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下後,冷豐頌再三確認需不需要陪他上去,厚臉皮的抓著南一的袖子不撒手,“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需要我陪你說話麼?”

“你很無聊?”他實在不明白,一向精明神勇的冷隊,居然還有這樣心思細膩的時候,真是讓人開眼。

“你知道的,我只有在你的事情上無聊,說讓我稀罕你呢,小媳婦,”冷豐頌眨眨眼,嬌羞道。

“以後少叫我,誰上誰下還不一定呢?”南一打趣道,隨後又認真開口,“是真的,你年齡比我大,是時候該考慮婚姻大事了。”

“用不著,老子還沒玩夠。”他痞痞的笑著,聲音異常的輕鬆。

“得了吧你,趕緊回去加班,”南一舉起手上的表伸到他眼前,警告道,“小心我穿你小鞋。”

“隨便。”

在得到南一無情轉頭的背影后,他一腳油門,車子駛向了市公安局的方向。

南一站在原地看了會,緩緩的的從兜裡掏出煙點燃,嫋嫋升起的白色煙霧模糊了他的面容,將所有的情緒都掩在暗黑的世界中。

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卻未曾想的突然見到人,真是造化弄人,世事無常……

但是見到又能怎麼樣呢?總歸是路歸路橋歸橋的關係。

在亭子裡挨著冷風坐了一個小時後,他才抬腳走向那條熟悉的巷子。

單元門口一側停著一輛黑車,不知裡面有沒有人,南一習慣性的掃視了一眼,然後走上了樓梯。

到二樓拿出鑰匙彎腰準備開門,卻見他身影頓了頓,隨後一手不動聲色的摸進褲子兜裡。

老舊樓道里昏暗的燈光一閃一閃的。

在身後腳步還未靠近的一瞬間,南一飛速轉身,幾秒的時間裡,泛著銀白色光的軍用小刀已經嚴絲合縫的架在了來人的脖子上。

“什麼人?”南一拿著刀的手緊緊的圈在他的脖子上,噴出的溫熱呼吸撒在脖頸上。

視線緊緊鎖住面前帶著黑色帽子的高大身影,彷彿只要他回答錯一句,便手起刀落。

面前的身影微微低頭看著他細白有力的手指,視線一寸寸移到食指骨節的陳年疤痕上,不知想到了什麼,眉頭緊鎖。

“不開口的話,去警察局說吧。”南一簡單明瞭,另一手摸出手機,還未解鎖,就被一雙大手抓了個滿懷。

“放開……”後半句的聲音在看到面前的人影轉身的瞬間戛然而止。

“我很想你,”閻慕反手抓住他的肩膀,俯身垂下眼眸,瞳孔裡倒映著眼前人的影子,視線一寸一寸的臨摹,像是要將眼前之人連同骨頭一起咬碎了吞進肚子裡。

“我—說—放—手!”聽到他說話的那一刻,南一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好笑,緊接著是一種反胃的噁心,儘管白天也沒有吃什麼東西。

“對不起……”說話聲連同巴掌聲一起響徹在幽閉的樓道里,直到黃色燈光刷的滅掉。

南一握起發紅的手掌,聲音冷冷道,“我不管你是怎麼找到這的,也不想知道。但如果下次還敢來的話,我會殺了你!”

他說完後毫不猶豫,動作行雲流水的開門,關門落鎖,期間沒有看一眼門口的身影。

樓道里的燈關了又開,開了又關,不知道迴圈了多少次後,站在門口的人才慢慢轉身,一步步走下樓梯,高大的背影異常單薄落寞。

夜風順著沒有關緊的窗戶吹進,莎莎的,帶動了地上一堆抽完的菸蒂,四處滾落。

“老闆,”站在單元門口的保鏢看著走出來的男人,上前幾步,恭敬道,“董事長剛剛打電話了。”

“嗯。”男人從嗓子裡發出一個單音,然後坐進了車裡。

身後的保鏢回憶著剛才看到的一幕,隨後又搖搖頭道:絕對不可能,一定是自已看錯了,老闆是何等人物,怎麼可能會被人扇巴掌。

隨後鑽進主駕駛,將車子開了出去。

“從明天開始,派幾個人監視這裡,”車子開出去一段距離後,後座上的男人頭仰在椅背上,閉著眼睛道,“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要放過的彙報給我。”

“是。”保鏢想了想,在老闆之前走進去的那個年輕男人,看著長得白白淨淨,溫溫柔柔的,是怎麼惹到老闆的?

