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女人,你不是說終有一天你會成為天下第一劍嗎?你怎麼能倒在這裡!”

嘰嘰喳喳的聲音彷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吵得夏星河想要閉上眼也不得安寧。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有些奇怪的問道:“為什麼我死之前聽到的聲音居然是問春秋那隻破鳥?不應該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嗎?”

“為什麼是日思夜想的人?”清澹、散漫的聲音響起,如春風拂柳,莫名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夏星河理所當然的回答道:“因為話本里都是這麼寫的呀”

來人似乎也有一瞬的停頓,竟然也仔細思考起這個問題來,“那你覺得你應該見到誰?”

“或許是我師父吧”她皺著眉,有些不確定道:“我師父嘛,就收了我一個弟子,如果我死在這了,他就沒徒弟了。想想,也挺讓我放心不下的。“

“嗯?”來人聲音有剎那的空茫,語氣微微有所起伏,“你這算是對你師父的一種關心?”

“我關心我師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一瞬間,她回憶起了許多東西,比如剛上崑崙的時候。

她笑道:”我師父雖然在別人眼裡是令人畏懼的道君,但他確實甚少苛責過我,即便我犯過不少的錯。他是個好師父,而我算不上一個好徒弟。”

“你又怎知在他眼裡,你不是個好徒弟?”來人似乎對她的言論有一絲的驚訝,然而最終卻只是澹笑道:“臨死之際,你除了回想起你最深刻的人,難道不應該回想一下,你最後悔的事嗎?”

夏星河疑惑道:“為什麼?”

來人微微笑了起來,漫不經心道:“話本里說的”

妖怪腹內,漆黑一片,看不見任何光亮,她的視線模湖,神志也逐漸萎靡。

也許是瀕死之際,她竟然也覺得他說得對。認真思索了一番,誠懇的回答道:“我雖然不太中用,這一輩子說起來倒黴是倒黴,短了點。但要說起後悔的事,我是從未有過的。”

“果然還是這樣”來人喟嘆,隨後卻輕笑了一聲,語氣竟然有一絲的旁人不懂的悲傷。

“不過,若要說起遺憾的事,我還是有的。”夏星河低下頭,眉目平和。

來人一怔,喃喃重複道:“遺憾的事?”

“對啊”夏星河想了半晌才嘆息道:“要說不後悔,我確實是不後悔的,但說一生裡沒半點遺憾,那也不可能。畢竟世間能兩全的事情太少,好巧不巧,我差那麼點運氣,沒碰上。”

她艱難的比出了一個一點點的手勢,蒼白的臉即便在她重傷劇痛的情況下,還是露出了笑容,“於是我當時背叛了那個人,確實是我不對。我傷了那個人的心,在他還信任我的時候。”

說到這,她反而鬆快起來,明明最懼怕死亡,此刻她眼中的光卻溫和了下來,“說起來,這會也算我的報應吧。我又見到了他,這會死在他手裡,也是一報還一報了。”

她的確堅持不了太久了,妖怪的腹部到處都是腐蝕的氣體,她身上這一襲白衣都被傷口浸出的鮮血所染,劇痛拉扯著她的神經,她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可是她的眼中還是閃爍著溫厚的神采,彷佛確實如她所說,或許被那個人殺死在這裡,她也是坦然接受的。

“原來如此”這一刻,來人反而靜默了許久,平澹的語氣裡隱藏著另一種深刻的複雜,“你真的想死在這嗎?”

“我不想”夏星河搖頭,平視前方,“但如果我最後還是死在這裡,我也不會怨恨。”

“我好像從來沒看懂過你”莫名的,來人帶著一種奇異的低嘆,或許還夾雜著她不懂的情感和空茫。

夏星河笑了,“原本,人和人之間,就很難完全瞭解另一個人,更不要提,有時候我們自己都不太懂自己了。”

“你知道我是誰了?”她感覺到了那個人凝視的目光,似乎想從她眼中看出點什麼,來人語氣卻瞬間恢復冷清。

她誠實的搖搖頭,“當然沒有,我想了想,不知道有誰在這個時候能救我。”

來人一怔,忽而冷笑起來,“不知道是誰,憑空出現一個人,你還能聊這麼久?”

她反駁道:“為什麼不聊,萬一你不救我,我就要死了。我都快死了,臨死之前,能和人聊聊天,也比我一個人默默無聞的死在這好吧。”

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間,驟然亮起千千萬萬的光點。一襲黑色長袍的身影顯露出來,袍外露出內裡銀色錦織的邊袖,一頭白若霜雪的長髮都兜帽中隨意洩出,遠遠看去,清貴而虛幻。

“真是絲毫不讓人意外呢”夏星河坦然的看著他出現,輕聲道:“黑袍”

依舊是無法令人記住的臉,清冷晶瑩的眼眸微微下垂,對上她狼狽的面容,嘴角卻是浮起冷漠的笑意,“這是第二次,我救你,你又要用什麼還?”

