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偶爾是遺憾、或者沒有妥善處理的事情。

對於肖宜安而言,那一批舊事像裹著糖漿的酸梅糖,甜蜜充斥著口腔後,嗆喉的酸味掩蓋搶奪味覺。

每天都會踏過的時間節點,分針一步一步拽著肖宜安沉入漫無邊際的絕望痛苦中。

可她忘記了,在幽暗恐懼無邊的深處,抬頭是碧藍的天空……

高一暑假時,肖宜安斷斷續續在去便利店打小時工。

29號離建軍節還有幾天,肖宜安低頭翻看今天媽媽發來的資訊,突然綠色螢幕上方的電話備註何秋瑾。她秒接通電話,嘴角不自覺挽起弧度:“媽!”

“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已經很久沒看到我的寶貝女兒了。”

“我在路上了,你明天早班就不要等我啦。”

這一陣母女倆上班時間總是錯開,肖宜安已經很久沒有和媽媽何秋瑾吃過飯了。

“我煲你最愛的胡蘿蔔玉米豬骨湯,趕緊回來。”

“好,馬上到!”肖宜安把翻蓋手機一合,低頭掏出耳機線,想起父親說過的話,只把耳機塞一邊。踩著歌曲節奏一顛一顛走回小區。

父親肖國偉常年不在家,偶爾打電話回來,對肖宜安也是一遍一遍叮囑注意安全。

比如,不要晚上戴耳機回家,容易發現不了尾隨的人;電話號碼要備註全名等等。

或許生疏,亦是存在關心。

住宅小區比較舊,單車棚棚頂的燈光隱約照亮小道。肖宜安靠著樹邊,借昏黃燈找書包裡的鑰匙;

突然一聲尖叫劃破小區的寂靜:“你們幹什麼,他不在家,他真的不在家。”肖宜安一愣,心忽然急促跳起來,手抖得抓不穩鑰匙:媽……媽……怎麼了?

“囡囡快跑!不要回來,快跑!”肖宜安眼眶充盈淚水,腳好似捆上砝碼黏在一樓臺階處,僅存理智使她躲在樓梯深處,有單車和雜物阻擋還有黑暗掩埋。

她渾身止不住顫抖,努力剋制生理性恐懼去撥通報警電話:“興盛街156號小區 207遭人報復,我不知道幾個人,我媽在家……”

4個混混壓著帽子快步走出來,一邊走一邊還在交涉什麼,四處張望片刻,熟練從矮牆翻走。

肖宜安藉助生鏽的鐵桿站起來,手掌沁出的汗水粘黏鐵鏽碎片。小跑到鐵門,她本想三步並作兩步上樓梯,抬腿踢到臺階,硬生生撲在地上,撐起身子拉著欄杆踉蹌跑上去。

家裡被翻找的一片狼藉,金魚在破碎玻璃中跳躍,何秋瑾躺在廚房與客廳之間,地上一片血跡。

何秋瑾看到肖宜安拉開鐵門,她忍著腹腔撕裂痛,右手往前扒拉一小步,聲音虛弱:“別過來。”

肖宜安沒有聽清,更擔心往前幾步,何秋瑾搖搖頭,眼眶盈滿淚水從眼角滑落,沙啞尖銳喊出:“別過來!走!”

突然廚房裡微波爐爆炸,衝擊波推著肖宜安撞上鄰居大門,跌落地板上,疼痛先於理智佔領大腦。

渾渾噩噩之間看見火光起,熱浪撲卷而來,大火咯吱咯吱灼燒物品,她嗅到各種味道混到一起惡臭,掙扎向前挪動,朦朧看著火勢竄出。

何秋瑾在火海里,睜眼無神望著門口的方向,這一幕刺得她心疼,肖宜安手努力往前探一下,卻無力再前昏死。

她夢裡依然感覺腿很疼,上半身也像被什麼東西壓著動彈不了。直到聽見爭執聲,才一點點清醒。

醒來便是四個警察和一個醫生杵在床頭吵架。

“我說了現在她的情況不能接受做筆錄。”

“小孩子受了刺激會遺忘的,現在做筆錄是最好的。”

“吵夠了嗎?”肖宜安聲音比平常更沙啞低沉,她半撐著手臂坐起來:“我媽呢?”扯到手上的傷口,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兩個警察互看一眼,都不知如何開口:“我們……”

醫生“嘖”一句,煩躁把人趕出去:“滾滾滾,她要休息都給我出去。”

後面的女警擔心眼神與肖宜安對上,醫生一副難以開口的樣子:“你輕度腦震盪,傷口也只是皮外傷,就是昏迷有點久,今天是1號了。”繼而抽出電筒檢查,“耳朵呢,有沒有耳鳴,頭疼的症狀?”

肖宜安靠著床頭:“所以我昏迷了兩天,我爸沒有來過嗎?”

