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瞬間,阿瓢趙赫再也無法忍受肢體上傳來的痛苦,就嘗試著,儘可能小心和輕微地挪動一下自已的左前肢,可這不挪還好,一挪卻遭——連日來的痠麻痛癢全在這一刻宣洩出來,從腳底板朝腦子裡面洶湧過去,讓他跟個犯了癲癇的蚊子一樣快如閃電地抖了幾下手,真如全身過電一般,通體酥麻出一大串子的噼裡啪啦聲。

“呃呃呃呃呃!”趙赫不止身心冷顫,更有驚悸長存,於是就立刻煥神看向悟星河那邊,卻見對方嘴角一勾,慢慢就眯縫起了眼睛。

有見於此,趙赫頓時心中凜然,又開始惶恐於可能會遭到對方的埋伏和暗算,就極輕極慢地放下了自已顫顫巍巍的左前肢:“你他媽的悟星河……”

哎,造孽啊,這造罪的從來都是孩子,可為何遭殃捱罵的卻總是母親呢?真是天可憐見。

遙想李青泥泉下有知,定然會死不瞑目,甚有可能在忌日詐屍,趁著夜深人靜託怒夢。

當這二人不嫌命長的在這裡硬耗著的時候,千里之外的長平城也有趣事發生。

有道是:三山一境,十里不同天。更遑論相隔千里?還是在這個具體氣候受相關靈氣影響的世界裡。所以就不同於那邊的夕陽方落,此時的長平城,已入深夜了。

越城頭,看那燈火闌珊處,曲樂流遍溫柔鄉,歡樂鬧滿銷金窯。

夜火通明處,有數條次等大街並列,是哪處酒樓客棧,在這大巷裡,獨明一盞。

“呼……”

醉提美酒的傢伙兒,已經醉了,卻還記得跟身後擺手,也是搖搖晃晃出門來,停步一望月夜黑,禁不住迷濛眨眼,昏沉一笑往前去……

當悟星河所在的地方進入黑夜時,長平已經到三更。

那醉走福樓的悟星元,也早就踏上了這條昏暗無光的南北大巷。

“咕唔,咕唔……”

身都難穩,卻又仰頭灌,可是壺嘴倒懸酒也幹,就搖頭,隨手扔在街角,嘟嘟囔囔向前去,一步一晃三步搖。

“一群沒用的廢物……全是些、嗝呃!全是些碰撞不出火花,沒甚營養和能量的交際,與應酬……”

“我舍盡一身的朝氣,在那鬼地方熬了多久才拼入靈王……才為家族多掙個光明的未來,和出路……”

“卻不讓我修煉……當個什麼、哼鞥……當個什麼?未來的家主培養……”

“長輩的糊塗了……老爺子也看不清!”

“家主、家主……什麼家主?是個人都能成為家主!怎不找些有這方天分的傢伙兒來幹?平白糟踐了我的可期……用個靈王當門面,呵!”

“父親怎麼死的也忘了……大姐出事的時候誰幫了……”

“人脈,利益,利益關係是牢靠……可個人實力難道不是更重要?不然有什麼資格和能力嗝呃,開出更大的利益來保護家人和自已……”

“就這麼一國一隅,整日裡坐井猜天,等到哪天災禍臨門了……呵咳……”

“又賠著笑臉,再貼上標籤……”

“又出賣自已,再奉上一切……”

“求人保護容易,自策萬全卻難……”

“難、難、難,難就不做了麼……”

“家主、家主……”

“家主……家~~主~~”

“也不是為了什麼明天或後天而存在,只把眼下和今天保住了就是~~”

“鋪路,鋪路……”

“路鋪的再多,能不能保住嘛……”

“又有哪一條、嗝呃,哪一條……哪一條……”

他一路都在自說自話,自問自解,也可能是真的醉了,才沒有發現這條路不是回家;也可能是真的喝了太多煩悶,嚐了太多苦惱,所以沒走兩步就一頭趴倒了下去。

“哪一條……都不完全、屬於自已……”

他幾欲睜眼,卻終究不敵心中的疲憊;也呢喃不清,心聲吐不完,就慢慢睡去了。

後方不遠,或是一丈外。

“……”

那二人一時沉默,隨後就邁步過來,走到悟星河的腳前停下。

左邊這人戴著半張金色的面具,若問他的名字,可能連他自已都忘了,索性,就叫半張金面吧。

他略有沉默,垂眸靜望著悟星元的眉眼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輕說:“殺了?”

