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章 聽廣播,讀書去
我,主流社會反面教材的墮落人生 九齒釘耙溜達豬 加書籤 章節報錯
我奶奶跟我爺爺說,你們家幾個兄弟除了二弟認得幾個字,其餘都是文盲,該把兒子送到學校裡面讀幾冊,亮亮眼,以後村裡記個公分什麼都用得著,我爺爺同意了。他又擔心學費,我奶奶說,用穀子抵。
和我有所不同的是,那時候村裡還沒有小學,最近的小學在隔壁村,離本村有五六里地,他要每天走讀。
我奶奶拆了件靛藍色的褂衫,為他縫製了一隻書包,為了避免風格單調,我奶奶還在書包上做了一些手腳。於是,我看到七歲的父親,揹著這隻靛藍色的,正面繡著一朵綵線大菊花的書包,一手拎著裝著三兩米的鋁製飯盒,一手拎著粗瓷的鹹菜罈子,穿過清晨霧氣裊繞的田間小徑到學校去,又在薄暮時分,穿過縱橫的阡陌回家。那段時期,他們這一家,像這片土地上所有的農民一樣,過著太平日子。
於是,我父親讀書去了。
那是個夏天。
我父親讀一年級,老師告訴我奶奶,我父親讀書不錯,記得比一般小孩子快進。我奶奶聽了很高興。
我奶奶有空揹著三叔去村口接,問他學了什麼,他說自己會算數了,他說著用自己的手指加著數字比給我奶奶看,他說“八加四等於十二。”
奶奶很高興。
過一段時間,他又說自己會乘法口訣了,他背給我奶奶聽:“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我奶奶又很高興,說:“你有出息了,以後可以當記分員,人人看著你。”
有一天,他跟我奶奶說:“媽,老師說,美國佬壞得很,被解放軍打敗了,又跑到越南打仗哩。”
我奶奶一聽,嚇了一跳,口乾舌燥,心想,剛沒過幾年太平日子!可不能打仗。
這一路她憋住沒說話,回來跟我爺爺說:“聽說美國佬又要打我們了。”
我爺爺不相信:“這不是在打麼?怎麼又打?”我爺爺以為抗美援朝還沒有結束。就問我奶奶哪裡的訊息,我奶奶說:“娃兒學校老師說的,怕是真的呢。”
於是我爺爺把我父親叫到跟前,和聲細氣的問:“慢慢說,打仗老師跟你是咋說的?”
我父親說:“今天老師在班級裡讀報紙,抗美援朝美國佬打輸了,他們就柿子專挑軟的捏,這次美國佬打了越南就要打我們。但咱不怕,大不了再打一仗。而且要打多久就打多久。”
我爺爺急了,伸手給我父親的腦袋就是一巴掌,說:“這個老師知道個屁,還要打多久就打多久,打仗是要死人的。他是沒有上過戰場,講得那麼輕鬆,上去怕是要尿褲子了,大炮打過來,人腸子都飛天上去,打仗哪有這麼輕鬆。我坐過美國佬的軍艦,上面的大炮有那麼大,一炮吊過來,人都沒地方跑
我父親憋著嘴說:“爹,是我老師說的,你打我幹啥?”
我爺爺說:“你們老師把你們都教壞了,怎麼可能還會打仗?再打仗人都死光了。”
我父親不服氣:“這話也不是我老師說的。”
“不是老師說的,是誰說的讓誰去打。”
我父親說:“老師說,這個話是毛主席說的,要打多久就打多久,咱們中國人不怕打仗!”