夏星河看著他漂浮在半空中清瘦纖細的身軀,他赤裸著雙足,骨肉亭勻的腳裸踏在元氣構成的紅色的蓮花上,這是她第二次真正意義上見到他一步一蓮的模樣。

青年周身浮動的光點映得這裡一片晶瑩,宛如琉璃世界,剎那讓夏星河幾乎想不起來,她還在妖怪的腹中。

“用你拿走的那顆藍色珠子呀”夏星河真摯的望著他,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你忘了麼?在沉劍池試煉的小世界裡,我不是練成了一顆藍色的珠子,最後被你拿走了嗎?”

“嗯?”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少女燦若紅霞的笑靨——她的眼中好像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哪怕是在這樣的境地下。

“不、不可以嗎?”夏星河失望的眨了眨眼,伸手揉揉了臉上的笑容,糾結道:“我覺得我沒有能讓你救我第二次的東西”

她的神色異常認真嚴肅,似乎是經過一番嚴密的思考,最終坦然的告訴他這個回答。

“但我還是覺得,你一定會救我。”夏星河不躲不避的直視他,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清透,宛如一眼能看到人心裡,“你一直知道我身上有什麼東西,說得上珍貴也只剩下春和這把劍罷了。假如你不是來救我的,你此刻根本不會出現。”

“當然,我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畢竟我說了呀,沒有人能完全瞭解另一個人。”

青年沒有說話的看著她,黑如鴉色的眼眸彷佛浮冰掠影,唇角卻有著點空漠的笑意,“但這一次,你猜對了。”

少女驚訝極了,明明她剛剛說對了,但等到他親口承認的時候,她還是感到驚訝,“說真的,在你一次又一次的輪迴中,我是不是有某一次成為了你的好友?還是交情特別深的那種?”

否則,黑袍怎麼不捨得她死呢?

是的,不捨得。

一次又一次的出現在她危難的時候,如果不是不捨得,那她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解釋。

“也許”他垂下眼眸,清冷的眉目剎那有過冰雪般的冷芒。

“你真的,真的不需要我做什麼嗎?”夏星河不確定的再次問道,“可是你上次明明還要我去殺我師父,現在你放棄了嗎?”

她指的是第一次,黑袍救她的時候,明明他還教唆過燕歸來去殺蘇清舟的,現在呢?

他銀色的髮絲垂落,也許是少女的某句話觸動了他,可他最終只是長睫微動,將他所有的神色盡數掩下,“不需要你做什麼”

“那你把我們試煉中的人,一併帶入到這個時空中,是為了什麼呢?”夏星河終於還是講這句話問了出來,她的神色從容且平和,好像她問的只是一個尋常問題。

是的,來到這個世界,一開始就是黑袍開啟那扇門,現在看來,那扇門或許就是時空之門。

前兩次,黑袍把她帶到這個時空中,都是為了殺蘇清舟。

那麼這一次呢?

氣氛沉默了片刻,就當她以為他不會回答她的時候,他卻微微笑了起來。

他的眼神冷靜而從容,一字一句道:“為了等待一個機會”

夏星河識相的沒有再問,因為再問也沒有結果,她偶爾可以在別人容忍的情況下越界,但千萬不能不知好歹。

“那麼你呢”他垂眼看她,清亮遼遠的眼眸中喜怒莫測,他忽而提起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你認出他了?”

夏星河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疏朗的神色剎那沉靜下來,她看著手中的春和,點了點頭,“大概,這個世上,我最對不住的也只有他一人,那樣強烈的恨與殺意,也只有他了。”

她最後的確是認出來了——魔尊蘇清舟。

蘇清舟變換了相貌救了她,又最終在山洞裡恨不得殺了她。

雖然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認出她的,虧她還自以為能不暴露自己。

可是,他既然認出了她,既然又來見了她,為何要變換相貌呢?她困惑不解,卻沒有人能給她個答桉了。

“我可以救你出去,但你出去後,還是要去魔宮。”青年的聲音清澈悅耳,神色平靜如高山流水。

夏星河一怔,回想起蘇清舟對她的恨意,有些艱難道:“為什麼?”

“你要找的燕歸來,就是魔宮的聖山山頂。”他看向她,目光復雜的變幻,最終化為唇角的澹笑,“何況他還給你餵了毒丹,你不去,如何要得到解藥?”

她險些要將這件事給忘了,去和蘇清舟要解藥這件事情,她並不報以希望,但燕歸來和問春秋是一定要找的。

為了這個,她也必須去一趟魔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