偷瞄了一眼後視鏡後,隨後什麼都沒問的繼續開車。

回到房裡的南一第一時間衝到衛生間,搓洗了好幾遍,才將那人留在手上的印跡沖刷掉。

然後換掉身上的衣服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晚上躺在床上撫摸著那張唯一的全家福,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去了。

自從那年,舅舅接到他以後,秉著看姐姐的願望,就帶著他回去了一趟,然後舉家搬遷到了國外生活。

大學畢業後,也因為工作的特殊性,因此往後的將近十年裡,他都沒有回去過。

當初的那句每年都回去一次,也已經食言了很多次,不知道爸爸媽媽會不會怪他忘了他們……

明天去看看他們吧,打定主意後,直接在小程式買了張去往老家的車票,然後被子矇頭的直接睡了過去。

——

“這位先生不是本地人吧?”計程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八卦道,“這還挺早的,你是去哪?”

“高鐵站。”南一回復了幾條手機上的資訊,隨後轉向車窗外,並不準備搭理司機的閒話。

搭話未成功的司機,默默的擰開了車載收音機。

“大家好,我依然是你們的小怡,今天要收聽的是一位來自大二學生妹妹的投稿。‘怡姐姐好,我今天見到我初戀了,我們是高中相識相戀的,但是高三畢業那年,他為了前途而選擇放棄了我。現在他又回來找我,我雖然還喜歡著他,但並不想就這樣草草開始,會顯得我付出的這幾年有點可笑。現在我該怎麼辦?’”

“其實,小怡覺的,愛情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無解的,不管怎麼選擇該來的遺憾還是會有的,與其每日糾結,還不如遵從內心……”

“咔噠”一聲,收音機被關掉,司機的大嗓門響起,“高鐵站到了,總共十五元,先生。”

司機的催促聲響起,南一才舒展開眉頭,隨後直接微信支付,揹著單肩書包開啟車門走了出去。

路上碰到買花的小姑娘,他挑選了一大束開的最好香味最濃的洋桔梗,然後讓小姑娘包的整整齊齊的,便一路迎著路人看過來的目光走向了高鐵站。

高鐵上人依舊很多,也依舊很嘈雜,但與那時不同的是,膽小的人兒現在變得勇敢且堅強。

高鐵轉為班車,班車轉為小汽車,一路顛簸搖晃,終於回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鄉。

熟悉的是,遇到的還是那些人,雖然模樣變老但還是會笑呵呵的問他話的人。

陌生的是家鄉的變化,以往的破舊平房現在都整改成了二層小洋樓,就連村裡泥濘的小土路,現在也變成又寬又大的水泥路……

沿著小路走過家家戶戶,一直到村子的盡頭,才看到兩間已經被寫上“危房”兩字的小屋子,如年華不再的老人,佝僂著身體維持著最後的一口氣。

南一站定,看了很久很久,才推開吱呀亂響的門走了進去。

腦海中的記憶再次襲來,像昨日那般經歷的歷歷在目,指尖撫過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斥著他童年最捨不得割捨的回憶。

不知道待了多久,他才腳步沉重的出了門,沿著小屋後山的路上走了上去。

山峰鬱鬱蔥蔥,一排排的樹木高大挺立,山腳下的墓碑卻一塵不染,明亮幹潔的兩座矮矮的墓碑緊緊靠在一起,彷彿依偎在一起的一對眷侶。

眼前的場景讓他一時慌了神,如果記憶沒有出錯的話,父母的墓碑是簡陋且陳舊的。

但現在,是被人擦拭乾淨整日看守起來的,並且一旁的鮮花也是新鮮而芳香的。

為什麼會這樣?是舅舅麼?他不能確定。

但是基於這幾年的情況來看,舅舅一家被舅媽主導,大事小事都是舅媽說了算。而他的這位舅媽可並不太喜歡他們這一家親戚,這也是當時導致他自上大學後就再沒有回去過的主要原因。因此,那樣的人怎麼會專門分出精力去收拾這一堆爛攤子?

