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章 舊事重提
我,主流社會反面教材的墮落人生 九齒釘耙溜達豬 加書籤 章節報錯
從水火交融的戰場上歸來,我爺爺身上的沸騰熱血漸漸冷卻,他又變成了那個平凡的、撐船的農民,血與火的廝殺聲消失在夢裡,因為那段鄉丁的歷史,即使他上過解放戰爭的正義者的戰場,心裡始終放不下沉重的包袱,為人處事小心翼翼。
我爺爺可能每天晚上臨睡之前念上一千遍的佛祖保佑,祖宗有靈,但是這個坎,我爺爺仍然沒有邁過去,該來的還是來了,命中註定,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訊息先是傳到我奶奶那裡,我奶奶如同晴天霹靂,剛端手上的芋頭碗一失手在地上打個粉碎,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來通知訊息的人,就是那位曾經保長家的長工,翻身的農會主席,他發達了,農會解散以後,他又當上生產隊支書,最後轉到了公社,成了一位半脫產的幹部。
老孫告訴我奶奶,你家的男人被鄉政府帶走了,原因是在當鄉丁的時候,欠了人民的血債。說完後他迅速上下掃了兩眼我奶奶。我奶奶鎮靜下來,她決定先把男人找到。
我的爺爺是在河邊給船上油的時候被抓走的。
那是個冬日的上午,河流裡的一些石頭露出了水面,船已經拖到了河灘上,並凌空架了起來,我爺爺正在蹲在船邊,替他的木船認真地刷著桐油。這種常年泡在水裡的杉木板船,每年必須周身刷一遍桐油,否則會爛得很快。刷遍這一條船,需要三桶油,打過桐油後的木板泛著棕色的油澤,散發著一股富足的氣味,只有有錢人家,才會往家裡的木板和柱子打上桐油來防蛀。船,當然也一樣。
我爺爺一邊哼著戲曲,一邊幹活,他已經掌握瞭如何往船板上刷桐油的訣竅,對於這條船,他內心對它有著老朋友般感情,正是它解決了全家的生計,讓一家人不至於缺衣少食。
他心無旁騖地幹著,根本沒有發現在不遠的河灘上,老孫帶著鄉里的公安特派員和一名幹部,像螳螂一樣朝著他包抄過來。等他們走到身後幾步遠,我爺爺才回頭。公安特派員一手按著腰裡的駁殼槍,對我爺爺說:“乖乖的,蹲著不要動。”
我爺爺不敢動,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動,背後的槍就會響了。老孫看著我爺爺,話音裡有些得意,說:“政府讓我帶過來找你,我是村幹部,當然聽政府的。”
另一名幹部走到我爺爺身邊,說:“現在可以站起來,老實點。”
我爺爺站起來,幹部從腰裡掏出一根繩子,命令道:“把你的手伸出來。”
我爺爺伸出手,幹部把我爺爺的兩隻手腕綁在了一起,繩子的一頭從手腕中間穿了出去,把繩子往外扯了扯,看看捆結實沒有。這時候我爺爺說話了:“兩位幹部找我什麼事情?”
特派員反問道:“什麼事情?你要問一問自己做過什麼事情,你自己做過什麼事情不知道嗎?”
我爺爺那時候已經不太害怕,說:“我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特派員說:“你到鄉里就明白了,現在是人民政府,不要有僥倖心理。對人民犯下的罪行,政府都一筆一筆的記在那裡。”
牽著繩子的另一名幹部,使勁地一牽繩子,說:“走路!”
我爺爺被他牽著,象一頭牛一樣走了,特派員跟在後面。
鄉政府還是在老地方,但是整座院子已經用石灰刷了一遍,看上去像是一座嶄新的建築。整體的結構沒有改變,我爺爺又回到了老地方。只是此刻,他的身份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特派員將我的爺爺反手捆在柱子上,轉身進了以前鄉長的辦公室,我爺爺聽到房間裡傳來寒暄的聲音,聽得出來特派員是在接待什麼人,我爺爺模模糊糊的感覺,裡面的這個人和自己被捆在這裡有關。
不一會兒辦公室有人走出來,轉到我爺爺面前,這個人穿著一身整齊的藍色中山裝,他斜著臉看著我爺爺,問:“怎麼?不認識我了?”
這是一張和我爺爺年齡差不多大的臉,眉眼透露著神氣,我爺爺判斷眼前的這個人應該也是一位幹部,但是他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和這位幹部有什麼瓜葛,自己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他。於是他搖搖頭苦笑著說:“我想不起在什麼地方和你見過。”,
幹部用食指點著我爺爺的鼻子說:“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們這些反動政府的打手,欠我家的血債,我可是記得非常清楚。”
聽到他說到“反動政府”四個字,我爺爺馬上意識到,事情跟他當鄉丁的那段時期有關,但是他不能肯定,就說:“首長,你給我提個醒,讓我知道什麼事。”
幹部說:“你不用叫我首長,我只是一個普通幹部。哪怕我是一個普通群眾,你們這些有血債的人,都必須受到人民群眾的懲罰。”
我爺爺暗暗叫苦,他知道這個事情不是簡單地誤會,對方是有備而來,而且我爺爺感覺到,這個事情應該就和王村那天晚上抓壯丁的事情有關。他明白自己不能貿然去揭這個鍋,否則就變成不打自招,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怎麼從這個事情當中脫身而出。那一刻他的腦子像風旋一樣運轉著。他必須裝著什麼都不知道。
見我爺爺不說話,幹部就直接亮明瞭身份:“我是你們在王村逼得跳水那位壯丁的兄弟,你們這些反動政府的爪牙,逼死了我的弟弟,這個債你們是要還的。”
我爺爺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不認識他,原來那戶人家有個兒子加入了游擊隊,打回老家來了。
特派員走過來說:“不用抵賴,事情講清楚,爭取寬大。”
那一瞬間,我爺爺有乾脆想“寬大”的念頭,但是這個念頭僅僅是一閃而過,另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這是誆你的,那個事情算不得你的包袱,你如果認領,你就是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