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洛桑透過窗戶隱約看到軍用皮卡停在院門,小院內燈火通明,她眼瞧著肖宜安從車上下來,腳步緩慢踏上階梯。
洛桑將菜下鍋,水油相碰瞬間惹起一頓煙霧,她瞥眼房間沒有多問。她從圍裙前拿出手機給肖宜安發資訊讓她換好衣服下樓吃飯。
肖宜安自從見回孟時帆,便睡得不好,總是反覆做夢,夢到過去,夢到在英國經歷和母親去世。
他也總是很忙,聊天保持十分有規律的狀態,言語交流多少補充對彼此空白經歷。
孟時帆規規矩矩念四年書,填志願分配時果斷勾選了邊疆,當年西藏地區招兵數量較多,需要技術人員他就來了。
肖宜安這一週外出執勤沒有大狀況,順順利利迴歸醫院繼續工作,這邊大部分都為牲畜和家禽為主,和政府簽署協議,每週都要去草原固定點輪崗以便牧民有突發狀況儘早救治。而肖宜安以寵物疾病為主修的高材生破格錄入,但在牲畜家禽這方面惡補許久。
肖宜安早半個小時去醫院,換好深藍工作服,頭靠著儲物櫃泛著睏意。陸續有同事回來,短暫交流昨晚情況。她拿起白色大褂放在臂彎中,簡單把交班資訊記錄。
醫院坐落在商業區和住宅區中間過渡街道,方便得來也帶很多人流和經濟。
肖宜安回到貓診室二辦公室裡,開啟電腦準備上班時,透明玻璃門外,一隻小可愛站起來,前爪扒拉門,停下片刻,圓圓眼珠好奇張望一下,撲騰毛茸茸小手滑溜溜擦著玻璃,累了就支撐在門上,腦袋小幅度移動好奇為什麼肖宜安看不到它。
劉青先推開一小條縫,貓就迫不及待鑽進去,一躍到桌上,圍著肖宜安喵喵叫個不停。
他無奈搖搖頭,倚著門框說:“肖醫生,你是給暮暮吃了什麼藥嗎?為什麼你一上班,它就只往你這跑呢?”
肖宜安轉過身,暮暮便蹭到她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她一樂,笑著調侃回去:“吃醋?我們守護犬蘇仔可是最喜歡你,我還沒說什麼呢。”
劉青眉毛一挑:“嘿,你現在說了呀。”
前臺還有隻隕石灰牧羊犬,它總是徘徊在候診區,安撫一些緊張“小朋友”,不乏也有貓貓害怕兇它,每每這樣便夾著尾巴躲到後臺傷心。
他掛在口袋邊的對講機忽然響起來:“肖醫生這邊約你看診的到了,麻煩劉青過來領一下診。”
肖宜安斂起笑容,非常喜愛蹂躪它軟乎乎小臉,暮暮往後一縮,毛量全部糊到面前,暮暮眯著眼睛,不悅抬起自已的前爪準備洗臉,劉青笑著把暮暮抱懷裡:“順便帶出去吧,別一會嚇到了。”
劉青人高肖宜安半個頭,介乎於狀和胖之間的塊頭,長得有些憨憨的,倒是給人拉近不少親近感。
不一會,劉青扶著門,戴眼鏡的男主人提著貓包進來,熱絡打招呼道:“肖醫生又見面了。”
肖宜安點點頭,拉開貓包拉鍊:“多喜呀,又見到我證明又要挨針啦。”貓包裡是一隻11個月大的銀色漸變層。它碧綠瞳孔小心左右打量,確定沒有危險後,同手同腳畏畏縮縮爬出來,把臉埋在主人肚皮,小腳努力靠近前腳,尾巴一環,妥妥成巨大湯圓團。主人哭笑不得看著它的小動作,安撫摸著多喜的頭道:“現在就想趁打疫苗,順便複診一下。”
肖宜安把多喜提起來放到秤上:“先稱個體重,現在還打噴嚏嗎?糞便怎麼樣還軟嗎?”