我爺爺伸出巴掌,停在半空:“毛主席什麼時候說的?我咋不知道。”
我父親說:“報紙上寫著,就是毛主席說的。”
我爺爺很失望,他自言自語:“打仗要死很多人呢。”
又是報紙又是毛主席,我爺爺不敢再吭聲,何況,我父親現在是讀到了二年級,知道的事情比他還多。
接下來的幾天,我爺爺愁眉不展,幹活有氣無力,我奶奶勸他說,你現在放心裡擔憂也沒啥用,咱們先把日子過下去,真打起來,到時候再看。我爺爺想想也是,過了半年以後,我爺爺看確實沒有打仗的樣子,才算徹底的放下了心。毛主席只是嚇一下美國佬,讓他們不敢欺負咱們。
仗是不打了,國家的建設同時在快馬揚鞭。
村外的公路邊,不知什麼時候又豎起了一根根的電線杆,以前是木頭的,現在全是水泥的。黑色的電線在電線杆之間拉了起來,一些鳥站在電線上東張西望。
我天生好奇的父親想知道電線裡裝的什麼東西,於是,他就把自己的耳朵趴在電線杆上聽,除了一陣嗡嗡的聲音,他聽不出任何究竟。他就跟別人說,那些電線裡面鑽進很多蜜蜂。
公路上一天只有幾輛汽車開過,但這已經夠神氣的了,那些蘇式卡車的司機們帶著墨鏡和棉絲手套,坐在駕駛室內穩穩地拿著方向盤,像個掌舵的將軍。他的身邊陪伴著穿著列寧裝的短頭髮的女幹部,一手拉著駕駛臺的扶手,兩個人的形象就是這條公路上最亮麗的風景線。成為一個卡車司機,是我父親至生的夢想,他經常在自己的夢裡開著那輛兩節車廂的卡車。
沒有人通知,村裡突然來了一群神氣活現的工人,每個人身上都揹著電工包和一卷的電線,他們是來要給村裡安裝廣播的,他們說,等廣播有了,就能聽到縣裡的聲音,省裡的聲音,黨中央的聲音。
這個訊息讓人們激動異常,同時他們也帶了一個疑問,就這樣一根小小的電線,又不是空心的,聲音是怎麼像流水一樣淌過來的?
自從通了公路以後,鄉里到村裡是很方便。
工人們很有錢,打扮得很有派,脖子上掛一條白色毛巾專門用來擦汗,惹得鄉親們笑,擦個汗還故意掛個毛巾,用袖子不方便麼。
每天有一輛拖拉機,把工人們吃的從鄉里拉過來,他們拿錢去買村裡的雞蛋,一隻雞蛋五分錢,有時候雞蛋剛離開母雞的屁股,還帶著帶著母雞的體溫,他們就把雞蛋拿走了。他們把雞蛋打在飯湯裡,稀飯裡,加上幾調羹白糖,攪拌均勻了咕嚕嚕的喝下去。他們一點也不稀罕白糖。
這些人在村裡拉了一個星期的電線,吃了村裡的很多雞蛋,電工走後的第二天,又來了一波人,他們從一輛拖拉機上卸下一籮筐一籮筐的五角星喇叭,他們把喇叭用釘子敲在房屋門口的木頭柱子上。
安裝好的喇叭一直沒有動靜,村裡人漸漸地就把它給忘記了。那天吃完飯,我爺爺全家圍坐在門口剝著土豆,廣播突然想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把坐著的人全都嚇了一跳,我的三叔“哇”地哭出來,我奶奶手裡拿著剝好的土豆忘了往嘴裡塞,她奇怪地問我爺爺:“黨中央是個女的?”
我爺爺“嗤”了她一聲:“這是廣播員。”
“啥是廣播員?”
“就是廣播裡說話的人。”
“那黨中央是男的還是女的?”
“黨中央有男的也有女的。”
我奶奶恍然大悟:“她就是個傳話的。”她有點看不起她的意思,好像這個女的騙取了她的尊敬。
“就是這個意思。”我爺爺把手裡土豆咬了一口,另一半的土豆截面上留下他的平滑的齒痕。
我奶奶有些擔心:“這個女人說話是蠻好聽的,她不要把話給傳錯了。”她想了一下又問:“那主席大還是黨中央大?”
我爺爺答不上來,他靈機一動:“黨中央就是主席,主席就是黨中央。”
自從有了廣播,村裡人日常談論的話題越來越豐富,從國家領導人接見外賓,到糧食統購統銷,人們感覺國家好像就和自己在面對面了。
人們的生活同時起了大變化,人們根據廣播的時間來安排自己的生活,只要廣播一響他們就開始燒飯,廣播一停,他們就下地幹活,沒有多久,村裡的人就覺得自己須臾離不開了廣播,他們好像是被廣播管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