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戰國時期,各國結盟有一個傳統:互送太子作為人質。就是各自送自已國家的王子或者貴族王子,去結盟之國當人質,這樣也是結盟的誠意。眾所周知,秦始皇嬴政的父親秦莊王嬴異人,曾經就是趙國的人質。

“到底什麼時候才到?我要累死了,坐馬車坐了好久,腰痠背痛!”向雨濛坐在馬車上,一臉疲憊與不耐煩。

路途顛簸,她已經在路上好幾天了,只覺得心神俱疲,頭昏腦脹。

“小姐,再有一天半,就到江城了。”一旁的侍女也是累得臉色發白。

這兩個不曾遠途奔波的小女子,如今是累壞了。

在襄王和向桐的書信中,他們彼此承諾將有親緣的後代交給彼此,作為結盟的保證。向桐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向雨濛;襄王則是有兩個兒子,但是一個兒子被砍了頭,另一個兒子病死了,身邊只有一個侄子。

不錯,那個侄子正是汝戎。

所以,向雨濛和汝戎作為彼此的人質,互相交換給對方,以證兩方結盟之意。

這場交易有些不公,向雨濛是向桐的掌上明珠,而汝戎只是一個不受襄王待見的侄子。

與此同時,司正騎坐在馬上,安靜地注視著前方,身後跟著一個車隊,車隊正中央是一個馬車,馬車裡坐著的是汝戎。

趕了大半天的車,才到一處小縣城落了腳。

初到縣城,司正一身黑衣正坐於馬上,讓隨從們整理行囊之後,便對旁邊的僕人叮囑道:“找個乾淨的客棧,讓他們先備好飯菜,記住,不加芫荽。”

不多會兒,那個僕人跑了回來,說道:“找好了,隨我來吧,飯菜已經吩咐備上了。”

客棧內,司正與汝戎同坐一桌,其他隨從在另外一桌。

見汝戎不動筷,司正說道:“世子多少吃點兒。”

“有酒嗎?”汝戎面無表情地盯著碗筷。

“沒有酒。”

“沒有酒就吃不下飯。”

“世子殿下,還是好好吃飯吧,不要想酒了,路途奔波,不宜飲酒。”

“行罷。”汝戎嘆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誰想,沒吃幾口米飯,便撂下筷子起身要走,似乎在置氣,在表達自已被作為人質的不滿。

見狀,司正鐵了心,故作無情地說道:“世子殿下,我不想讓人掰開你的嘴給你灌飯菜!所以還是多吃點兒,以免讓人認為是向將軍苛待了世子殿下。”

汝戎耍脾氣看起來是合理的,在外人看來,他被當做人質,送去夏城,和司正鬧脾氣,也很符合汝戎平時的作風。

當然,司正不這麼認為。汝戎本身是什麼樣的人,他很清楚。至於汝戎現在是出於什麼目的,和他裝作不認識,甚至是有些敵意,他都清楚,他得照顧好他,汝戎本就清瘦的身影,如今看起來總是會有一些搖搖欲墜的感覺。

“呵……還叫什麼世子?”汝戎自嘲地笑了笑,隨即坐了回去,狠狠地扒了好幾口飯和菜,直到吃光碗裡的飯為止。

站起身,擦了擦嘴,搖搖晃晃地又上了樓,身後又跟了一位隨從。說是隨從,其實是監視他的。

司正沒怎麼抬頭看汝戎,只是沉默地吃完了自已碗中的飯菜,只覺得方才自已說話真的太狠心了。

但也沒辦法,他現在只能這樣,做戲得做全套。

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啟程了,等到了夏城,便直接將汝戎帶去了向桐府中。

向桐見到汝戎,便拱手作揖,恭敬說道:“世子殿下,旅途奔波,多有勞累,快進府中一坐。”

汝戎笑著回道:“多謝。”

雖說汝戎是人質,但好歹身份尊貴,向桐勢力再怎麼強大,也得走個禮數。

向府的宴席一直都不錯,一桌上都是好酒好肉,但汝戎真是無從下口。

西南這邊的菜餚偏辣,有的菜還放了芫荽,菜還沒上齊,汝戎就先吃了一口,便被辣嗆到了,本想喝一口旁邊的酒解辣,結果喝完更辣了。

他整個人被辣得臉色通紅,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看起來有些無助。

見狀,向桐拍了拍腦袋,一臉歉意地說道:“不知道殿下的口味!也不知道殿下不吃辣!快去把蹄花湯和粉蒸肉端上來,那些不辣!”