“不打了,糞便也成狀了。”劉青給多喜測好肛溫,去藥房拿來狂犬疫苗。肖宜安翻它耳朵仔細觀察後:“行,恢復得不錯,耳蟎的情況也有好轉,可以打疫苗。”多喜一脫離肖宜安的手,匍匐身子,眼睛直勾勾盯著主人的方向,小碎步爬回主人身邊團著。
肖宜安接過盤子,仔細看了期限,開針抽藥。主人拿出零食轉移注意力,她拎著後頸皮把狂犬疫苗打進去,揉了揉多喜打針的位置。
這時多喜顧不上吃,一聲嘶吼掙脫了肖宜安的手,她轉而擠免洗洗手液搓搓手。
劉青看到這一幕笑出了聲:“我滴乖乖,這反射弧有點慢啊。”
肖宜安唇角掛著弧度:“可以啦,觀察半小時。”主人拎著貓出去觀察,候在門口的暮暮,趁機進來,在肖宜安腳邊轉來轉去,她只好把它抱在懷裡。
劉青看現在空閒,兩眼放光問道:“姐,姐,下週一深圳開會能把我帶上嗎?”肖宜安低頭和暮暮鼻尖碰了碰,一臉慈愛地拒絕了對方:“祝院不會同意你去的,況且我還真不需要副手。”
劉青把洗手液放一旁,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託著腮幫:“那你給我講講,為什麼暮暮那麼喜歡你唄?”暮暮舒服眯起眼睛咕嚕咕嚕的,肖宜安撓著它的下巴。
劉青來得晚,而暮暮是寵物醫院第一批救治的遺棄流浪動物,本身漂亮的小可愛卻黑漆漆縮在籠子一端,身上的寄生蟲很嚴重了,又不讓人靠近,還沒靠近慘烈叫聲威脅著。怕有應激反應,只能先打鎮定劑處理面板病。
野貓習性引得同事十分無奈,本來按規定,無法領養出去動物執行安樂死或放歸。但肖宜安結束一天的工作,將暮暮放到隔離室裡,她搬來被褥,和它一起睡,從此以往去減輕它對人類的警惕、防備心。
將近三天,慢慢暮暮願意向肖宜安靠近,眼睛骨碌打量四周,睡姿也從趴著石獅子狀變成一團。
第一批很多動物都被領養出去,唯有暮暮留下,做醫院招財貓,按照院長的說法:留住肖宜安最好的辦法,就是留下她的羈絆,免得那麼好的主治醫生在國外不回來了。
她嘴角揚起一抹笑:“也沒什麼故事,就是它信任我而已。”對於肖宜安而言,她只是努力回覆這個世界給她愛意,怕辜負也是一個壓力。
劉青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夠時間了,我去通知多喜的主人。”肖宜安昂首輕點,跟著他出去,把暮暮鎖回前臺的籠裡:“招財貓要坐好哈,亂竄可不乖呢。”
八點的城市,日光依舊,人群聚集,來來往往。
早上八點上班,晚上八點下班,是這個行業的常態,工資高還是有理由的。慶幸今天沒有意外,肖宜安才能正常下班。
她站在門口等紅綠燈時鬆了鬆痠痛的右肩,工作很順利,沒有生離沒有死別就是最好的一天。
人行道旁的樹卻不如以往那般,樹杈一半被折下,震得一側雪握不住枝頭,呼救聲被車流淹沒,經過的人只能擔憂看它一眼,繼而繼續自已的路程。
肖宜安撇了一眼,內心升騰一種不安,嘗試眯著眼睛嘗試聚焦看清。
中年婦女彎腰逗著流浪貓,肖宜安邁步到她旁邊,呼吸一窒。肖宜安毫不猶豫跪到地面,她用手機電筒晃晃貓的眼瞳,確定瞳孔沒有渙散,生理反應都在情況下,她立刻打電話回醫院通知急救。
白色異瞳流浪貓高樓墜下,毛髮上混合血、雪水、泥汙穢。估計是樹枝劃開肚子,腸子幾乎可見,無法站立的它卻很頑強發出叫聲,想路過的人幫幫它……
土很髒,甚至有螞蟻聞著血腥爬來,血腥噁心可能就是讓人遠離的理由。中年婦女無措打量著肖宜安和貓咪,只能緊張握住斜挎包帶。
肖宜安檢查它四肢的狀態,後爪骨頭變形,她四次張望卻找不到紙皮固定。
中年婦女一愣:“你是獸醫吧,你救救它。”肖宜安把外套簡易包住外露傷口,祝啟明和劉青抱著太空箱和紙皮跑過來,兩人幫忙固定後爪和腰部,送進太空箱。
劉青拎著太空箱就往回快步走,肖宜安準備走時,中年婦女拉住她的手臂:“你……”
肖宜安轉頭看著她的眼,眼裡的擔憂像極看自已孩子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心,她已然分不清在人皮下究竟什麼是真的,明明在前臺跪求醫生救他們愛寵一命,父母來撒潑鬧事便不再堅持的事比比皆是。