幾步走近,伸出手輕輕拂拭上面的黑底白字,喃喃道:爸爸媽媽,我來看你們了。對不起,這麼久都沒有來一趟,也不知道你們怪不怪我。

就算責怪我也沒事,確實是我不對,兒子不孝。

舅舅一家也都挺好的,現在在國外定居,舅媽還生了一個小弟弟,長得很可愛……

對了,我現在呢也過得還可以。從一所不錯的大學畢業,也有了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並且認識了很好的師傅和朋友。我已經很知足了,我覺得自已也已經得到了很多。

以後就這樣吧……

絮絮叨叨的不知說了多久,直到天邊泛起血紅的夕陽,他才將手裡的花束端端正正的擺在老兩口之間。

揮手時笑道:爸爸,你一定要保護好媽媽,這束花,就借花獻佛,由你親自送給媽媽吧。再見。我愛你們。

天色漸漸暗沉起來,樹林裡響徹出了不知名的鳥叫聲,但他卻好似什麼都聽不見似的,穩穩的一步一步朝著山下走去。

中途碰到了一位戴著斗笠的老爺爺,由於天色較暗,老人身形晃了一下整個人都向前倒去。

正巧往下走的南一,眼疾手快的衝過去一把拖住了老人的身體。

反應過來的老人,急促的喘著氣道,“謝謝你啊,小夥子,”低頭看了眼前面的大石頭後,隨後又劫後餘生道,“這要不是你,我今天可是要見血了哎。”

“沒事的,爺爺,”南一微笑的遞過去一張紙,然後聲音輕輕道,“這麼晚,你一個人就別上去了,山上挺危險的。”

“哎,沒事的,這山我都走多少年了,”老人樂呵呵道,“再說了,拿人家的錢,就要為人家辦事情啊。”

“辦事?”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老人,南一有點奇怪的問,“爺爺,你這麼大年齡,需要……幹什麼事情啊?”

“哈哈哈哈哈哈,”老人笑的可愛,隨後才講起了事情的原委,“這件事情啊,原來是我兒子乾的,但是我兒子去世之後,我想著也不能白拿人家的錢,所以就接替了他的工作。”

緩了緩他又說,“那好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有個挺帥的小夥,年齡也不大,有一天他就主動找到我們。說,只讓我們幹一件事情,就每年支付給我們三十萬。這筆錢當時也是很解救我的家庭,因此,我其實到現在都挺感謝他的。”

儘管心中已隱約有了答案,但是他還是緩聲問道,“是什麼事情?”

“就是每年去掃山上的那兩座墓碑,然後每週去擺一次鮮花,只要確保墓碑乾淨整潔就行。”老人想了想又說,“也是挺奇怪的,我記得山上的那兩個墓碑以前挺小挺舊,但是我後面見到的時候,好像完全又翻新了一遍,估計也是那孩子讓人修的吧……”

老人不吝嗇的誇獎道,“挺有孝心的孩子,幾乎每年都來一趟。這不,前幾天的時候,我還見到了呢,不僅長得又高又帥,還懂事有孝心。”

南一腦海中不自覺的想起那束擺放在墓碑上的花,一時不知是如何滋味。

老人走後,他昏昏沉沉的下了山,然後搭了一位老鄉的便車去了縣裡,找了間民宿就住了下來。

夜晚的夢裡很豐富,一會是少年時期的閻慕追著說他很蠢,自已根本就不喜歡他,一會是長大後的閻慕,聲音啞啞的說很想他。

兩種夢境,像兩個世界一般,撕扯著他,割裂著他,彷彿要將他支離破碎才肯罷休……直到額頭流著汗的猛然驚醒,他才發覺被眼淚打溼的枕頭。

隨便的去衝了個澡,然後站在窗前看著底下來來往往的車輛,心裡嗤笑道,一切早都已經結束了,不是麼?十年前就已經徹底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