司正看了幾眼汝戎通紅的臉,手指一直在搓著自已的衣角,眼前的飯菜也無心吃了,腦子裡一直在搜刮不辣的菜譜。

侍者們端上蹄花湯,汝戎喝了幾口也沒再喝下去,臉色不太好,臉頰紅彤彤的,額頭上還掛著些汗,眼睛發直。

宴席吃了一會兒,酒也喝了幾杯。

“司將軍的宅子算是夏城安靜又舒適的住所了,殿下可以去司將軍的宅子住上一段日子。”向桐笑道:“夏城不比江城,好的宅院有限,司將軍府中沒什麼人,正適合殿下居住,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司正看了一眼滿眼笑意的向桐,心裡明白,向桐是讓自已監視汝戎。

司正的宅院算是偏遠,他本身喜歡安靜,所以府中除了幾個僕人和小兵,也沒什麼人,再加上自已的將軍身份,正適合“關押”一個“尊貴”的人質。

汝戎心領神會,忍著胃疼,敷衍笑道:“如此,多謝了。”

司正領了命,便叫來了一個小兵,叮囑道:“去我府上,告知管家收拾一下東邊的梅園,留給殿下……還有,把醉香樓的廚子請到我府上。”

“是!”

宴席結束後,向桐留了司正一會兒,頂著酒後微醺的紅臉,拍著司正的肩膀,眨了眨眼,囑咐道:“安排好人手,盯好殿下,不得有誤。”

司正面色如常,點了下頭。

帶著汝戎回到家,管家就帶著府中的侍從們在門口迎了出來。

一通問候過後,其中一個侍從便帶著汝戎先去了梅園,管家這時候便說道:“將軍,今日不巧,醉香樓的廚子回家鄉去了,不知歸期,恐怕再也請不到了。”

醉香樓的廚子是北方的,做的菜不會很辣,也能符合汝戎的口味,結果這麼不巧啊。

“知道了。”

趕了幾日的路,司正也是心身俱疲,但連外衣都沒脫,徑直去了廚房,管家說地下的冰窖裡還有今天早上買好的豬肉。

司正很少在家吃飯,就算吃也是自已做,廚房每日做好他們下人的飯菜,司正有時候會根據剩下的食材自已隨便做著吃。

他洗了手,切了些山藥,又砍了幾塊豬肋排骨,投洗了幾遍豬肋骨,用少量的油就著姜、蒜、八角、香葉、桂皮等香料,煎抄一下豬肋,翻了翻,便放水,水要蓋過豬肋排骨,又撒了些鹽,然後放入山藥和玉米,本來還想放點兒胡蘿蔔的,但是沒有了,只能這麼煮了。

做完這些,司正就讓掌管廚房的劉嬢嬢幫忙看著火,這個湯得燉一個時辰左右。

他先回房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才又回到廚房。

劉嬢嬢坐在灶臺旁,正盯著鍋發呆,就見司正穿著一身黑色薄衣進了廚房,最近西南這邊天氣有些熱。

“將軍,這麼晚了,還要做湯啊?”劉嬢嬢坐在板凳上,笑著問司正,也不行禮。這是司正叮囑過的,若是沒有外人在,主僕之間不用行禮。

劉嬢嬢帶著一口西南地區的口音,司正早就聽習慣了。

“殿下第一次來,吃不慣這邊的菜,吃完胃疼了,喝點兒山藥湯能好些。”司正開啟鍋蓋,看了看鍋裡面的湯,馬上就快好了。

“確實,都說我們這邊的菜巴適,但是好些人都吃不慣。”劉嬢嬢隨即又說道:“看來以後做飯,我得少麻少辣咯,要不然就是給殿下單獨做一份兒不辣不麻的飯菜。”

“那以後有勞劉嬢嬢了。”司正笑道。

“有啥子勞不勞滴?我兒子也吃不得辣,從小我也是給他單獨弄個兒菜,都習慣嘍。”

劉嬢嬢又問:“殿下有啥子忌口的嘛?”

