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凌玉霄宮中上上下下的宮人都被換了一批,至於霽月也被葉隱悄悄處理了。
由於先前請帖之事的緣故,顧明音也將相府裡裡外外排查了一遍。雙方都沒有異議的情況下,女帝很快就下了旨,顧明音可不想這段時間再格外生枝出什麼事來,直到弟弟平平安安地出嫁前,她都不能放鬆警惕。一時間,相府上下緊鑼密鼓地安排著婚事,人人臉上都帶著喜色。
凌玉霄原本也打算這幾日在家守著,防止出門遭人暗算——倒不是她多慮,這些天外出時街上總會遇到幾個容色不凡的男子“意外”碰瓷。有就地摔倒的,有過橋時自已跳下河的,還有莫名其妙來討風流債的……比比皆是。
好在凌玉霄處理此事得心應手,隨時都把葉隱帶在身邊,於是佯裝摔倒的沒能與地面親密接觸,故意跳河的半個身子在橋外就被接住了。至於討風流債的……許是膽子小的緣故,先是被葉隱眸中的殺氣震懾,又讓凌玉霄一句輕飄飄的“我認識你們葉老闆,你不妨當著他的面再指證我一遍”嚇得魂不守舍。左右都是收錢辦事,他可不想得罪自已的老闆,只得悻悻然退了場。
雖然這些人並未得逞,但突發情況來得多了,凌玉霄想著婚前還是暫時先在自已寢宮待著吧。而葉隱,連著多日被碰瓷男子荼毒,現下臉色比鍋底還黑,在清風同情的目光中默默隱沒在陰影裡。
“殿下,大殿下和二殿下、三殿下給您送來了賀禮。”清風恭敬地捧著三隻雕花檀木盒來到凌玉霄面前。
“好,放在那裡吧。”凌玉霄這才想起自已回來後諸事纏身,還沒來得及去看望幾位皇姐,不由心生愧疚。
父君已故,當年女帝為補償她,將她記在了君後名下,因此她與中宮所出的二皇女、三皇女尤其親厚。外界皆傳大皇女與她不和,但她知道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大姐高傲彆扭,想與妹妹們親近卻又放不下架子,常年心口不一,看在外人眼裡確實容易招致誤會。
而小的那幾位……聯想到上次在相府門口的遭遇,凌玉霄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睫。她基本能確定凌玉菡不過是來打聲招呼,見自已反應平淡便打算離開,對自已的婚事無甚興趣。而凌玉萱……十有八九是被她的那位“好妹妹”當槍使了。看人家多高明,藏頭露尾躲得像只陰溝裡的老鼠,自有拎不清的死心塌地幫她衝鋒陷陣。現在可以確定那些殺手的事,霽月的事,樁樁件件都與她脫不了關係。可惜自已防得嚴實,這傢伙沒能從這裡討到半點好處。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事可不是這些。
“大婚的事,都已經安排好了?”凌玉霄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她畢竟在山裡修行了十年,對這些事毫無經驗,六禮方面幾乎全是君後幫忙安排的。清風點點頭:“都安排好了。”她其實也不是很懂,基本都是君後怎麼說就跟著怎麼做,還引得二皇女淺笑著打趣了一句,不愧是霄兒手下的人。
清風覺得不能給自家殿下丟臉,於是大著膽子提議道:“這些事殿下不必擔心了,但倒是可以再想想,要不要給明棠公子準備些什麼禮物?殿下親手選的東西,和彩禮到底是不一樣的,或許明棠公子會喜歡呢?”
“說得也是。”凌玉霄覺得這個提議不錯,正好也表達一下她的誠意和看重。可這禮物選擇卻讓她犯了愁,她平時又不逛街,尋常男子喜歡什麼她也不清楚。自已認識的異性親友只有葉家兩兄弟,一個愛錢如命,一個醉心武學,恐怕都給不出合適的建議來。
“殿下不必糾結於男子的喜好,可以想想明棠公子最需要的東西。”清風見凌玉霄面色微沉,連忙出聲提醒。她來得晚,雖不知道殿下看上了這位公子哪一點,但想來總是有些與常人不同的地方吧。
凌玉霄被她一點,眸中隱約流過幾抹亮色:“那件事物說不定可以……”
新婚那日凌玉霄根本睡不著,一大早就睜著眼等天亮。下人們早就備好了硃紅色錦緞織就的大喜衣物,凌玉霄鮮少穿這麼豔麗的顏色,出神地看了半晌,任他們仔細地替自已穿上。
這一整天顯得分外嘈雜,耳畔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多,穿插著僕從們匆忙來去的腳步聲,讓她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如此不真實。
凌玉霄自已都沒發現,她此刻低著頭身姿僵硬的樣子是如此緊張,直到二皇女凌玉澤溫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霄兒,不必那麼緊張。”
大皇女凌玉虹也湊到她身側,端詳著她面無表情的模樣皺眉道:“怕什麼?你那四王卿都不見得有你這麼緊張,快把你的棺材臉收一收吧,別讓人家誤以為你不喜歡他。”
凌玉霄剛準備管理表情,耳畔喜樂的聲音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也跟著越來越近。凌玉澤見狀趕緊把她推出去:“霄兒,轎子進你宮裡了。”
“我這就去。”凌玉霄怕自已夫郎在外面等得久了,加快步伐往外趕。四周鼓樂喧天,夾雜著各種吉利話,凌玉霄的耳朵差點被震聾,拉著大紅綢子牽引著夫郎進了喜堂,朝著長輩們三拜之後送入洞房。
門一關緊,所有嘈雜的聲音都被封鎖在外,彷彿完全走入了另一個靜謐的世界。凌玉霄長舒一口氣,四下打量了一番。房間裡掛滿了正紅色的珠簾繡帳,床沿的龍鳳喜燭正不斷淌出鮮豔燭淚,屋內各種用品也都重新整理過,妝飾出一片珠光寶氣。
凌玉霄看著坐在床沿的纖細身影,方才松下的氣息又不由自主地提起來。她緩步走過去,玉指一抬,輕輕地挑開了蓋頭。
顧明棠隨著她的動作順從地抬起頭,凌玉霄此時才第一次看清了這個將要與她共度一生的人。此人生得仙姿瓊貌,端麗雅緻。步搖上垂下的珠玉熠熠流光,耳墜在鬢邊叮噹作響,如明佩飄玉,風竹曳音。他的身上沒有半點脂粉媚氣,綠湖般的鳳眸一顰一笑間,卻依舊能將人的魂魄盡數勾走。
即使在很多年以後,凌玉霄也始終很難形容他們初見時的那種感受,只覺真個應了那句“釵插鳳,鬢堆鴉,舞腰春柳受風斜。”端的是冰肌瑩骨,紅燭繾綣夜還舒。豔質英姿,心清目明塵世路。
“殿下?”許是見凌玉霄看著他半晌沒有反應,顧明棠淺含笑意地開口喚了一聲,那聲音清悅動聽,像是一塊上好的玉石,溫柔地與風相磬。凌玉霄打量他的時候,他也不偏不倚地與她相視。
眼前之人,波瀾不驚似瀚海,纖塵不染如明鏡。銀白色的瞳眸倒映出浮華世間萬丈紅塵,卻清冷澄澈得像是最堅硬的冰。
凌玉霄掩飾性地清咳一聲,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飛快地往他手裡塞入一個小巧的青花瓷瓶:“這是……給你的禮物。”