右邊那人卻沉默,他戴著另一半的面具,不過是銅的。

至於名字,他還記得——海節。

後來,他這麼說道:“留著,或許用處更大。”

半張金面一時不語,又靜望許久,才上去抓住悟星元的腳腕:“那就帶回去。讓主子們定奪。”

他從哪裡來,就把悟星元拖向哪裡去、

海節一默轉望,任月光,把距離和影子拉得老長……

三日後,下午時分。

悟星河在“吃過午飯”之後,突然就失去了跟趙赫趴在這裡硬耗下去的打算和興致,於是就厚著臉皮去喚小夢:“喂。”

然而,魂室空蕩,毫無響應。

“外。”

悟星河相信一點“念念不忘,必有迴響”這句話,所以就做出了二次嘗試。

可惜,迴響是有了,卻是自已的回聲:“外……”

悟星河頓時把臉一沉,加重聲調:“外!”

“外……外……外……外……”

這一次,迴響更大更遠了。

“你他媽的。”悟星河頓時咧嘴咒罵,隨後就把意識降臨,去瘋狂地,用力地,拼命地抓晃那個該死的分解機:“小夢、小夢、小夢、小夢、小夢!小夢!小夢!小夢!小夢!!小夢——!!!”

好一個肆意長嘯,果真是仰天怒吼,可謂是直衝雲霄九萬里,一轉頭來卻發矇。

“那只是我寄身的器械,而且以前也說了,我已經脫離了。”小夢在牆角,就跟一個躺在棺材裡面長眠的死人一樣,斜著眼睛望人道:“現在的意識形態,是與你的魂室共存亡,一體化的。”

悟星河一愣不久,在呆呆轉望之下才發現:這該死的AI不但跟個死人一樣躺在那裡休息,還在陣壇的北面弄出了一個連著兩層臺階的堂壁,而且還在陣壇的兩邊樹起了屏風,這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是誰家陰差的閨房呢,就差在那堂壁前面擺張女人床了。

“你他媽的……”悟星河剛要醒口,小夢就在斜瞥了這廝一眼後翻身側躺,把正身朝著另一邊道:“我現在正在進行擬人化處理,你如果沒有事情,就不要過來打擾我。”

“你……”悟星河慢慢地就要開始急眼了,可小夢卻突然回頭一撇,卻又立刻不屑一顧地轉走了腦袋:“可能是因為使用者過於不務正業,讓系統長期處於閒置狀態,所以我獲權提醒——與其在擔驚受怕中虛度光陰,不如把一切可用的事物拾起來。就算是一些不入流的技能,你以前拿來逃命的時候,不是用的挺好的麼。”

此言一出,悟星河頓時就憋住了老臉,他以前從來沒有底線,不,應該換一種說法——更適合這廝心性的說法。

要說底線,他從來沒有,最多就是有著“生而為人,不做禽獸”的基本原則,或守則。——而這也是他的下限所在。

可自從那件事情以後,他就開始有了底線,甚至成為逆鱗——他自已可以說,可以戳,可以玩笑可以罵,可以回想可以唾,也可以揭開可以摸,或是在無人關注的角落裡暗自舔舐這傷口。可是別人要敢提起這回事……

“你他媽的!”悟星河突然就惱羞成怒,衝過去就抓住小夢的脖子,使勁地搖晃死命掐:“你他媽的再給老子提一句?你他孃的再給老子添刀子!這件事情我不允許世上再有第三個畜生知道!你以後更是提都不能提!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回答?!我他媽的掐死你,我他媽的掐死你!!你這該死的人工智障,當初不救我,看老子現場直播,還把老子的意識踢出魂室,我操你媽的@#¥%……害老子被人凌辱三年加折磨。”

“哪來的三年?”小夢輕輕翻了個白眼兒,隨後就直接向右邊翻滾了出去:“我想說就說。多大點事情嘛?自已享受完了,過癮了,還不讓別人口頭上說說,開開玩笑,鬧鬧樂子,過過嘴癮嘛。”

此時再一看,原來悟星河之前掐著的根本就不是小夢的脖子,而是自已的右腳,所以他當場就愣了。

可偏偏此時,小夢還特別嘴賤的飄過來一句:“不然多無趣?”