她還是有些許動容,開口提醒道:“它很想活下去,如果你不想負責任大可不用來。”見婦女還一副著急的模樣,她緩和了語氣:“盡力。”肖宜安撫開她的手,快步跟上同事的腳步。
婦女雙手合十,朝上空拜了拜嘴裡唸唸有詞。
肖宜安小心翼翼將貓挪出來,她深知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關乎著生命的安危,因此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她迅速地開始了術前的各項準備:“茹茹安排ct。打留置針準備手術。劉青加個班,看著病房。”
在肖宜安的指揮下,茹茹麻利地開啟了生理鹽水,為接下來的手術做好了準備。肖宜安則專心致志地開始剃去傷患部位的毛髮,確保手術區域乾淨無菌。祝院正巧留守醫院,緊急跟肖宜安開始手術
茹茹一邊時刻關注手上臺上耗損,一邊將生理鹽水開啟備用,裝滿針管放置熱水中,肖宜安細心地消毒著傷口及周邊區域,確保手術區域的清潔。祝院用生理鹽水清洗暴露的傷患部位:“那你應該慶幸,它沒有脊柱神經沒有損壞,只是打兩個鋼釘,縫合內臟。”肖宜安聽後心中稍微鬆了一口氣,她迅速用手術刀在後爪部位割開一道口子:“治療費用扣我工資吧。”
祝院又拿過一支生理鹽水:“你一方面不相信人家會負責任,一方面又自已掏錢,你賺多少都不夠。怪不得祝啟明總跟我說你心善。”
肖宜安微微一笑,回答道:“做善事心安。”
經過幾個小時的緊張手術,終於結束了。劉青也總算能夠輕鬆地下班了。肖宜安則忙著收拾手術室,確保一切都恢復原狀。她停在半透明的隔廊門前。聽不清祝院和中年婦女說著些什麼,中年婦女似乎鬆了一口氣,不停微弓身體表示感謝。
肖宜安轉身收起目光,劃開病房門禁,白色流浪貓趴在籠裡,麻醉藥勁還沒過,還掛著消炎針。
她若有所思抱臂,祝院進來在病例卡上寫上姓名。
肖宜安瞥了一眼,雙手插在上衣兜裡:“領養了?叫什麼名字。”
“小息,生生不息的息。後續治療人家也付了。”祝院檢查一遍處方,回頭瞥眼肖宜安蔫巴一樣,“晚了,回去吧”
肖宜安點了點頭,換下手術服離開了醫院。路燈快速在窗邊掠過,司機電臺播放著經典老歌。看著窗外匆匆而過的高樓大廈,她的心也難得地平靜了下來。回到家,洛桑提前留一盞小檯燈在宜安的房間裡,堪堪照亮整個房間,她鬆了一口氣倒在床上。
和往常一樣,她洗澡、看劇、護膚,享受著難得的閒暇時光。
忽然小方盒震動,她伸手接通電話點開了擴音:“喂?”
簡易的聲音傳來:“姐。”她邊說邊按壓面板:“怎麼啦?你不會經常打電話給我的。”
“你說如果你遇到惡犬,正巧是那種可以教的,你願意花心思幫它重建社會化嗎?”
聽到這話,肖宜安下意識握緊手機,話裡有話,讓她不得不仔細小心回答:“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每個機構都會規定時限,如果不行就只能安樂死。是很殘忍,但是做人也要給自已設個時間,執著太久會耽誤正事。”
“我知道了,不要擔心,我一切都好。”
電話結束通話後,肖宜安仔細回憶著簡易的話,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資訊。她把支裝的藥膏塗在手上傷口,又換了個瓶裝擠出藥膏抹在左臂彎曲的舊傷上。一連串的工序才算結束,她躺在床上回想著今天的一切。左臂依稀可見一道抵擋傷,雖然時間已經過去很久,加上藥物的作用,傷口已經不那麼駭人了。在醫院工作,傷痕累累已是常態。但她始終堅守著自已的信念和職責,為每一個生命儘自已最大的努力。
簡易熟練拔出電話卡,將它藏在花壇泥下,他回望一眼叢林邊小屋亮著的燈光,提起腳邊煤油燈慢慢地走進了小路。他明明在出發前知道這一路並不好走,卻沒料到自已會動搖的如此快,職責與個人感情相比終究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