司正想都沒想,說道:“芫荽不吃,辣不吃,胡瓜不吃,肥肉也不吃。”(胡瓜就是黃瓜)

“還蠻挑滴嘞。”

劉嬢嬢是個直爽的老婦人,做飯可口,為人細心,司正也很信得過這個老婦人。

等湯燉好後,司正讓劉嬢嬢也盛了一碗喝,隨後自已端著湯去了梅園。

梅園裡有兩個侍女和六個小兵,司正府裡本來人就不多,梅園這裡算是下人最多的地方了。

那六個小兵也是應了向桐的命令,要多派人手去看著,於是司正就多安排了幾個人看著。

梅園門口有兩個兵在把守,進了門,順著石路兩旁是一片片的梅花,梅園內點起了燈,襯得梅花嫻靜又旖旎,梅香滿園,再穿過小巧又精緻的一座石橋,橋下靜靜盪漾著月光色的水波,緩緩得流淌流淌……

司正只覺得疲憊中帶著短暫的心安。疲憊是奔波了數日的路程和人情世故給的,心安是月光色的水波給的……

門外的侍女說,殿下洗了澡,更換了衣服,還沒睡,正在屋中看書。

“你們先去歇息吧,我先看望一下殿下。”

“是。”

司正一手端湯,一手敲了敲門。

“請進。”一個微弱的聲音說道。

司正一推開門,只見汝戎正趴在桌上,一隻手攥著書,一隻手捂著腹部,整個頭埋在胳膊裡。

“殿下,怎麼了?”司正關了門,急忙把湯放到桌上,蹲下身關切地看著汝戎。

汝戎把眼睛從胳膊裡露出來,緊皺著眉頭,對司正說:“無妨,讓我緩一緩就好了。”

“估計是今日吃了辣所致。”司正起身匆忙跑了出去。

沒一會兒,手裡捧著一個小銅壺進了屋。

“用這個湯婆子捂一捂。”司正把湯婆子放到汝戎的腹部。

這個湯婆子倒也不燙,放在腹部剛剛好。捂了一會兒,汝戎才抬起頭,微弱地說了聲謝謝。

司正又盛了碗溫熱的湯,拿勺子喂到汝戎嘴邊。

汝戎卻避開了,說道:“我自已來。”

於是,司正便坐在一旁靜靜看著汝戎一手捂著湯婆子在腹部,一手拿著勺子低頭喝湯。

“以後府裡的劉嬢嬢會給你做飯,我已經告訴她你的口味了。”

“有勞了。”

“要不要再請大夫看一下?”

“無妨的,以前也疼過,緩一緩就好了。”

“以後不要再喝酒了。”

“但願。”

汝戎換了一身白色寢衣,蜷坐在一旁,臉色也好了不少。

司正小心地扶著汝戎坐上床,眼睛瞥了一眼桌上的書,是汝戎剛才看的。

是《吳起兵法》,戰國時期的軍事家吳起所寫。

司正走到桌上,冒著青筋的手拿起這本書,端詳了一會兒,又看了看汝戎。

汝戎也眨了眨眼睛,看著他良久,問道:“阿正,會告發我嗎?”

阿正?

司正許久未聽到這個稱呼,有些怔愣,他只是看著汝戎,輕聲說道:“把它收好。”

一個“不成器的侄子”,或者說,在外界看來,汝戎只是一個天天吃喝玩樂的貴族公子哥兒,每日不是喝酒就是玩女人,竟然還會看兵法?

這要是傳出去,無論是向桐,還是襄王,都會對汝戎起殺心。

在襄王看來,汝戎只不過是個志氣短、意氣用事的廢物;對向桐而言,汝戎也只不過是一個工具一樣的“人質”。

若是讓他們知道了這個“廢物”或者“人質”有了鋒芒,而且還自已藏了起來,那必然是一個天大的威脅。

這是個歷史規律,也是封建統治掌權者最忌憚的。

司正又悄聲說道:“這府中雖說都是我的人,但不免會有幾個吃裡扒外的,被人收買,做人耳目,殿下要小心行事,切不可將這種書讓他人看見。”

見司正是這個態度,汝戎也徹底放了心,看來司正還是他這邊的。

讓司正欣慰的是,汝戎似乎並沒有頹廢,之前也都是在演戲,但是汝戎的目的是什麼,現在還不方便問。

汝戎露出了以前那種溫柔的笑容,雙眸裡又是亮晶晶的光,他抬頭說道:“今日多謝將軍照顧,將軍請回吧。”

“不必謝我,若是有需要,請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