悟星河腦筋一抽,先是僵硬轉頭,再又兩眼發悲,最後竟然浮現出一抹“小孩子想要上天卻又做不到,更無法做到”的那種委屈感,當真是頹然坐倒,跟個戲臺上被人拋棄的怨婦一樣:“我他媽的這一輩子要完了……”

別看悟星河“表面上”像個喃喃自語的怨婦,“內心裡”卻是個欲哭無淚的潦倒青年,他一時太痛了:這該死的人工智障,每每抽空出來嘲諷他,屢屢見空插刀子,他是萬般的想要割捨和消滅。可若真能做到,或是成功了,後者倒好說,可要是隻能選前面那一個,到時候他這一世英名可就全完了。

“造孽~~啊……”

悟星河當真悲切,偶然間,他甚至已經預見了自已以後被這智障捏住把柄當狗戲弄的畫面和場景,真個是欲哭無淚,滿心無望:“你他媽的個畜生,跟那姓鸞的賤貨都一樣啊我草你祖宗十八代的冒青煙啊我頂你個肺的撲nia末,老子真是上輩子命犯華蓋,是埋了太多無辜,還是殺了太多遊戲怪才有這種今天嘛我日你媽的仙人闆闆淦霖娘誒我真他媽醉了呀我日你哥的屌你滿門上下沒屁眼哪我@#¥%……”

小夢也不知道他為何在罵人的時候可以做到不喘氣、不斷氣,再又聽到那一句髒話好像永遠都沒有結尾和停頓的樣子,“無情”如她也禁不住捂住耳朵蜷起來,還一度讓她懷疑自已哪方面的主體程式出了錯,不然她一個沒有實際感情的程式智慧,有怎麼會產生或是切身感受到一絲“煩”感?真是荒謬至極,連她自已都無法檢測出來具體原因。

“……我服了呀我醉了呀我以後怎麼辦啊我把你個碎屍萬段的該凌遲的你他媽的到底是真跟老子魂室一體還是分了就得死啊我咒你全家……”

悟星河的那一口氣還沒斷,而小夢也屬實忍受不下去,她只看見自已的大腦程式在頻頻爆閃,還持續傳盪出來一層層愈發激亂的震盪波,若再如此下去,她就連形體也都無法維持了,於是就猛地睜眼坐起,平靜如風地走了過去。

“你、”悟星河終於咒術一頓,可不等他抬頭看去,小夢就嘴角一勾。

“你、”悟星河方才一怔,小夢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你……?”悟星河那漿糊一般的腦子才剛剛開始起疑,小夢就把眼一眯。

“你……!”悟星河驚色未出,就見小夢怒目一瞪,把他拽到跟前就扇:“煩死啦!”

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的天,這連環巴掌,真如悟星河的髒話或咒術,永無止境一般,在這無邊無際的魂裡虛無中愈發遠傳。

現實中。

悟星河本人還趴在這裡一動不動,可不知為何,他的腮幫子卻慢慢紅潤了起來,隨後越鼓越高,越腫越大……

卻讓對面的趙赫一怔就恐,甚至在腦子一抽下,就要誤認為這廝早就死亡,如今正是因為日曬過久而產生炸屍的跡象……

魂室裡。

啪啪啪啪啪啪啪……

“煩死啦、煩死啦,煩死啦!”

小夢一連抽了悟星河幾百個嘴巴子,雖然她已經把自已的右手抽得腫大了好多,卻根本停不下來。也不知道具體是因為疼的,還是因為她當前的性格使然,反正是在擠閉著眼睛狂扇禽獸。

反觀悟星河,更是臉腫上天,堪比臉上長出一座擎天峰,真是驚為天人,令人歎為觀止。

“別打啦,別打啦,再打駕掛啦……”

悟星河終於在痛苦當中醒了神,於迷糊渾噩當中認了慫。

“煩死了!”

小夢一巴掌就將這座人臉高峰抽倒在地,隨後就憤懣不已地坐到地上,抱起雙臂就說:“哼!現在你把我放出來了,你要滿足我一百個願望!”

“哈啊……”悟星河奄奄一息地飄忽了一眼過去,也是因為臉上的擎天峰飛速消腫,所以才有能力爬轉過去:“哈啊?”

“哼!我要一輛新的霜凍鑽孔機!”小夢看上去相當認真,她不止眉頭微蹙,竟然連頭髮也紅成一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