沒有,這麼久沒工作肯定會有一堆事留給我處理。”

“媽說過她會幫忙處理,等到她也束手無策再來找你,所以這段時間你該做的是好好和我在一起。”林行秋搬出舒蘭芝壓他,順利合上電腦。

陸未抬頭看他,午後的陽光很好,被窗格切碎了扔一地,屋子裡也亮堂。他甚至可以看清近在咫尺的林行秋的眼睫。

他想問林行秋,為什麼會知道安眠藥,和徐昂青到底說了什麼?什麼叫“全知道”?

但是說穿了以後這婚姻還能不能繼續下去,要不要離,離了以後怎麼相處,和林家的合作又怎麼處理?

陸未有些頭疼,他收回落在林行秋眉眼的視線,閤眼揉了揉太陽穴。太複雜了,明明結婚才這麼一點時間,林家——或者說林行秋,已經把痕跡侵佔到他生活各處了。

人精。

陸未心底罵他一句,心底開始計算捅破窗戶紙的可行性。

“你想問什麼?”林行秋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聲音有些低沉,像是從胸腔裡震盪出來的。

正沉思的陸未被嚇一跳,他猛地轉過頭,有些驚慌,瞳孔都微顫。林行秋似乎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也愣了一瞬。很快又反應過來,重複一次。

“你想我問什麼?”陸未緊盯他雙眸,不放過任何細節。林行秋微眯起眼睛,陸未看不到任何破綻,神經緊繃的同時視線都帶了些警惕。

“別這麼緊張小陸老師,”林行秋低笑,“咱們可以來坦白局。”

什麼坦白局,不就是相互套話。陸未心底暗罵,推開靠近的林行秋,點頭:“好啊,你想坦白什麼,說吧。”

“坦白一下,我和你認識這件事。”林行秋坐穩了,往他邊上靠。陸未不明所以望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林行秋清清嗓子,試探著問他:“你記不記得,你18歲那年的夏天,在嵊川的私人心理診所。”

陸未臉色驟變,面部肌肉緊繃。他想起林行秋說的全都知道,心底一空,警報猛地拉響——他怎麼知道的,知道多少。

“別緊張,”林行秋不看他,伸手去撥弄茶几上剩下的陳皮糖,“我可查不到這些。”

“什麼意思?”陸未冷臉。

“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是那個時候,”林行秋剝開陳皮糖塞進嘴裡,語句含糊,“你一個人坐在沙盤室裡,安靜又漂亮。我當時就想著……”他說著咬碎了糖,聲音清晰又痞氣,“真好看,像瓷娃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