“沒有,但是你小姨已經從英國趕回來了,你等你小姨到了再接受筆錄。”

肖宜安猜到結果,她把頭髮掠到腦後,抬頭望著醫生,嘴角微微牽起弧度:“不用了,現在來吧。我可以的,媽媽說我一向堅強。”

醫生督見肖宜安雙眼慢慢泛紅,沉重點點頭,轉身出病房。

為首的警察領著兩個年輕同事進來:“肖宜安,這是之後負責你人身安全兩位同志。”

她不記得當時問了什麼問題,只記得警察重複話語,一遍遍拖著她回到痛苦記憶中。

病房通風的窗戶很小,可能為了防止病人輕生。玻璃窗對著醫院大門,肖宜安縮在窗臺上看人來人往出了神:“樓下那隻金毛好可愛啊。”

祁漫倒水的動作一頓,猶豫後開口:“宜安?”

肖宜安微愣之後無奈搖頭:“祁漫姐,我餓了。”祁漫端水杯到肖宜安身邊:“喝點水,今天中午想吃什麼,我們給你買。”

“胡蘿蔔玉米豬骨湯。”她嘴角還是笑著,但肌肉裡都透露著僵硬。

祁漫點點頭,拿起錢包出門。何青芸拖著行李箱就站在病房前,祁漫被嚇得退一步,看清人之後稍稍穩住腳步:“你好,哪位?”

“肖宜安的小姨,何青芸。”何青芸身上衣服褶皺,明顯是旅途顛簸留下痕跡,她面上卻不見倦意:“我想見你們領導,協商遺體和其他後續的事情,麻煩了。”何青芸微微欠身致意,她就拖著行李箱進了病房。

祁漫楞楞眨眨眼:“行,原來家裡人都這樣雷厲風行呀。”

肖宜安聽交流聲,亦沒有抬頭。何青芸坐到窗臺另一個角落,從兜裡掏出一顆皺巴巴的糖果:“來的急,所以沒給你帶其他的。”

外包裝鐳射紙在陽光下反射著微弱的閃光。她想到媽媽拿著零食都會跟自已搶,甚至躲到房間偷偷吃,眼眶打轉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沒關係,媽媽吃不到了。”

何青芸深深地嘆氣,心疼把侄女摟到懷裡,輕輕拍打她的肩膀。

在那個年代,找人如同大海撈針,儘管事件十分惡劣。

何青芸想帶宜安遠赴英國移居,奈何肖國偉堅決不肯,話裡話外都是自已還沒死,女兒不到她管束。

沒辦法的何青芸只能對侄女簡單做了心理評判,對結果心存疑惑,礙於行程安排只能先啟程回英國。

安全屋的選址在一處臨近海岸線的漁村,民風淳樸、氣候宜人。

祁漫比肖宜安更加享受大海帶來的愉悅,畢竟情況特殊,她照顧一年回去升職有望,帶薪休假的感覺不言而喻。

肖宜安睡不著,時常在沙灘上望著無邊的海,被風扇動的潮水,寂靜又孤獨。葬身在大海中,白浪或許心疼將屍體送回。

祁漫著急裹著外套衝出門,見她站在海浪邊緣安然無恙,才鬆了一口氣。

在夜色下月亮顯得尤為光亮,它堪堪照亮浪花回捲陸地,像極空洞腦海裡偶爾翻滾窒息情緒,悄無聲息存在再席捲一番。

她時常窩在躺椅上,陽光從腳尖挪到下巴邊緣,身體被烘得暖洋洋,心裡陰霾暫時躲開一些。

她的膝蓋上書籍只翻開一頁,是祁漫為她找一本書《西藏生死書》。

可惜肖宜安對萬物都懶洋洋提不起興趣,早上累了就睡,夜晚就看看海,散散步打發時間。

每逢週三晚上,肖國偉都騰出了時間給肖宜安打電話,偶爾不說話,偶爾指責她的懦弱,一直沉浸在情緒中。

肖國偉在電話那頭,沒有情緒命令道:“我在當地找一個學校,你暫時先去上一段時間,過了一年就轉回來。”

肖宜安歪頭,食指在桌面畫著圈:“我不想上學,我很難受,我沒辦法學。”

電話那邊一陣沉寂,如同向粉塵中扔一簇火花,暴怒:“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還走不出來。你是個學生,你不學習你想做什麼,荒廢了學業,就一個高中文憑的女生,在大街上,你看誰要你!”

她握著手機手驟然用力,內心又騰昇一種無力和委屈:“這是我想的嗎?那是我媽,我難過久一點有什麼問題!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這些你都關心過我嗎?還是說你只在乎自已的面子。軍官女兒只有高中文憑!”

“你自已聽聽這是什麼話,文憑是為了我嗎?你這輩子都要靠這個敲開好企業的大門。”

肖宜安洩氣:“你不用說了,就這樣吧。說多也會按你的想法安排,我只能按著你想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